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在河边散步，然后看见一条白鱼，很小一条，就放在一个纸杯里，不知道是谁钓起来的。”邓璐坐在椅子上，“杯子里的水很少，鱼在里面只能缩着，看起来很难受。”

“然后？”白鹿转着笔。

“我把它倒回河里了，结果手还不小心被它划伤了。”

“接着她就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母亲是谁了。”萧寒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病房的门。在这道门外，邓璐的母亲正在焦急等候着。

“是。我对父亲是有印象的，但是母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说到这，邓璐攥紧了手中的白色裙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看着邓璐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穆雨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哥哥穆知秋的模样，她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钟离，我们该怎么办？”穆雨微看向倚坐在墙角的钟离。

“回去。”满身酒气的钟离依靠着墙，踉跄地站起了身。

“回……回去？”

“失去的记忆再无法找回。”钟离抬眼瞟了一眼邓璐，“更何况，是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听见这话，白鹿一把抓住手中的笔：“部长，把话说清楚。”

钟离迟缓地提起搁在一旁的包，扶着墙向门口走去：“她救了苍鱼，所以苍鱼取走了她最痛苦的记忆。苍鱼毒无解，她已经无药可救了。”

然而就在他扶住门把手时，一声质询从他身后传来：“你就这么确信自己的判断？”

“我说过了，苍鱼毒是……”钟离不耐烦地反驳着，却在回头的一瞬间突然愣住。

他看见，穆雨微咬破了食指，将指尖的血点在了邓璐的眉心处。

“停……停下！”钟离突然回过神，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穆雨微的手。

为时已晚。在感应到穆雨微的血后，青黑色的苍鱼毒素忽然开始在邓璐的皮肤下游走，鱼毒顺着邓璐的经脉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到穆雨微的指尖。

“苍鱼的鳞上有剧毒，人把鳞片上的毒素吸入肺里，就会在眼前看见自己心中最期望变成的模样。”看着蔓延到自己身上的毒素，穆雨微虚弱地笑了笑，“想不到吧？《崇真妖录》我早就全背下来了。”

“你……”钟离的手一抖，藏着七星龙渊的包应声落地。

“钟离，你肯定也知道，只要让我来当诱饵就能引出妖毒。”穆雨微的身体忽然开始变冷，“映川苍鱼篇里写过，越是有痛苦回忆的人，就越容易吸引苍鱼……这毒是有趋向性的……”

“你这蠢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钟离一把揪住穆雨微的衣领，鲜红的血丝爬上他的眼角，“五毒心染上苍鱼毒，是会完全失忆的！”

“是吗……”穆雨微虚弱地凝视着钟离，“连你也会忘记吗……”

“该死！”钟离从包中一把将七星龙渊抽了出来，他将刀刃在右手掌心一划，一只漆黑的龙爪即刻便附着在了他的手臂上。钟离扶起几乎昏迷的穆雨微，用龙爪在她身上一震。

然而寸劲下去后，穆雨微身上的毒素依旧在不断游走着，丝毫没有脱离的迹象。

钟离紧咬牙关，他用龙爪不断震击穆雨微，但仍然没有作用。看着怀中逐渐失去血色的穆雨微，一股无力感涌上钟离心头，他紧紧抓住穆雨微的双肩，一边摇晃着，一边呼喊着穆雨微的名字，但是穆雨微还是没能睁开双眼。

就在钟离将要崩溃时，一股寒冷但温柔的气息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钟离回过身，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一对晶莹的鹿角若隐若现。

***

“汝可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寒风裹挟着妖气拂过钟离的发梢，雪色的冰晶从钟离眼前飞旋着掠过。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白鹿将双手放在钟离肩上，荧荧如雪的飞雪客妖气流淌进钟离体内，顺着蜿蜒的经脉浸染入黑龙爪。

一瞬间，宛如秋末寒夜过后的叶上白霜，一层晶莹的雪气在黑龙爪上缓缓弥散开，柔和的白气将龙爪的锋利棱角细细包裹住，漆黑的龙鳞被渐渐染成白雪之色。

“这是……”钟离看着手臂上的白龙爪，瞳孔猛地一缩。

“啧，好厉害的妖毒……”白鹿嘴角一抽，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说罢，白鹿静气凝神，头顶的鹿角生长得愈发瑰丽，几乎将他的发色都映白。看着钟白二人，萧寒不由地吞了一口唾沫，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即便像她这般看不见妖的人，也能真切地感受到白鹿身上散发出的凛冽寒气。

“部长，还等什么，把手放在雨微身上！”白鹿断喝一声，将钟离从恍惚中唤了回来。毫不犹豫，钟离一把将白龙爪放在了穆雨微的额头上，原本散发着肆意杀气的龙爪此时却隐去了锋芒，莹白的妖气如雪狐的尾巴一样轻柔扫动着。

“我去，这毒居然连飞雪客的妖气都能压住……”白鹿的眉心一紧，他狠狠抓住钟离的双肩，“部长，再多借些龙爪的杀气出来，我们合力或许可以把毒剥离出来！”

剥离？钟离愣了一下，旋即闭眼在心中默念起袚仙之术的心法要诀。在龙渊和飞雪客双重作用之下，白龙爪上的妖气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它先是幻化成一团剧烈燃烧的纯白火焰，紧接着，火舌中伸出无数条细如蚕丝的白线，它们交缠在穆雨微的身上，将她包裹了起来。

“崇道奉行，真言弘理！”钟离猛地睁开眼将龙爪握紧，抓住爪中的丝线向上一提。

抽丝剥茧，白色的妖气丝线挟着苍鱼的毒素从穆雨微身体内连贯而出，顽劣的苍鱼毒竟然将飞雪客的妖气都染成了黑色。钟离将白龙爪向后一甩，苍白的火焰在龙爪上应势而起，它顺着无数白丝攀附而上，寒冷而剧烈地燃烧着。

“嘶——”的一声，漆黑的苍鱼毒素在白焰中被灼烧成一团黑雾，恰逢此时，一阵微风从窗外吹入，还未等随风而响的枝叶静止，轻风就已经将毒雾一卷而出，再不见踪影。

“呼——”白鹿双膝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累……”

顾不上抽出体内的龙渊剑，钟离抬起龙爪一把扶起穆雨微，摇晃着她的肩膀：“穆雨微……穆雨微！醒醒！”

“啊……”穆雨微挣扎着睁开眼，“钟离……”

见穆雨微恢复了神智，记忆也还在，白鹿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拍了拍钟离的肩膀：“部长，你这个月给我的奖金得翻番才行了。”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白鹿话音未落，钟离竟然笔直地栽倒在地，虚弱地喘着气。

“钟离？”穆雨微支撑着身体扶起钟离，让白鹿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看来是虚脱了……也难怪，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刚刚还耗费了那么多精神力。”白鹿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穆雨微，“为了救你，他还真是豁出去了。”

“唔……”看着面色如纸的钟离，穆雨微咬了咬下唇，“谁叫他自暴自弃。”

白鹿轻轻试了试钟离的鼻息，然后又试探了一下钟离是不是还醒着。见钟离还在昏睡，白鹿压低声音向穆雨微问道：“雨微，你怎么知道我和部长合力就能祛除苍鱼毒？《崇真妖录》里面写了？”

“嗯？你说什么？”穆雨微把钟离的头挪到自己腿上，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

“不，不知道？！”白鹿顿时吃了一惊，“不知道你就敢把苍鱼毒引到自己身上？”

穆雨微“嗯”了一声，抬眼看向同样昏睡在一旁的邓璐。此时邓璐的体内已经没有了苍鱼毒，她沉沉地睡在萧寒怀中，静谧得如同入眠的婴孩。

“我下了个大注。”穆雨微看向窗外，夏荫的绿影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着。

白鹿扶着墙站起身，失笑道：“下注？赌什么？赌我们能不能祛毒吗？”

穆雨微摇了摇头：“我赌的，是钟离。”

“是吗……”白鹿将手揣入裤兜，朝穆雨微瞥了一眼，“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这个季节的风里带着些许阳光的味道，它吹过千万树的绿叶，拂过窗上的纱帘，最后在这小小的病房内撩拨了一下穆雨微的发丝。

“我赌赢了。”穆雨微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