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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外 ·主角童年篇 (上)

番外·主角童年篇(上)

“雨声潺潺, 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张爱玲

盛夏七月初旬。南淮市启明儿童福利院。

又是一年梅雨时节,江南的天阴雨连绵,闷热潮湿。

宿舍楼阳台的衣服晾了几天都不见干的迹象, 楼道里也天天返潮, 白墙被水渍沁出一滩滩灰印, 脚下的地刚拖干不久,砖面又布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湿重的水汽闷堵着人的毛孔, 让人喘口气都费劲。

午后,常秋石摇着扇子走进宿舍楼, 见护工刘姨抱着一筐盐水棒冰迎面走来:“常老师,吃根冰棍解解暑吧?”

“我就不吃了, 给孩子们分去吧!”常秋石摆摆手,忽然又叫住她,“等会儿,拿我一根。”

“好嘞。”

常秋石接过盐水棒冰, 来到走廊尽头,敲了敲最西边那间房的门。

好半天没得到回应,他提高了声喊:“小隽, 是爷爷。”

安静了会儿, 门从里面被打开。

九岁的男孩穿戴整齐,肤色白净, 五官漂亮得出众,只是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乌沉沉不见神采。

常秋石低头一笑,晃了晃指间的盐水棒冰:“爷爷给你送冰棍吃。”

“爷爷,我不吃。”

常秋石看见他额角的细汗, 往里一瞅:“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开风扇?”

“不热。”

“你不热爷爷热了,来你这儿乘会儿凉。”常秋石进屋拧开吊扇开关,又拉开只留了一道缝的纱帘,让更多自然光透进窗子,转头把冰棍塞进他手心,“爷爷不能多吃甜的,你要不吃就得化了,多浪费。”

眼看他接过冰棍,低头看了会儿终于拆开包装,常秋石笑起来:“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读书吗?”

“嗯。”

“这些天院里来了几个外边的老师,小秦他们高年级的都去听讲了,你不想去上课吗?”

“嗯。”

“那你喜欢一个人安静点学也行,有什么事就跟爷爷奶奶说。”

常秋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孩子说着话,等风扇把屋子吹凉快才起身离开房间,把门带上。

刚出宿舍楼没多久,回头望了眼一楼最西边那扇窗,却见天花板的吊扇又不动了。

常秋石摇着头叹了口气。

自从被周家人送回来,这从前会和同龄人抢吃食的孩子现在吃穿用度能省则省,也不要人照顾,像生怕给福利院添负担。

院里的孩子们放着热闹的暑假,恨不得漫山遍野撒开了跑,只有他每天安安静静待在宿舍楼里哪都不去。

“谁说我们不敢!这就抓来给你看!”远处吵嚷的声音传了过来,打破了宿舍楼的沉沉死气。

常秋石一转头,见两个小丫头手牵着手朝这里跑来。

大点那个是院里的孩子闻音,前两年刚被送来福利院。

小点那个是今年暑期班一位授课老师的女儿,长得洋娃娃似的玉雪水灵,才来做客几天就和同龄孩子玩成了一片。

刚下过雨,水泥地滑,常秋石慌忙拦住两人:“当心着点!小音,带小妹妹做什么去?”

“我们抓蜗牛去!谈秦哥哥笑我们不敢抓,说只要我们抓到,他这礼拜的冰棍都归我们,还教我们折飞得最远的那种纸飞机!”

“蜗牛爬这么慢又不会跑了,急什么?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不能让她摔着碰着知道吗?”

“知道了爷爷!”

一刻钟后,宿舍楼墙根,孟疏雨和闻音蘑菇似的扎在了草丛里。

“今天怎么没有呢?以前下完雨这里很多的……”闻音捏着一根从地上捡来的树枝,仔细拨着草堆。

“可能是我长得太漂亮了?”孟疏雨托着腮蹲在一旁,想了想说。

“啊?”闻音手里的树枝卡在了草缝里。

“我爸爸说,如果一个女孩子长得太漂亮,花看见她都会不好意思开,鱼看见她都会沉到水底去,那蜗牛可能也会钻进土里吧。”

“哦……”闻音摸摸鼻子点点头,“孟老师说得对。”

孟疏雨叹了口气:“那我害你没冰棍吃了怎么办?要不我明天给你带星球杯吧?”

“好呀,那我不要冰棍了!”

“那我们回去吧,这里好热的!”孟疏雨拍拍手心的灰站起来,一仰头忽然发现头顶的玻璃窗上贴了好大一只蜗牛,“咦,那儿有一只!”

“我来抓!”闻音踮起脚攥着树枝去够,跳着够了半天却没够上,转身跑了出去,“我去搬凳子,你在这里看着它!”

眼看闻音跑没了影,再看蜗牛越爬越高,可能等凳子来了她们也够不到了,孟疏雨在草丛里摸索了会儿,找来了一堆石头。

在窗沿下把石头一块块垒高,她攥起树枝踩了上去。

这一踩人垫高了一大截,一眼看见玻璃窗上一道雕塑似的人影。

孟疏雨吓了一跳,脚下一歪,临到栽下去一把扶住窗沿险险站稳。

她松了口气,抬起头对上了窗里男孩子的眼睛。

四目相对,孟疏雨正张着嘴盯着人发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闻音的喊话:“哎,这样很危险的,你快下来!”

闻音急急拎着板凳跑到窗边,把孟疏雨搀了下来。

孟疏雨魂还留在半空,指指窗子问:“这里面的是谁?”

“谁呀?”闻音踩上凳子看了眼,见窗里人低着头在看书,很快爬下来说,“哦,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怪人,你不要找他玩。”

“怪人?”

“嗯,上个月刚来的,一直待在这里面不出门,吃饭也不来食堂,课也不上,我们带着吃的玩的去找他,他也从来不理我们……”闻音踩着凳子重新上去,用树枝把蜗牛拨进一次性纸杯里,兴奋地跳下来,“走,找谈秦哥哥去!”

“可是他长得好好看啊……”

孟疏雨忍不住想再看一眼,踩上凳子往里张望。

只是这次,任她挥手,敲窗,里面的人都没再抬起头来。

接连又下了几天雨,南淮终于在临近七月中旬这天出了梅。

趁天气放晴,午后福利院组织了一场大扫除,护工带着一帮孩子们清理起霉湿的角角落落。

常秋石四处转了一圈,走进宿舍楼时看见走廊拐角猫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到他腰高的小丫头穿了条白色连衣裙,做贼似的盯着走廊那头。

常秋石轻手轻脚来到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了认认真真扫着地的周隽。

这么多天过去,因为一场大扫除,这孩子总算踏出房门,虽然也只是在走廊里打转。

“小疏雨瞧什么呢?”常秋石拍了拍孟疏雨的肩。

孟疏雨蓦地回头,仰起下巴往走廊一指:“常爷爷,我可以找那个哥哥玩吗?”

“当然可以了。”

“可是他都不理我……爷爷,你能让他跟我玩吗?”

“这个可能不行,交朋友的事得靠自己努力,不过爷爷可以给你一把扫帚,你陪这个哥哥一起打扫卫生,你去帮忙他肯定不会不理你了。”

孟疏雨很快拿到了打扫工具,抱着小扫帚犹犹豫豫走到周隽边上,深吸一口气:“你好呀!”

见他埋着头只顾扫地,像没看见她,她又歪着脑袋凑过去:“我是来帮你扫地的!”

周隽把摞成堆的碎屑扫进畚箕,还是没有理她。

孟疏雨搔搔耳根,晃起扫帚来,左右晃了几下,扫帚毛飘拂过地面,扬起一层灰尘。

“咳咳……”她一口呛到,咳嗽起来。

一旁的人终于朝她看来一眼。

孟疏雨咽咽口水,抓紧时机问:“我叫孟疏雨,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这人又扭开了头,而且这次还背过了身。

孟疏雨抿了抿唇继续扫地,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扫帚。

无趣地扫了一会儿,一转头才发现旁边人不见了,早就扫去了走廊东边。

她赶紧抱着扫帚跑过去,这回眼睛牢牢盯住了他,只跟在他身后扫。

他往前扫一步,她就跟着往前扫一步。

跟了一段路,前边人转过头来,看着好像想说什么。

孟疏雨眨眨眼耐心等着,却等到他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扫去。

扫完东边,他又折回西边,到她原本在扫的那片地方扫起来。

孟疏雨抱着扫帚一路跟着他,见他扫完了地,把扫帚靠到墙角,然后拎起拖把,往装了清水的水桶里转了转,拧干拖把头又开始拖地。

没有第二把拖把,孟疏雨只好干巴巴看着,见他拖完一块地走回来,把拖把搅进水桶里洗干净,重新走开去。

孟疏雨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水桶,蹲下去双手抓住拉环,吸了口气一把拎起来,跟了过去。

水桶沉得她走一步歪一步,等踉踉跄跄坚持到他身后,孟疏雨喘得实在没了劲,一把松了手。

砰一下水桶落地,周隽闻声回头,见满桶的水一晃,污水溅上她雪白的裙摆。

孟疏雨低头一看,看见裙子上灰扑扑湿淋淋的星星点点,嘴角一瘪。

再一抬眼发现他在看她,捂了捂脸,转过身就跑。

跑了一段,听见后边有人跟上来:“你跑什么?”

孟疏雨回过头,看见那个高她一头的男孩子拎了件校服外套三两步追上了她。

“你会说话的呀?”她惊喜地眨了眨眼。

“……”

周隽把外套递给她。

孟疏雨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又哭丧起脸,接过外套往腰上一绑,匆匆跑开了去:“我,我明天会再来找你的!”

次日上午十点。

骄阳似火的天,孟疏雨抱着被妈妈洗干净的校服外套,顶着烈日走进福利院的宿舍楼,摸索到一楼最西边,敲了敲房门。

不见人开门,她把耳朵贴上门板听了听,朝里喊:“有人在吗——”

还是没动静。

孟疏雨想了想,从斜跨的小腰包里掏出便签本和铅笔,在便签纸上面一笔一划地写:哥哥,xie xie你的衣fu,还给你。

然后把第一页纸撕下,从底下门缝塞了进去,再把怀里那件装在防尘袋里的校服外套放到了门口。

做完这些,孟疏雨转身跑开了去,躲在拐角悄悄望着走廊。

等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门口的衣服被捡了进去。

明明就在里面。

孟疏雨气闷地跺跺脚,看了看手里的便签本,又撕下一张来写:哥哥,我想和你玩。

然后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像刚刚那样把便签纸塞进门缝。

蹲在门口等了等,等得无聊,孟疏雨又撕下一张纸,折了只纸青蛙,用铅笔画上眼睛,继续往门里塞。

还是没回音,她又折了条金鱼塞进去。

然后是一只兔子。

再是一只狐狸。

一连折了四只,孟疏雨有点累了,唉声叹气地蹲着往门板一靠。

冷不丁房门在这时候被一把打开。

她一个不稳失去靠背,一屁股栽坐在了地上。

看着头顶愣住的人,孟疏雨也愣住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四脚朝天的样,不像漂亮的小金鱼小白兔小狐狸,倒像她折的第一只青蛙。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背带裤,慢慢涨红了脸,又转身跑走了:“我明天再来……”

周隽:“……”

第二天上午十点。

常秋石过来看周隽的时候,见他还像平常一样坐在窗边看书,只是桌角附近多了一排用便签纸折的小动物。

“这是什么时候折的?”常秋石一乐,拿起一只来打量。

周隽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不是我折的。”

“那是谁送你的礼物?”

周隽抬起头,像是对“礼物”这两个字有点意外,再看向那四只动物时,眼底似乎多了些什么。

“不认识。”他说。

“不认识就去认识认识,能折出这么可爱的小动物,一定是很可爱的小朋友。”常秋石笑着拍拍他的肩。

周隽翻起课本来,等常秋石打开门准备出去,忽然回过头:“爷爷。”

“嗯?”

“大家在不在上课?”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周隽第一次主动问起什么。

常秋石惊讶之余点点头:“在,都在上语文课呢,爷爷带你过去教室?”

然而听到这话的周隽好像并不是很开心,摇摇头没再问别的。

常秋石离开房间后,周隽看了看桌角那堆动物,又望了眼墙上的挂钟,重新埋头读起书来。

午后三点,宿舍楼附近的亭子里,孟疏雨和闻音坐在石凳上一边吃着冻杨梅一边聊天。

“你这么可爱,摔倒也好看,这有什么!”眼看孟疏雨闷头托着腮,闻音吐出一颗杨梅核安慰她。

“真的?”孟疏雨在长凳上摆出昨天那个四脚朝天的姿势,“可是我是这样摔倒的……”

“呃……”闻音又吃了一颗孟疏雨带来的杨梅,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真的!一点也不丑!”

孟疏雨坐起来,郁闷地看了眼宿舍楼西边那扇被纱帘挡死的窗:“那他好像很不欢迎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玩呀?”

“因为只有他不肯跟我玩。”

闻音不解地眨眨眼:“谁不跟你玩,你就跟谁玩吗?”

“不是,”孟疏雨飞快摇头,“还要长得好看才可以。”

“那他真的是我们这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生了。”闻言肯定地点点头。

“对不对?”孟疏雨眼睛亮起来,像是受到了鼓舞,“我还要去找他!”

十分钟后,闻音帮忙搬来了一把凳子。

孟疏雨把凳子挪到窗下,踩着站上去,抬手敲了敲窗。

习惯了没人答应,她自顾自对着里面说起话来:“你是不是又在看书?”

“我爸爸说,光不够亮看书会看坏眼睛,眼睛坏了就要戴像他一样的眼镜。”

“眼镜很丑的……”

“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变丑。”

“你把这个帘子拉开再看。”孟疏雨隔着窗做了拉的动作,手指无意碰着玻璃窗,挪开了一道窗缝。

孟疏雨一愣,使劲一移,把窗户全移了开来。

窗外的风骤然灌入,吹起纱帘,纱帘后的人抬起头来。

孟疏雨跟他挥手:“你没有关窗呀!”

周隽看着她没说话。

“你开着窗是在等我吗?”

“不是。”

终于听他开口,孟疏雨觉得他说什么也不是很重要,笑着说:“不是也没关系,反正你等到我了!”

“。”

她把窗帘拉去一边,然后趴在窗台瞅了瞅他手里的课本:“你在看什么书?”

周隽低下头没有答。

孟疏雨歪过脑袋去看,费了半天劲,脖子都拧着了也没看清书上写了什么。

终于看到他合拢书本,把封面朝向她,让她看了一眼。

但孟疏雨又不认识那是什么字。

“哇,这本书很好看的!”

管他三七二十一还是三十一,夸了再说。

周隽看她一眼,继续低头读自己的书。

过了会儿,听到头顶传来拖长了声的抱怨:“唉,外面好晒啊!”

一抬头,就见她皱着眉头,用手背拼命抹着额角,又跺了跺脚:“还有蚊子咬我腿呢……”

“要是能吹会儿电扇就好了,那我就不热了,蚊子也跑了。”

周隽:“教室有电扇。”

“那里那么多人,风都被大家分完了。”孟疏雨舔舔唇,探头往他屋里看,见他天花板上吊扇安安静静没有转,“你这里的风不能分我一半吗?”

周隽看了眼头顶的吊扇,站起来拧开了开关。

“吹不到……”孟疏雨用手探了探风,努力往里凑,半个身体都悬在了窗台里侧,“我可不可以进来吹?”

周隽看了她一会儿,站起来让到一边,看起来是同意了。

孟疏雨笑眯眯地抬起脚,踩上窗台,然后转过身体,扭头瞅着底下往下爬。

正在半空中晃荡着脚摸索,忽然被一只手一抓,抓去了正确的方向,在书桌上落稳。

孟疏雨往下一蹦,成功着陆。

回头看见书桌上的脚印,从斜跨的小腰包掏出一张湿巾去擦:“我给你擦干净。”

周隽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过了会儿又听到她问:“垃圾桶在哪里呀?”

周隽一指墙角。

孟疏雨扔掉湿巾,又问他:“那我坐哪里?”

周隽又一指墙角。

孟疏雨看了看周围,除了床也没有别的椅子,坐别人的床不好,她只好再次朝他指的那只垃圾桶走去。

五秒后,一道裂开的声音在安静屋子里响起。

“……”

周隽抬起头,看向塑料垃圾桶盖上那个浑身僵硬的人:“我让你坐那里。”

孟疏雨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床头柜。

下一秒,第二道裂开的声音更清脆地响起。

孟疏雨倒抽一口气,朝他张开手臂:“我要掉进去了,你快来救救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孟疏雨你不愧是天生的喜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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