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整夜的大雾，到夜深时分还下过场不大不小的冬雨，天亮前雾就散开了。

凌晨五点过种，肩扛挖锄的顾秋明还有些睡眼朦松，就闻着早起的鸡们高昂的叫，走屋里出来，见天上一勾弯月把外面冰冷的山坡照得一片银白；有些霜冻的树枝清晰可见。

顾秋明走茅亭的高坎下边沿弯儿的小道，紧挨拴上走庙子牵这儿来的狗的圈旁边，让狗兴奋的嗅着自己的裤脚去到下边板房对面的山坡上。

这喧的山坡上刚好和对面的鸡圈形成直线，并能透过茂密的山林把山脚下那几台山沟样平坦的山地，以及鸡圈下边那一路下斜的小道一览无余。

顾秋明走进林子里，见韩芝郁已经大汗淋漓地翻出来一片新鲜的地。

顾秋明埋怨的，也是歉意她不叫醒自己的弯下腰，朝刚翻过来的一坨土细看，见泥土当中的确有刚被挖断的，血糊糊的蚯蚓，就自言自语说：“还真是哈。想不到还这么大？”

“给你说，你不信。”韩芝郁气喘吁吁作答说。

韩芝郁她们已经花去好几天的功夫，把这儿山坡上足有十多亩地的山林，用遮阳网简单的围了起来，为的是能让鸡们捉这儿山坡上隐藏的虫子，给它们增加点营养，因为她们这一阵眼看鸡们让酒糟子喂来胸前就像把刀样的骨碌碌，有的鸡用手一提，就同毽子样只一服空壳，甚至有的连公母都还不怎么分辩得出来，又没有别的其它好办法，最后才打出这样的毒条，挖蚯蚓。而在这之前，对面山坡上的地已经早让韩芝郁她们翻完。——你不见，每天在当她们翻地的时候，那些出生错地方的、倒了八辈子霉的，也是充满灵性的鸡们便一大群一大群，就如同鹰隼一般，眼露凶光等在她们左右时刻准备着，当看见弹簧样弹圆了的蚯蚓，窜的就扑上来哄抢。当中，有运气好的当衔了一条后开腿就跑，有时一条蚯蚓同时让几只鸡叼在嘴里，让扯断成几节奔跑开后，和前头跑开的鸡一样，定会遭到来自四面八方追上来的鸡们的围追堵截。挖蚯蚓最危险也是在这个时候，稍不小心就会把鸡伤了；顾秋明就有好几次把鸡的脑袋给活生生挖下来过。

今儿大清早韩芝郁过来翻地，是她们昨晚上已商量好要把地翻过来看看。假如蚯蚓多的话就继续挖下去，如果实在太少就只是把鸡们放一部分过来。因为自从冬季之后，虽然虫子少了许多；但这时节地里的叫咕咕（蝈蝈）、打屁虫、土蜘蛛、孙猴子（螳螂）一类的虫子还是有，且还大个。

下过场雨的土地真是好翻，用锄背一敲就散了；才不像前头有时候手都让给振来生痛。用锄背敲时，就如同敲在石头上，叮当响。

没有用上多长时间，顾秋明已在树林子的地上翻出来一大片冒着热气，用锄背一敲就散开的土，在冬日清晨寒冷的气温作用下氤氲升腾。

清纱帐一般让薄雾笼罩的山林里，韩芝郁看见地已经挖出来有那么多，心知今天是个好天气，就放心的和顾秋明一道收了工，等喂过鸡后，好让关在对面山坡上，还有围在桂花林当中帐蓬里面的鸡放出一部分过来。

顾秋明尽管早已累出一身大汗，见自己虽然来得迟，却也挖出来这一大块地，心头也乐，就打趣说：“啊！——感觉还在盛夏，转眼已至深秋，瑟瑟冬叶落满地，它在提醒我，来年春暖花开时，没忘今朝艰辛！”说完，拾起放在地上的衣裳，肩扛锄头，和韩芝郁一道去到厨房，准备最简单的早餐去了。

忙忙碌碌地结束一天又一天，这山的地又很快已经翻完，接下来又该怎样办呢？

恰好这天下午顾秋明喂过鸡后自己找不到事情干，像转魂样的转到庙子的药王殿背后的半坡上，老远看见有人正在那儿挖着什么。按说，这儿的山地也应该是在他租得的地盘上，只是山陡没法利用，平时很少走过来。

等他走近一看，竟见是住在梁子上，自己不太熟悉的一户人家，刚好在那里挖下一个大坑，正准备把旁边躺着的一条约有两百来近重的死猪往坑里埋。

顾秋明见是条死猪往自己地里埋，也不便说啥，只简单和他们打过声招呼后，心头不乐地回头去了。

顾秋明闷声声地一路走一路在心头想：“虽然是条死猪，但总是埋在别人的地里。怎么着，也该打声招呼。他们别再给我做个土堆堆那才安逸喽？”既而他又想：“锤子哦。他们既然都做得出来！老子何不晚上去把它掏出来，煮熟喂鸡呢？”

刚才还郁闷的顾秋明想到这里，心头一下子又豁然开来，但他一直把想法藏在心头，直到晚上都吃过饭准备和韩芝郁上床休息，才把事情和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这天整个下午的随后，韩芝郁都发现他有些乐颠颠，心头就有点奇怪。这会儿突然听他这么讲，还以为他一定是又在扯神的逗她，不耐烦的杵他说：“闭嘴！难听！我看你今天一定是又翻病喽！”

身为一名出生在大城市长大，并自以为胆子够大又不性邪的顾秋明，自从上一次刚来这里和华哥他们一道在那林子里受过刺激后；至今他只要一回想起来，都还心怀余悸。平常除煮饭缺了柴火偶尔走进去一趟外，决不会轻易的往树林子里钻，但一定会只在白天。庙子上，他更是晚上从来再没有进去过。

今儿下午，自从他有过这样的想法后，心就不由自己控制地回想起上一次的经历，并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当他一想到眼下自己的鸡养来这样，又因为别人瞒住他把那死猪埋自己地里，心头不服。再想到那猪又肥嘟嘟的埋在地里实在有点可惜，若是能把它挖出来，一定能抵上自己几十只死鸡，才又不得不壮着冒这样的胆。所以，顾秋明的内心是经历过剧烈的斗争后，才下定的这样种决心。

顾秋明肩扛圆铲，手里提上根粗壮的、准备抬死猪的杠子，领上韩芝郁胆战心惊地走在前面白晃晃的山林子里。

韩芝郁从小生长在紧靠虹口那边的高山上，晚上走在山林子里不算啥，肩头上同样扛上把铁铲，手里提了条过去顾秋明搞安装时用过的大绳，跟在隔他有好几米的距离，用那种憎恨的语气一路追问的咒骂个不停。她说：“狗日的死男人。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咋个子尽干些这没得屁儿的事！你说嘛！我问你？我上辈子硬是差你呢，还是欠你呢？我硬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嫁毬不脱！咋个就非要跟了你哩喽！……”

顾秋明不吭一声，只心怀悲怆的神情，高度紧张而又极其敏感地走在白煞煞苍凉冬夜的林子里，走在好像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有隐退的、悬挂在自己头顶上镰刀样磨得雪晃晃，随时都会落下来的弯月下边，高一脚底一脚地快速穿梭。

其实此时的他，完全就同一个胆怯的夜行人，并一心巴不得她就这样子，一直不停的朝自己骂骂咧咧，好为自己壮胆。

终于，顾秋明胆战心惊地领上韩芝郁来到巴掌大一块让人新翻弄过的林地，站上面用劲一踏，感觉下面还软蹋蹋地往上弹，就心知没埋多深，就悄声对韩芝郁吩咐说：“你把周围看紧，我自己来。”说完，动起手来。

韩芝郁没好气的骂他说：“又不是埋的死人！谁还守上十天八天呢？”说过，也动手帮着往一边铲土。

因为土松，盖得又薄，只一会儿功夫，软绵绵、肥嘟嘟、横瞪圆眼、舌头伸老长，眼眶和嘴里全是泥土，感觉应该还是没有完全断气就埋下去的一条大白猪，已完全暴露在外面，并发现确实有点肥。由于地温的原因，感觉猪身上还热碌碌的有点温度。

顾秋明用绳子套上四只脚，横穿木杠，才和韩芝郁一道，使出浑身的气力，才走坑下面把死猪给抬上来。哪想因为后面的两只猪脚没能够套牢，只听啪的一声，猪的大半个身子竟又重重地落了地上。随着放响屁样——噗嗤一声炸响，那猪竟仿佛活过来似的屙出大滩粪便，喷了走在后边的顾秋明裤脚上；又因为终究是做贼心虚，心头又紧张得不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只一个劲重新让猪脚套牢。又一路嗨扎扎呼哧哧，歇过几次脚，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终于悄声的把猪抬回到下面板房一旁的厨房。但两口子仍然不敢开灯，只悄无声息，也不管三七廿十一，更不管肚腹里面的什么肠肠佬佬心肝五脏。用刀一阵乱砍，放冰柜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