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着的正是一罐枇杷膏，楚楚这些日子总爱拿这个给他佐餐。

这枇杷膏自然不可能是楚离做的，而是楚楚寻了魔界的大厨做成的。准确的来说，它并非枇杷膏，而是用一种颜色气味相似的魔果制成的。魔界气候不适合，可没有办法种枇杷树。

但滋味比楚离那个可好上太多了。可裴乾确实对这东西无感，虽然吃了也不会像楚离做的那枇杷膏一样有副作用，但他就是不爱这味道。

最初他还以为楚楚是单纯地认为他喜欢，才叫大厨研究了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来讨他欢心。此时再看，有些百味杂陈。

楚楚终于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老狐狸了。这“枇杷膏”怕就是她留下的后手。

也是，楚楚与楚离相处了至少百年，可比裴乾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师父要了解他。之前强压着裴乾不准他离开寝殿，藏匿他的行踪，估计也是怕被楚离发现吧。

毕竟楚离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少年天才剑修了。他是魔界之主，是冷酷的高等魔族，谁也不知道再对上原来的师父，他还能保留几分情意。

楚楚日日将这“枇杷膏”放在裴乾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是为了防备楚离的突然出现，只希望在她离开的时候，楚离看到枇杷膏，能够念及一些师徒情分，不会伤了裴乾。

裴乾如此想着，深觉抱歉，原来他一直都错怪楚楚了。只是有了今日一事，楚楚怕是再也不会离开他半步，他再想出去，甚至回到云霄仙门，只会难上加难。

裴乾拧着眉，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就见楚楚咬了咬牙，正色道：“师父，这里你不能待了，今晚我送你回到凡人境。”

“什么？”裴乾吃了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一直以来冥思苦想的问题，就这样轻易地解决了。明明楚楚之前并不同意他离开，怎么此时又改变了主意？

裴乾不知道，楚楚也是在心里天人交战许久才下定的决心。

今天楚离的出现，只叫裴乾捏了一把汗，可楚楚确实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裴乾根本不知道他自己是何等的幸运，简直可以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因为楚离的心魔是裴乾。在他这里，“裴乾”二字，甚至不能想，不能提。

当初还在云霄仙门之时，楚楚尚且年幼，并不太清楚具体事情的经过。只是突然有一天，就有一群小门派的人上门讨伐楚离，说他在秘境中杀人夺宝，问云霄仙门要个说法。

一个小门派而已，云霄仙门还不放在眼里，可后来圣浮屠寺和宣明书院那些大宗门也开始声讨楚离，裴乾不得不出面回应。

几方的会审围攻之下，裴乾只能同意天音教“验证”楚离是否杀人夺宝，却不料对方用了什么东西，叫楚离露出了魔族的形态。

裴乾当时明白了楚离的真实身份，却一口咬定自己的徒弟即便是魔族，也不会轻易伤人。可众人完全不信楚离的无辜。裴乾再三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楚离的清白，却没想到楚离突然狂性大发，最后误杀了裴乾。

楚楚最初听到楚离杀了裴乾，是难以置信的。因为她跟楚离一样，都特别感激师父，特别敬爱师父。当年她还小，不懂规矩，是楚离一直对着他念叨要记得师父的好。她知道，哪怕自己去死，楚离也绝不会叫师父受一点伤。

可楚离却杀了裴乾。人是楚楚看着埋的，但至始至终她都不肯相信裴乾已死的事实，只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裴乾的“计谋”，过几日他便会笑着从棺材里蹦出来，对他们说：已经将搞事的人一网打尽了。

但是并没有，裴乾的躯体被焚尽，骨灰也静静地躺进了土里，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随着时间流逝，楚楚也恨上了楚离，她心知楚离不是故意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楚楚恨楚离行事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更恨自己年幼无力，连参与当初这件事，阻止它发生的资格都没有。当楚离为了师门的名誉，要离开云霄仙门之时，楚楚强行跟上了他。

她甚至在楚离逃亡的过程中，故意暴露楚离的行踪。楚离明明知道，却从不说，而是默默承受这一切。他只能无言地包容着楚楚的“小调皮”，兄妹二人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都忍不住去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楚离因着裴乾的死生了心魔，楚楚一开始并不知道。二人在逃亡的过程中，碰到过一个手持鹿鸣剑的少年。少年有几分裴乾的样子，叫楚楚心生眷恋，总忍不住去看他，睹物思人。

可是楚离，却红了眼睛，残忍地杀害了那个少年，将他的尸首都撕成了碎片。直到他清醒过来，才抱着鹿鸣剑痛哭，而后又癫狂地将那把剑拆成了废铁。

自此，楚楚才知道楚离因为裴乾之死已经生了心魔，对裴乾曾经用过的东西都如此，楚楚真心害怕他见到了裴乾，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因为她也在梦魇中多次用业火焚烧过“梦中的裴乾”，她很清楚那种感受，因为自己分不清真假，只能全部都杀掉的痛苦感受。

这也是她一直阻拦裴乾跟楚离见面的原因。这个楚离，或者该叫他殇离了。他性格更加残忍，对待“赝品”从不手软。

对楚楚来说，她可以把这个平行时空的裴乾就当做是师父，但她根本不能确定殇离是什么想法。

殇离是十分偏执的，他认定的“师父”早就被他亲手杀死了。这个“裴乾”，哪怕实际上他们是同一个人，也许在他看来就是赝品。

楚楚根本不能想象，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师父，会再次死在殇离手上。

裴乾今日能够在殇离手上活下来，在楚楚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她不敢去赌殇离的想法，将裴乾送走，远远地离开魔界才是最安全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