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天到明天上午，本轮雾和霾天气将进入最强时段，獐市气象台已将预警等级提升至橙色，同时发布霾和大雾橙色预警……”

骆远百货大楼外，巨大的显示屏照例上播放着晨间新闻，女主持人的声音很好听，甚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今天的辰龙路有些冷清，人们行走在浓重的雾霾之中，口罩宛如镶在脸上的防毒面具，一双双眼睛在灰色视界中摸索。

辰龙路东入口外，一辆电瓶车停了下来。骑车人摘下头盔，一边用腕子上的发圈束起长发，一边眯起眼努力看清电子屏上的新闻。

“据气象监测数据显示，昨天下午，獐市大部地区的PM2.5峰值浓度可达200微克/立方米以上……”

“嘶--好冷好冷。”穆雨微放好头盔后锁了车，掏出手机看了看。

沉沉雾霭中，手机屏幕的微光几乎被吞没。穆雨微看了看白鹿群发的坐标共享，然后侧身向反方向看了眼。

灰雾之中，盛安大厦依旧泰然耸立着，它的轮廓若隐若现，不见尽头。

“有三个月了吧？”穆雨微收起手机，扯紧围巾迈开步伐，呼出的温热气息渐渐弥散。

天师火案告破后至今已有三个月了。三个月前那天清晨，当穆雨微踏出这幢大厦时，她并没有料到时间可以过得如此迅速，眨眼间已入深秋。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被黑蝗潮肆虐过后，獐市的居民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仍是崭新的一天。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没人知道在城市的上空倒悬着一座庞大的鬼市，也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因何而起，又是谁阻止了这场灾难。

一觉过后，人能照旧醒来，可被噬去了妖气的妖却不行。三个月里，真理部再没接到异闻报告，蝗灾过后，獐市内的小妖尽数消亡，幸存的妖们把行踪藏进了更深的黑暗中，鲜有音讯。这座存续了千年的古都经历过数代荣辱，却唯独在这段时日里，显得格外孤独。

所以，当穆雨微被群里的那条消息震醒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睡得眼花了。

步行穿过中央环岛后，辰龙路的地标--“龙门”渐渐清晰起来。两扇铜制的大门高三丈余，满刻着关于辰龙路的历史文献；一条威武的睡龙盘踞于门梁，它的爪子搭在书有“辰龙路”三个字的牌匾上，尾巴漫不经心地盘绕着门柱，须鳞毕现，栩栩如生。

龙门之下，一黑一白两位少年凭栏而立。辨得穆雨微的身形后，穿着白风衣的那人夸张地挥了挥手。

“哟。”白鹿抬起口罩打了个招呼。

“你俩倒是悠闲。”穆雨微开口便直奔主题，“白鹿，你确定是这边吗？”

见她一脸认真，白鹿用手肘顶了顶钟离，笑了笑：“部长，再不上点心，你这职位可就不保了。”

钟离掀起兜帽，露出苍白的面容，他戴着露指的黑线手套，斜挎着的黑包里装着龙渊剑。或许是因为卫衣太单薄，他的鼻头和双耳有些泛红。

白鹿敛起笑意，点了点头：“玉儿说是在辰龙路。她也只是听别的妖说的，具体情况她也不太清楚。”

穆雨微抬头向天空张望，入眼的只有浓霾：“有什么发现吗？”

“这鬼天气，就算天上真有妖也看不见。”白鹿无奈地耸了耸肩，“而且据说，只是有妖听见了悲鸣声而已。”

“印师知道这事吗？”穆雨微问。

“我让玉儿去联系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联系上。”白鹿摆了摆手，“反正他说过暂时不会离开獐市，找到他也只是时间问题。”

骆远百货的大屏幕依旧在雾中闪烁着，隔得太远，声音几乎听不见，四下十分安静。

“那……就没什么我们能做的吗？”穆雨微忽然想起来什么，环顾道，“哎对了？钟有狐人呢？他没来？”

“他到得比我还早，嫌等着无聊，就去巡查了。”讲到这，白鹿把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不如这样吧，我们分头去看看，没准能有什么发现。”

还未等钟穆二人开口，白鹿抢先说道：“一个人太危险了，我先去找狐狸了，你俩小心啊。”

说罢，白鹿掏出手机，迅速拨打了钟有狐的电话。在这十步不见人的浓雾中，只听他对着话筒嚷嚷了几句“喂喂喂”，便消失在了视界中。

忽然间，龙门前只剩下了钟离和穆雨微两个人。

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穆雨微下意识往右一瞥，目光便和钟离对在了一起，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穆雨微在心里骂了白鹿一万遍。

“我们……去哪边？”穆雨微赶忙压低视线，把脸埋进了围巾里。

钟离呼了口热气，双耳似乎更红了几分：“跟着我。”

“嗯。”

***

空中的灰色屏障将人与人分隔成一座座孤岛，行人们揣着难以揣度的心思漂流过各式店铺，看着五色灯光在雾气上映出形状。

温热的鼻息在冰冷的雾霾中散成一团团白雾，穆雨微跟在钟离身后，一步步走在步行街上。眼前，那个熟悉的黑色背影依旧瘦瘦高高的，顶着一头不加修剪的漆黑乱发，宽阔的双肩支撑着那件有点起球的黑色卫衣，藏在手套里的那双手十指纤细修长，很难想象它们属于一位剑法卓群的驱妖士。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呢？穆雨微自问。是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街道，还是发呆似地盯着地面？

看着钟离那裸露着的白皙后颈，穆雨微不禁裹紧了围巾。这苍白若纸的肤色，或许和他这六年来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有关吧。

“那个……”

听见钟离的声音，穆雨微忽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赶忙止住脚步，鼻尖距离钟离的兜帽只有分毫。

钟离看着旁侧的饮品店：“要不要，喝点什么。”

“啊，好的。”穆雨微悄悄退了半步，仿佛无事发生。

饮品店的暖气开得很足，进门时，穆雨微注意到钟离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微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店长正坐在红木柜台后擦拭着茶杯，见有客人来了，他连忙起身抚平了围裙：“二位，喝点什么？”

见钟离迷茫地看着种类繁多的饮品目录，店长笑着把手边的木牌往前一推：“不如试试我们推出的新品吧。”

“‘卧琴听雪’？”看着木牌上的品名，穆雨微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

“我们在传统的乌龙茶里加入了川贝、蜂蜜和冰糖炖雪梨，并且用淡奶油、玫瑰盐和薄荷粉调制了奶盖，香甜中夹杂着凛冽的口感，绝对是自信之作。”店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最近温度降得快，雾霾又这么严重。这款饮品不仅味道好，还能清肺驱寒，最适合现在喝了。”

心动过后，穆雨微看了一眼价格。

“我还是要一杯普通的蜂蜜柚子茶吧。”她果断改变了主意。

店长一眼便看穿了穆雨微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补充道：“现在做上新活动，情侣第二杯半价喔。”

“情……情侣？！”穆雨微的脸“唰”地一红，刚要开口反驳，却被钟离一句话压了回去。

“两个大杯，谢谢。”钟离一边付钱，一边嘱咐道，“稍微热一点。”

“好嘞！”店长露出精明的笑容，系紧围裙，“保证让您满意。”

几分钟后，在一声“欢迎下次再来”的吆喝声里，穆雨微推开了店门，手里端着一杯金黄透亮的茶饮。钟离跟着她身后，喝过热饮之后，他的气色好了许多。

“你刚刚是冷着了吧，这么急着买。”穆雨微扯松围巾，让空气冷却了一下自己烫红的脸颊，“要暖身子，也不用买这么贵的啊。听他说的那么好，其实还不就是各种香精勾兑出来的……”

钟离轻轻喝了一口，看了看热茶汤上的浓厚奶盖：“我就喜欢这款。”

穆雨微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心里暖暖的：“也是，卧琴听雪这个名字是很好听。”

“原来还有名字。”钟离呼出一口香甜的热气。

闻言，穆雨微愣了一下，但见钟离已经向前迈开了步子，她来不及多想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