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罪夜之王（钢铁雄心-壹）

大明伏波十年二月初三-西元1651年3月23日。

托克水厂门口，坐着许多人，他们都是来自小金惠区的居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幼，粗略数来，怕是有上千。

这么多人本该是一副嘈杂的场面，但是很有趣，这些人虽然阻塞了水厂的大门，却又什么都没干，只是静静的坐着，连话都不太说——近千双眼睛盯着紧闭的大门，宁静的气氛中，有一股莫名的凝重感。

而就在人群的后方，油街末段的某个高档酒楼的四层，临街的房间里，几名身着华服的兰登贵族，正端着酒杯，通过窗帘间的缝隙，眺望人群。

“这些杂碎还要在那里坐多久？他们都不吃饭的吗！？”

“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托克贸易有这么多人！？”

“他们想干什么？把门堵上，就想逼我们降价？”

“要我说，叫治安所过来，把他们都赶走！”

“租界的李捕头我也能说上几句话，不行可以让巡捕房来，反正刁三爷正好也想入股。”

“一群穷鬼，每个月二十宝钞的水费都付不起？我这么大一个厂子，难道是做慈善的？”

“托克先生什么态度？毕竟他才是托克贸易的老板。”

……

这些人七嘴八舌，狭小的房间里，倒是显得比外面的人群更加嘈杂。

问题太多，我们一个一个来回答。

外面那个托克水厂，是托克贸易一年前在小金惠区建起来的，起初只是供给托克贸易的员工使用，但是管道铺设完毕后，也逐渐向周边区域供水。

这是整个兰登从未出现过的商品，在此之前没人能想到，水这种东西，竟然能卖出如此巨大的利润——不，不是没人想到，而是没人去关心，这座城市真正的需求。

因为有利可图，兰登的一些富商贵族纷纷表露出入股的意愿，这种暴利垄断生意，想来那位托克先生不会愿意分享，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同意了。

此后的一年事件中，借助着各位股东的资源与人脉，这家托克水厂迅速扩张，虽然名为托克水厂，但实际上，已经覆盖了整个小金惠区，而且，还在飞速扩张中。

垄断之后，意味着定价权，在澹水供给覆盖整个小金惠区后，股东们表露出了涨价的意向，而这，迅速激起了「联合工会」的反弹。

第一家工会，成立于阿美鲸油，最初只是为了解决一些工人工作中的不便，让他们能够专心工作，但很快，工会，渗透进了工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那之后，许多工厂开始自发成立工会，再接着，因为工人们大多都居住在小金惠区，这里分属不同工厂，不同工会的工人们逐渐联合起来，成立了联合工会。

水费涨价，是遍及整个小金惠区的问题，工会，自然要出面干涉。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真的，太突然了。

兰登这些工厂主愿意放任工会的成立，是因为看到了工会在阿美鲸油生产工作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上面派的监工，和工人自发组织的‘戒律所’毕竟是两个概念——对，他们最初，是把工会当做戒律所看待的。

谁都没有想象过，突然有一天这些工会会抱在一起，然后突然开始反对他们。

现在，因为水费涨价的问题，联合工会组织了静坐罢工。

他们不由的开始头疼起来，原来工会不止有益处，也有害处，这下，到底该怎么办？

…………

就在工厂主与兰登贵族聚集的房间隔壁，几个虎臂蜂腰螳螂腿的明人，也在透过窗帘，注视水厂门口的静坐。

“千户大人，就是些工人抗议，有必要这么紧张么？”

杜千户眯着眼，盯着那些安安静静的工人。

他们，是镇藩司的人。

他们，或者准确一些，是镇藩司的杜千户，关注小金惠区的工会问题，已经很久了。

从阿美鲸油的时候，他就在关注工会。

“这不是抗议，这是闹事。”杜千户澹澹道。

“他们哪里有闹事？”随行的锦衣卫一脸茫然。

“不闹事，才是最大的闹事，”杜千户说，“这么多人，能老老实实的在这里静坐，不骂，也不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对于一群人而言，静比动更难，组织他们的人既然可以让他们老实坐着，也可以让他们拿起武器——调一队人，严密监视这里，跟平夷卫打声招呼，去查查那个托克，还有那个阿美鲸油的神秘老板，我要知道这两个人的所有信息。”

杜千户拉上窗帘，吐出一句冷漠的话：

“兰登，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

锦衣卫，镇藩司，从来，不是酒囊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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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阿美鲸油初立时，康斯对整个工人群体进行了大清洗，将工作强度与时长提升到了人类的极限。

因为要一匹马儿跑，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是狠狠抽它。

但是，要让它一直勐跑，不能只打，还得喂草。

所以下一步，是提高工人福利，大幅度的提高。

阿美鲸油成功扭亏为盈——可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产值提高了很多，但你给他们的太多了，如果削减一部分，利润会更大。”伍行，是这么说的。

是的，虽然不亏了，可阿美鲸油的财报仍旧不好看。

“不，奖金、福利、住房、用水、医院、学校……这些都不能削。”

“可你到底图什么呢？你这样虽然提高了产值，可你自己根本没多少利润！”

“我在栽树，听说过十年树木么？伍叔，总有一天，这笔长线投资会回报我的。”

事情，果真如康斯说的那般。

虽然工作强度很大，但在高福利下，阿美鲸油的工人开始了玩命生产，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这座工厂不是老板的，而是他们自己的。

只要是为了自己工作，别说996，就是007我也可以，因为那是我生产的价值，那是我的意义，我，爱工作，工作让我充实，让我幸福，因为那是我的事业，我们的事业。

“工厂的扩产已经到极限了，如果你还保持这么高的福利，我们马上就会陷入严重亏损！”

“那就从别的地方找钱来补，另外，我会找个人，在阿美鲸油成立一个工会。”

“工会，那是什么？”

“那是钢铁机器的大脑。”

伍行很快就知道了工会是什么东西——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知道了。

他被别的东西分走了注意力。

托克水厂。

…………

需求其实一直在那里，聪明的人都能看到，如果他们看不到，是因为他们不在乎。

这座名为兰登，实为殖民地的城市，不被任何上流人士关心。

明人不在乎，而兰登的贵族，以为自己和明人是一边的。

所以，当那座厂子开始动工时，很多人都嘲笑它——卖水？这个傻子竟然想在兰登卖水！？你看不到地平线尽头的大海么？

但是，当十宝钞一月的水费如同海啸一般涌回水厂时，所有人都震惊了，原来，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那些贱民也是要做饭洗澡的呢！？

……

“分股给教会和皇庭我没问题，但你这分得也太多了，我们的利润根本不会增加。”

“不这么做我们会死。”

“这么赚钱的生意，会让所有人眼红，如果不分给他们，小金惠区很快就会建立起无数水厂。”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康，你就是要把净水带给小金惠区的人，如果这里有很多水厂，在竞争之下，水费不是会更便宜吗？”

“一开始是会的，但基础设施具有天然的垄断性，很快大厂就会兼并小厂，我们可争不过那些人，等他们一统水厂后，水费会开始倍增，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把这门生意分出去，教会与皇庭的资源都会成为我们扩张的助力，我们最后甚至可以不是最大股东，只要把握住水厂的运营权就行。”

“可结果不是一样吗？水厂垄断之后，股东要求涨价，你无法回绝。”

“相信我，他们涨不了。”

伍行没能明白康斯为什么如此笃定水厂涨不了价。

因为那之后，康斯就几乎不管水厂的事务了，他说这种赚钱的事，那些人会比自己更加积极，做得更好。

他没说错，水厂的确在迅速扩张。

而这时间里，康斯把精力投入了工会。

这天中午，康斯接待了一名客人，一名来自阿美鲸油工会的客人。

…………

“老板，我……”

“有事就说，没关系，亚瑟。”

康斯看着眼前木讷的金发青年，满面笑容。

阿美鲸油的工会确实是由他这个老板亲自下场牵头的，但也仅仅是牵了个头，自发的东西，最终需要自发解决。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会被鞭子抽着前进的羊，他要的，是饥肠辘辘的狼。

狼聚在一起，自然便会出现狼王。

这个叫做亚瑟的小伙子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是工会中的积极分子，但目前来说，阿美鲸油工会中最大的领头人，是一个叫做阿兰的人。

“阿兰先生，可能……有些问题。”亚瑟道。

康斯知道，康斯很清楚。

工会的建立是为了解决工人工作生活中遇到的一些问题，那些人自己聚在一起，自己选出了自己的头人。

但是，插手的事务太多，权力难免变得过大，权力一大……

目前的工会领袖阿兰在贪污，工会在他的主导下，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帮派团伙。

康斯注意着工会中的每一个人，他在细心的考察他们。

康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正在发放免费午餐的工会成员。

“亚瑟，你知道，你们每天做那么多事中，我觉得最有意义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老板。”

“就是那个，康斯指着排队领取午餐的白夷孩童，那是在栽树。”

“栽树？”

“租界建立两百年，”康斯说，“兰登六次叛乱，明人……已经打断了我们的嵴梁，你看到那几个人了么？”

康斯指着窗外路边几个醉醺醺的乞丐。

“那都是曾经的圣教军成员，他们曾攻入租界，光复威斯敏斯特宫，但是现在……”

“他们已经废了。”

“骠骑军围困威斯敏斯特宫，逼迫他们吞食同伴的尸骨苟活……开门投降后，租界诛了圣教军高层，赦免了这些普通战士的罪责，让他们如烂泥一般活着，以此彰显反抗大明的下场——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嵴梁，但是很遗憾，他们，被彻底打断了。”

“我认为，阿兰先生，和他们一样，而那……”

康斯指着领取免费午餐的孩童，道：“那，才是兰登人的嵴梁，未来的嵴梁，可他们如今都还只是幼草，需要我们的栽培，让他们成长为参天大树。”

“你知道栽树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康斯问。

“是什么？”

“是耐心，以及……决心。”

康斯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缓缓推到亚瑟面前：

“只有一颗子弹，亚瑟，明人有句谚语，叫做：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原工会领袖阿兰先生在暗巷里被冷枪打死。

几个月后，年轻的亚瑟成为了新的工会领袖。

这小伙子很有趣，明明很年轻，做事却很老成，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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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工会第一次在托克水厂门口罢工堵路的这一天。

杜千户在离开酒楼后，街道斜对面，同样能看到水厂门口的一间暗室里。

联合工会的领袖亚瑟，正在与托克贸易的老板托克先生争吵——哦对了，这位托克先生还有一个名字：康斯·尤利乌斯。

“我不过去了佛罗伦萨一个月，你就敢违反我的指示！你想干什么！？亚瑟，策划工人bao动，占领水厂！你竟然还想绑架教首！？”

“你监视我！？”亚瑟咆孝道。

一个月前，康斯去了佛罗伦萨，名义上是考察三菱重工的分厂，但暗地里，他还要与那边山里的游击民兵接触接触。

整个东兰登没有几个人知道康斯的行程——就连伍行都不知道。

临走前他嘱咐亚瑟，水厂涨价恐怕迫在眉睫，不能动粗，要等到自己回来解决，你只需要每天召人把水厂大门堵了就行。

但是，这个毛头小子在和水厂股东协商几次不成后，他竟然擅自发动工人占领水厂。

而时间，就是今天，一小时后。

“动动你的脑子，亚瑟！动动脑子！你以为你能迫使股东让步！？”

“是你告诉我的，康斯先生！他们爱钱，但是他们怕死！我们只要化身死亡就能战胜他们！”

“前提是你真的是死亡！——但你不是！现在不是！！！如果你的剑杀不了人，那么亮出它，你就输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