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行走四方江湖，结交八面罗汉；伸手仗义行侠，铭记点滴恩情。对于杨麟的这些话，那汉子是十分赞同的。

听到这里，他接过鸡肉，抽着鼻子囫囵的吞咽着，几个呼吸间就吃掉了半只。又接过杨麟手里的酒，对着嘴仰着脖子咕咕几大口，就喝下去了半坛。

十一二月的天气，汉子却仅着一件褂子，杨麟不忍，取下自己的披风给他系上，又将剩下的半只也递到他手里：“好汉子，你是哪里人士，怎么称呼？”

汉子撕下鸡肉塞进嘴里，边嚼边回道：“俺是沁州人士，父族以山为姓，没有名字。”

沁州姓山的？杨麟脑子一转，他记得好像山士奇就是沁州的人。再看汉子的眼光略有躲闪之态，心想十有八九这就是那位田虎大将山士奇。田家覆灭后，原来的人马树倒猢狲散，没想到他居然跑到这里来劫掠。

杨麟站起身子，踱着步子，想是在思考什么。山姓汉子以为遮了过去，便继续吃喝起来。

“山士奇！”杨麟趁他喝了一大口酒的时候，突然喊出这个名字。

山姓汉子一惊，噗呲一下，喝进去的酒大半从嘴里、鼻子里呛了出来，弄得眼泪鼻涕都咳嗽出来，好不狼狈。

史进警觉的端起长枪指着那汉子，杨麟身后的随从也都抽出腰刀做出了戒备状态。

杨麟一抬手制止住他们，又蹲到山姓汉子的身边用袖子擦了擦他满脸的污渍：“山将军莫惊，我们不是官府中人，对你并无妨害。”

山士奇重重叹息一声：“没想到山某这副尊容，居然还有人能看出来。”说罢又大口的灌起酒来。

田豹死后，田彪带着昝仝美、脱招等人逃到了太行山深处；钮文忠、李天赐、乌利得安、刘克让、安士荣、于玉麟等大部分人都降了朝廷；褚亨因为杀伤朝廷官兵数量众多，又曾打败董平，被人记恨，被俘后不久即被处死。

山士奇与褚亨关系很好，自然不肯去投朝廷。只是他跟田虎前，家里颇为殷实，从田虎后又因为一身本领做了将军，实在没有干过劫道的买卖。河东诸路的大小山头又在这几个月里，不是被灭门就是被收附。家里早就被朝廷查抄了，他又不愿去投田彪，没奈何只能往南走。

过黄河前，他就饥一顿饱一顿过了好几十天，那日过了黄河，路过一间寺庙，见到有不少公子大爷前去敬香，于是想跟去讨顿斋饭垫垫肚子，却不想差点坏了性命。

山士奇来到山门求取一顿饭食，那门子却见他破衣烂衫不教他进去，还使用笤帚棍棒驱赶。一怒之下，来了脾气的山士奇便打了几个门子，又砸了那庙门前的石像。强行进去后又打伤阻拦他的十数个僧众，不想这时出现了两个手段高明的角色，山士奇完全不是对手，若不是本身皮糙骨硬，都差点逃不出来。

听到这里，杨麟来了兴趣：“那寺可有山名？”

山士奇回想起来：“似乎叫个‘瓦罐寺’。”

“哈哈哈哈……”

杨麟大笑起来：“合该你山士奇有此一着，那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佛寺。我听传闻，那寺里的僧人不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就是不忌荤腥的风流种。有钱的，去那里也是找乐子，你这乞丐打扮，人家不把你扔出来才怪。”

山士奇黑着老脸，想说又说不出来。杨麟见揶揄住了他，连忙宽解道：“你且按住不快，随我进京办了事，我与你一同去拆了那藏污纳垢的鸟庙宇，为你出气。”

这时山士奇更为疑惑了：“先生果然不是客商。”

杨麟、史进面面相觑，山士奇又道：“小人是个粗汉，如今走投无路，正欲求个安身之所。只是先生不愿对小人磊落，小人也不敢跟先生走。”

史进看了看杨麟的脸色，明白了示意，挑明道：“山壮士可听过杨再兴大名么？”

这名字山士奇可是如雷贯耳，为何？想当初在田虎麾下，他可是最不服这位朝廷的新驸马，年纪最小的武状元。时时嚷嚷着要与杨麟一绝高下，不过后来老大都被朝廷打垮了，他也再没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里，又感受到刚刚与之交手的史进，自己简直就是泥下的蚍蜉罢了。于是山士奇俯身跪拜，自此跟定杨麟，不再二话。

此次杨麟进京是为王进吊丧，本来就是快马赶路，这会儿跟山士奇相遇，便误了不少时间。再往前去巩县，也估计已经关闭了城门。杨麟索性决定就此休息片刻，然后连夜赶路，最迟第二天入夜前就能赶到东京。

瓦罐寺这么猖獗，却没有官府制止。这当间，宗泽老爷子去了河北巡视，赵鼎迁去了开封做了士曹。那包德忠乃河南府提点刑狱司长官，地位不低，这寺里的勾当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为何他也不作为呢？即便缉捕查察、肃清治安不属于他直辖，那他也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

带着疑问杨麟还是只能先到了东京，赶得正巧，汴河外的开远门正在关闭。杨麟、史进、山士奇与那几个赶车的小厮使了些银子与城门官，又免了检查事项，便齐齐进到城里去了。

到王进府上时，杨全福、杨全忠这老哥俩已经把王进的棺椁准备停当，灵堂也搭建得非常得体。见到这满院子的缟素白花，想起当初王进对自己的悉心教导，杨麟与史进悲从心起，双双跪倒在王进棺前，男儿泪滚落衣襟。

杨全忠在大门前先眼认出杨麟时，连忙叫杨义泉回天波府去与家主报信，又叫亲信仆众把住了门口。

家丁们虽然惊愕杨麟“死而复生”，也知道家主在他“生前”已经将其逐出了杨家，但是对杨麟这个少主还是非常恭顺。

见到白发苍苍的杨全福、杨全忠还有素衣旧服的家仆，杨麟心里更是伤感：“我离家之后，你们受了很多苦，杨麟这里跟各位致歉了。”

两位老人家倒是没有多话，其中一个较小的儿郎哽咽道：“少主不在，可苦了老爷、老夫人了。”

杨全福眼睛一愣，呵斥了他。这儿郎名叫杨青，刚满十七，是杨全福唯一的孙儿。杨麟成亲那年，似乎还是他在府门口给新娘端的火盆。

“家里出了什么事？快讲与我听。”杨麟听了这话，心情开始起伏不定。

杨青盯了盯爷爷，转而果毅的望着杨麟：“少主走后，朝廷抄走了咱们所有的田地店铺，老主人又被辞了官，没有俸禄。家里没了收入，上下几十口人吃穿用度，花销巨大。老主人怕饿死大家，遣散了很多人，分发的安家费几乎掏空了他所有积蓄。我们不愿意离开的，又因为顶着杨府的字头，不能去外面找活儿干。所以只好在府里的院子自己栽种些蔬菜，还有，靠几位老夫人变卖些首饰家当过日子。”

什么？这怎么可能？自己才离开东京不到一年，家里就变得如此凄凉了？马灵跟石秀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敢不上报，等老子忙完这阵子，看他们怎么交代。

亥时中刻，史进继续守灵，杨麟则换了身夜行衣，他要潜回天波府去看个究竟。

按白日里的约定，杨青在后门守着给杨麟开门。进去后，杨青告诉他，老主人近来睡眠不好，容易惊醒，切莫吵这了他。

府里的家丁丫头少了八九成，朦胧的月光照在干净的青石板上，让偌大的天波府在夜里显得更加冷清空旷。

“我爹今晚上在哪里安歇？”

杨青回道：“今晚在二夫人那里。”

这样正好，杨麟先不去见杨邦乂，他直接去了他亲娘的屋里。

赵月奴其实也没睡着，听到外面院子里有轻轻的脚步声，她穿上外套坐了起来。

杨麟温柔的推开房门，接过烛台走了进去。

“是谁在那里？”

听到娘亲的声音，杨麟心里一酸，将屋里的油灯照亮后，噗通一下，碎着步子跪到了赵月奴面前：“孩儿不孝，娘亲受苦了。”

就在杨麟赵月奴母子热泪相拥的这一刻，天波府一处窄门从内被打开，一袭黑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