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楠刚下车，看见酒店里走出一男一女，步履匆匆，面色沉郁。李翔楠认识他们，男的是经贸大学教授黄兴龙，女的是商业厅长董晓兰。李翔楠很惊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董晓兰迎上来，握住李翔楠僵硬的邹邹巴巴的手，关切道“你还好吧？”

李翔楠感觉董晓兰的手很暖，心里随即生了一丝暖意。“咳，一个行将朽木的人，谈不上好还是不好。”

“老同学，晚节不保固然可惜，但孩子还在，家还在，没必要丧气。你的孩子个个了得，比我们可强多了，为了孩子要好好活下去。”

李翔楠有些迷茫，不明白董晓兰说的“个个了得”是什么意思。

黄兴龙也握住了李翔楠的手，说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路人甲，不受待见，但今天的日子很特殊，很重要，我黄兴龙不能缺席。”

李翔楠眨了眨眼，感觉董晓兰黄兴龙说话遮遮掩掩，似乎藏着什么玄机，也不细问，索性糊涂下去。

李英杰上前一步，向董晓兰黄兴龙行鞠躬礼“董姨好！黄叔叔好！”又牵着孙晓燕的手说“她叫孙晓燕，刚刚领了证。”

“领了证？”董晓兰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

孙晓燕急忙行礼“董姨好！黄叔叔好！”

“好好！”董晓兰上上下下打量着孙晓燕，啧啧称赞“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好的姑娘，便宜了你这个臭小子！”又看了看李翔楠，说道“虽说你身陷囹圄，有这么好的儿子，有这么好的儿媳妇，老天对你总是不薄。”

“爸，董姨，黄叔叔，咱们上楼去吧。”李英杰孙晓燕搀扶着李翔楠进酒店，董晓兰黄兴龙跟在身后，一同进了酒店。

穿过大堂，上了电梯，李翔楠感到一阵眩晕。他是这家酒店的常客，山珍海味没少吃，茅台XO没少喝，可那是从前，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如今他是阶下囚，一个讨人嫌的糟老头子，如果没有儿子儿媳陪伴，做梦也别想走进来。

李翔楠借助儿子儿媳的力量，步履蹒跚地走进一个大包间，只见里面呼啦啦站起一大圈人，个个向他投来奇异的火辣辣的目光。董晓兰黄兴龙赶上前，让李英杰孙晓燕把李翔楠安排在主宾位坐下。李翔楠有些惶恐，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愿坐在主宾位，他早已没资格做主宾位。可是包间里的人似乎都听从董晓兰的，他也只好听从董晓兰的调遣。

“李翔楠，”待众人坐下后，董晓兰开口道“在座的人有的你认识，有的你不认识；即使认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需要重新认识。现在就由我和黄兴龙为你逐一介绍。”

李翔楠一面点着头，一面眯起眼睛，怯生生打量着众人。经董晓兰提醒，果然看清了两个认识的人：一个是梁天宇，一个是杨筱雪。梁天宇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和儿子长着几乎一样的面孔。杨筱雪先是把儿子推进水火，后又救儿子于水火，前后判若两人。

“李翔楠，”董晓兰轻轻拍了拍坐在身边的杨筱雪，目光中充满了慈母般的怜爱“筱雪是她母亲的骄傲，也是我董晓兰的骄傲，现在告诉你，筱雪更是你的骄傲！”

李翔楠浑身一震，不知道董晓兰这句话是随便说说，还是有更深的含义。

“我知道你曾经恨过杨筱雪，你们李家方家都恨过杨筱雪，后来由于救了你儿子，又很感激杨筱雪。恨也好，感激也好，都是把杨筱雪当成了外人。现在告诉你，杨筱雪不是外人！”

“杨筱雪不是外人？”李翔楠有些懵懂，有些诧异，怔怔地看着董晓兰。

“是的，杨筱雪不是外人。”董晓兰挑了挑眉，目光中放射出一束束火花“杨筱雪还有个名字，叫小霞，去过你们家，是杨钰茹和我一块送去的，认爸爸，一个月后被方秋燕赶了出去，这些不会都忘到后脑勺了吧？”

杨筱雪是小霞？李翔楠吃了一惊。他记得和小霞见面时的情景，记得到H市肿瘤医院看望杨钰茹的情景，只是当时急于去北京学习，不得不离开病危中的杨钰茹和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儿。谁知回来后杨钰茹已经去世了，这让他悲伤不已；接着，又听到了一个更加难以置信的消息——小霞的亲生父亲不是他而是黄兴龙！怎么可能？！可是杨钰茹已去，他又不便和黄兴龙对质，只能听任方秋燕的一面之词。方秋燕将两份亲子鉴定材料放到他面前，黑纸白字，不由他不信。他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管小霞的父亲是谁，小霞是杨钰茹的女儿确凿无疑；即使为了杨钰茹，也要把小霞养育成人。可是方秋燕说小霞被她姥姥姥爷接走了，已经联系不上了。他深深叹息，虽然很不舍，却也无能为力。如今董晓兰旧事重提，触动了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愧疚和疑虑。难道这件事另有隐情？难道方秋燕欺骗了他？

“李翔楠，当年是方秋燕说小霞不是你的女儿吧？是方秋燕给你看了两份亲子鉴定材料吧？现在我这里有一份证明材料，证明人是金秋医院的医生，证明方秋燕如何篡改亲子鉴定材料，如何把小霞的亲生父亲别有用心地安到黄兴龙头上。如果你还有疑虑，可以让筱雪分别和你和黄兴龙做dan鉴定。”

“李翔楠，”黄兴龙插话道“当年方秋燕为什么会煞费苦心地陷害我，我又为什么会听从她的摆布，说到底还是私心作祟。这件事不必细说，你女儿早已了然如胸。我只提醒一句，你夫人方秋燕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如同一声惊雷，把李翔楠从沉睡中唤醒。他揉了酸涩的双眼，呆呆地看着杨筱雪。她是小霞，她是杨钰茹的女儿，她是自己的亲骨肉，老天！此时此刻，他痛恨自己是个不可救药的糊涂虫，不仅亵渎了一往情深的杨钰茹，还放弃了做父亲的天职，真是罪该万死！

“爸爸，”泪眼婆娑的杨筱雪站起，缓缓来到李翔楠身边。张无痕和三岁的儿子小强也随着杨筱雪来到李翔楠身边。

“爸爸，打我记事起，就知道妈妈一直挂念着您。不管生活有多苦，工作有多累，妈妈从没说过半句抱怨的话。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我就缠着妈妈要爸爸。有时妈妈被逼急了，会叹息，会落眼泪。妈妈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爸爸很了不起，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看小霞。十一岁那年妈妈得了重病，和董姨一块送我去见爸爸。生平第一次见到爸爸，如同见到了一棵参天大树，如同见到了一座雄伟的大山。那时别说有多高兴了，可是高兴的日子十分短暂。一个月后，方阿姨说妈妈病情加重，带着我回H市看望妈妈。临走时方阿姨在我书包里放了一封信，让我交给妈妈。晚上妈妈在医院里看了方阿姨的信，神情大变，样子很吓人。妈妈说方阿姨得了很重的病，心病，我不能去A市了，要和妈妈一块在医院等爸爸。”

李翔楠面如土灰，正不知说什么，却见一个小男孩伸出了红扑扑的小手，问道“你是老爷吗？你住在哪？为什么不来看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