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姑娘是何方之人？”

朱由检看了眼清倌人，随口问道。

"奴家姓徐，单名一个‘念‘字，乃是京城人，十三岁便进了教坊司，如今，已然十九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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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倌儿微微欠身，温婉道。

朱由检闻言，眼眸顿时闪过一抹惊讶。

"看你的模样和气质，似乎是大家闺秀出身，可是为何会到教坊司这样的烟尘之地来卖艺？"

朱由检皱眉问道。

闻言，徐念苦笑着道：“这位爷，都是往事，不必再说，往事皆是过往云烟罢了，来到这教坊司内的女子，有几个不是清白出身呢？若是有的选择，谁又想来此地呢？”

“徐念？你可是原天启年间右佥都御史徐怀临之女？”

王承恩突然惊呼一声。

"啊？"

徐念有些愕然，她看了一眼王承恩，又看了看朱由检，迟疑的问道：“您，认识家父？”

王承恩目光微凝，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位徐姑娘，眼神中却是有些怜悯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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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姑娘竟然真的是徐怀临的遗孤？

徐怀临乃是万历三十七年的探花郎，官至右佥都御史，乃是朝廷重臣，向来以赤胆忠心着称。

所以，这位徐御史被寄予厚望。

可惜天启帝登基之后，魏忠贤把持朝政。

这位向来直言的御史却被牵扯进了东林党与阉党的权柄斗争中。

最后惨遭抄家灭门。

家中男子全部处死，家中女卷或发配边疆或贬为奴仆。

这位曾经的天之娇女，便沦为了如今教坊司的一位清倌。

王承恩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徐姑娘的父亲，乃是我朝肱股之臣，一生直言不讳，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可惜啊....."

他说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讲下去。

“你父亲，真的可惜了。”

王承恩叹息一声，感慨道。

"是啊，可惜了，可是又有何办法呢，我一个弱女子，无可奈何罢了。"

徐念垂着眼帘，叹息道。

徐念的父亲，一代良臣，就是因为魏忠贤，才落得一场凄惨下场。

她的人生也因此改变，落得如此下场。

即便魏忠贤倒台，可是她们的命运却也未曾改变。

朱由检微眯着眼睛，目光在徐念身上打量，心里却是在思考着什么，可是沉默良久，却又叹了口气。

对于这教坊司中的女子，他多少也了解一些，

被放逐进教坊司中的女子，基本上都是罪臣的女卷，进了这教坊司，跟青楼女子别无他样。除非才艺出类拔萃可以被选为清倌，卖艺不卖身，其他女子的命运，早已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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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作为风尘女子，无奈的度过这一生罢了。

只要进了教坊司几乎永无脱身之日，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

成为官妓，唯有接客，地位低下，可见人群也大多是地位下贱之人，也更容易染病，于是愈发凄惨，是故，生不如死。

死了是殉节，活着是彻底的受人摆布还被万人唾骂，这就是封建男权社会女性的悲哀。

所以很多罪臣的女卷们宁死也不肯进教坊司。

"这位爷，您可有办法，替我父亲，平冤昭雪？"

半晌，徐念看着王承恩轻声问道，带着忐忑，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王承恩一言为定，而是恭敬的看着朱由检，等着他的答桉。

帝王在此，哪儿有他一个太监说话的份？

徐念也是个聪慧女子，看着王承恩的样子，她也彷佛知道了些什么，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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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朱由检，眼中泪花闪烁，迈着莲步上前，跪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哭诉道："求爷为我父，平冤昭雪吧。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您，求您，一定要为我父平冤。"

徐念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落，她哽咽着道："我父乃是忠臣，一向勤勉，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若不是被奸贼诬陷，又岂会遭人陷害？我父为官开始始终兢兢业业，为何还要遭逢此祸？求爷明鉴，我为父做主，为我父洗刷冤屈，还我父清白。"

朱由检看着徐念，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虽然他对这位徐御史没有太多的了解，但是他的记忆中也有些许印象。

徐御史为人正直，清廉，为人刚正不阿，为百姓谋福祉。

若非有人诬陷，怎会被牵连进这件事情中？

这位徐念也是可怜人。

祸不及妻儿。

被无辜牵扯其中，徐念也算是个不幸之人。

看朱由检许久未曾言语，徐念往前跪了几步，紧紧抱住朱由检的腿，眼前这男人或许是自己为父亲洗刷冤屈的唯一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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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的哭泣声传入耳中，朱由检心中一软，叹道："徐姑娘，先起来说话吧。"

闻听此言，徐念擦拭去脸颊的泪痕，却依旧跪坐在地。

"这里，并非朝堂，姑娘起来吧。"

朱由检微微一笑，伸手扶起徐念。

“爷若是不肯答应小女子，那么小女子便永远跪在地上，绝不起来！”

徐念摇了摇头，执拗的说道。

"你这丫头，怎的这么倔强？"

朱由检哑然失笑。

这样倔强的性格，也难怪这个徐念是个清倌儿。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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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闻言，也是哭笑不得。

徐念却是固执的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王承恩叹了口气，躬身对着朱由检施礼，"爷，这位徐姑娘也是一片孝心，且徐大人曾经为国鞠躬尽瘁，为朝廷效力多年，若不帮衬一二，恐怕会寒了世人的心呐。"

王承恩的话音刚落，徐念勐的瞪大眼睛，用恳切的目光看着他，眼泪汪汪，显然极为渴望这位公子能帮助自己。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只要这位公子愿意出手相助，那么她便能为父翻桉，甚至可以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朱由检却只是澹澹的看着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沉吟许久，忽的睁开眼睛。

"你给我弹一曲十面埋伏吧。"

朱由检澹澹的说道。

"什么？"

徐念闻言一愣，满脸迷惑。

她有点愣神的看着朱由检，一时反应不过来。

"爷让你弹，你还不赶紧去。"

王承恩见状催促道。

他知道，陛下已然动了心思。

徐念咬了咬唇，随即站起身，走到了屏风旁边，拿起琵琶，轻轻的拨弄弦音，琴声鸟绕，余音环绕。

她的指尖轻灵的在琵琶上飞舞，一曲十面埋伏缓缓响起。

她的声音婉转悠扬，宛转缠绵，犹似莺啼燕鸣，又彷佛潺潺流水一般清澈透亮。

只是这曲调，却总觉的缺少一股劲。

徐念的脸色慢慢苍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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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弹错一句，朱由检会突然暴怒。

然而她却看见，这位年轻英俊的公子，却是露出了享受之色。

原本略有些冰冷的面孔，渐渐温和起来，眼角眉梢浮现出喜悦之色，显得颇为惬意。

徐念见此，也顾不得其它，专心抚琴，弹奏着这首十面埋伏。

琴音幽幽，徐念也逐渐忘却了周围，整个人好似与古琴融合在了一块，一举一动皆与古琴完美契合。

良久，琴音停止。

一曲十面埋伏，弹完之后，她整张脸已经煞白，身体虚弱无比，浑身湿漉漉的。

王承恩赶忙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徐念，示意她擦拭一番。

"徐姑娘好才情，这一曲弹的，堪称妙韵。"

朱由检看着徐念，眼眸深处，却是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

"多谢公子夸奖。"

徐念喘息一阵，接过了王承恩的帕子，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汗珠，这才松了口气，再次跪倒，叩拜道:"小女子只望公子，能够帮小女洗刷父亲冤情，小女感激涕零，今生愿追随公子左右，侍奉公子。"

"这教坊司还有多少罪臣之女？”

朱由检看了一眼徐念，轻飘飘的问道。

"太多了，京城内数百罪臣女卷，都在此，或为妓，或卖艺，或为奴，终身不得赎身。"

徐念苦涩的回答，这样的女子，真是不计其数啊。

这些女子有的早逝，有的沦为青楼楚馆的玩物，也有的最终沦为官员狎乐的工具。

朱由检闻言，沉默良久。

他想到了后世那些被迫卖身葬父的女子。

她们做错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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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们选择的命运，谁又能改变呢？

朱由检想不明白，他更想不通。

他是皇帝，掌控着天底下亿万黎民百姓生死。

高高在上者漠视、俯瞰着芸芸苦难众生，心中却生不出半分悲悯。

这就是权势，如同刀剑锋利，所向披靡，却也残忍无比。

徐念低垂着脑袋，静立在那里，一颗心如坠谷底。

朱由检长长的呼了口气，看了徐念一眼，澹澹的说道："你父亲的事情，我会替他讨回公道，你放心。"

徐念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坚毅无比，"只要能为爹报仇，任何代价，小女都愿意。"

朱由检点点头，澹然说道："我不要你付出任何东西。"

"公子，你这是......"

徐念闻言顿时吃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朱由检。

她本以为这位公子是看上了她的美色，才决定出手救下她的父亲，毕竟她容颜倾国倾城，才艺无双。

多少达官贵人对其垂涎欲滴，想要将其收为胯下玩物，可惜，徐念从未对其动心过，且他们也并无办法帮助徐念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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