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守着这种信念，一心想要坚持到老。

可是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人。

来的是一个道姑，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攒了一个攥儿。身上斜着挎了一条褡裢，一根长剑悬在身侧。

这道姑登门拜访，希望父亲母亲同意，将梦婵带走正式成为她的亲传弟子。

父亲母亲当然不肯，我们家家境优握，即便孩子偶有淘气，又怎肯让女而家去吃那样的苦。

可是等那道姑走了，娘将房门关上，和父亲母亲三个人在里面说了很久的话。

当晚开始，娘不再让我和梦婵睡在一起了。并且说，马上就要给我们分别合计亲事。

梦婵自然不从。但是她吵闹的时候，被父亲一手推进她的房间，还命人落了锁。

而我的院子外面，也放了几个家丁守着，以免我偷偷跑出去找梦婵。

我们俩被分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又哭又闹，却没有让他们有一丝的动摇。

好容易捱过一晚，第二日一早，我便去找梦婵，谁知她却不在屋内。

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我迫切的想要见她，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我转身要去找她，就见娘进来，拉着我的手说道：“妍儿，今日娘要去寺里祈福，你陪着我一起去吧。”

祈福？只带我一个人吗？梦婵也去吗？

我还没问出声来，娘已经牵着我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你母亲找梦婵有些事要商量。今日便只有你随我去吧。”

我想了很多，我的脑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费力的思索过一件事。

但是我依然是个软糯听话的性子。

我想，反正晚上回来也会看见她，就这么一会儿不见，没关系的。

我和娘带着丫头们上了山。

这里我不是第一次来，从小到大，每当母亲和娘要求些什么就会来到这里。

不过进寺庙之前先要爬很高的台阶，大概是为表诚意吧。

娘带着我一步步往上走，我心里仍旧在偷偷的想着梦婵。

母亲要和她商量什么事？她真的会和那道姑一起走吗？如果她真的走了，我该怎么办？

不，她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离开过她，没有她，我什么都不行，梦婵也一定不忍心的。

何况自从牛牧泽那件事之后，我们早就说好了，一辈子不嫁人，就我们姐妹两个一起生活。

可是我心里又有些不确定。我们真的能如我们所愿，一辈子在一起吗？

到了寺里，娘虔诚的跪在佛前，我不知她所求何事，但是现在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与佛祖知道。

我抬头看向佛像，它庄严肃穆，眼皮半合向下望着，无悲无喜的看向尘世。

不是说，佛祖最慈悲吗？我这个小小的愿望，一定会满足我的吧?

我学着娘的样子，闭眼乞求，虔诚的磕头。

然而佛彷佛没有听见，仍然岿然不动，不怒不嗔。

娘祈祷完毕起身，再往功德箱里随喜功德。

娘投了一张银票。我从荷包里也要掏出银子放进去。

哪知身旁的方丈忽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一声冷冰冰的佛号传来之后，对我说道：“施主，红尘万般皆苦，求佛不如自渡。”

我愣住。那和尚的手指冰冷没有温度，眼神和那佛像一样不悲不喜，不怒不嗔。

传说中那可以代人受过，不惜以己身堕入地狱而拯救世人的菩萨呢？

不等我发怒，，娘拽着我走出佛堂，去了寺庙后面的一排房屋。

因为父亲有官职，再加上我们一家时常来寺里，因此这里常年留着几间禅房给我们家住，

今日难道我们要住在这里？

我问娘，她点头称是。

可是我还要去找梦婵。我不甘心，问娘为什么没有带梦婵来。

她没有回答我，只道：“人生一世，生老病死就几十年，不要走错了路还不知悔改。你看……”

她指了指前方，那是一处悬崖，山花点缀的山路到了那里便到了尽头。“如果执迷不悔，只能走入绝境。”

娘怜爱的抚摸我的脸庞：“妍儿，你怎么忽然就不听娘的话了？”

我不解，反问道：“娘，为什么不要结婚生子，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走错了人生之路？我们女子，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为男人而活？”

娘被我问住，少顷低下头，言语间似有落寞：“我们是女子，不可能像男子一样出去做一番事业。可是没有立身的能力，又不嫁人，你要怎么样活下去呢？”

“我们可以去山野，砍柴种地，也可以去街市，盘个小买卖做。男人只会让我们更加痛苦。娘，女人已经很苦了，我不要苦上加苦。”

“妍儿，听话。你拧不过你父亲，你也拧不过这个世界。”

娘说了这样一句，眼睛紧紧盯着我。

接着又说道：“你还在一意坚守，梦婵此时早已随那个道姑去了山里。这样的心思，你趁早歇了吧。”

“什么？怎么可能？梦婵不可能不管我的。”我慌乱起来，抓着娘的袖子。又想起娘一早带我出门，难道也是为了拦住我去追她？

“娘，我们是你亲生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们？母亲对大姐姐就不会这样。”

娘用手握住我冰冷的指尖道：“你怎么会知道呢？为人父母的，怎么可能让子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们只是暂时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家而已。”

“娘。我的泪水无声的流了下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嫁人？到底为什么要生孩子？我们出生的时候明明不欠谁的，为什么一定要搭上自己的一生呢？”

“可是没有结过婚，没有当过母亲，是不完整的女人啊。”

“完整与否都是给别人看到。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一句话，让自己受苦呢？”

“成家生子怎么会是受苦？”

“娘，你不苦吗？父亲从来没有来过你的院子，你整日拿着佛珠念经，是因为你很幸福吗？”

“啪！”一个掌印落在我的脸颊。我回过头看娘，简直不敢相信。

“娘，你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狂妄自大口出狂言，竟然还质疑你的父亲。我是苦是乐，都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妍儿，事已成定局，你不要再妄想改变了。”

我麻木的跟着娘回了房间。这一夜彷佛格外的冷。

我躺在冰冷又坚硬的床榻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娘说得对，我没有能力改变，我也不该质疑长辈。

但是我说的也没有错。娘根本不幸福。不然她不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月亮流泪。

第二日，娘带着我回了家。

家里乱做一团，向来冷澹疏离的母亲似乎哭红了双眼。

若是平时，我会感动，认为母亲是在心疼我们两个。

然而此时我看着她，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她们用了什么方法将二姐姐送走。

因为二姐姐身有功夫，若是想让她乖乖听话似乎不可能。那么一定是让几个男人将她绑走了。

一想到梦婵可能被五花大绑着送走，我心里就难过的不能自已。

我的二姐姐自尊心极强，她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对待？

她走的时候，对这个家，又会是何等的绝望。

梦婵走了，她们知道我也掀不出什么浪花来，便没再让人看着我。

我去了梦婵的房中，一言不发的呆坐着。

大姐姐依旧端着长姐的架势来看了看我，问道：“她胡闹，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我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寺庙里那尊大佛。她们那不理尘世的模样倒是很像。

我想起娘对我说过的话，第一次对家人冷下了脸，对她说道：“大姐姐尚不能渡己，何谈渡人？”

她愣了一瞬，随即咬了咬唇，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