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个人十分“臃肿”，一双甚至快要破的鞋，头上包了一块花红柳绿的头巾，手里提着一网兜鸡蛋，门一开就紧握着王乐的手，用一种变换了的口音：“孩子你是王乐吧？我就是苦命囡囡的阿姨啊！”着竟百感交集、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王乐和颜言愣住片刻，连忙把用衣袖揩着眼角的“姨妈”请进门。

王乐请着庄教授坐在沙发上，颜言在冰箱门口稍作犹豫，拿出一罐乌龙茶，又倒了一杯开水浸在里面。庄教授把手里的鸡蛋放到桌上，就开始泪眼潸然、絮絮叨叨不停地我时候如何乖巧、命苦，她和妹妹如何闹翻，十几年不见又如何想念，如今自己的大女儿也在北|京工作等等。等茶暖热，颜言开了瓶盖递给庄教授，庄教授双手接过喝了半瓶，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嘴上都是干燥的白皮。

我和董玄几乎傻眼，原本沉浸在要别离的伤怀落寞中，这时被庄教授演技派的演出给弄得头脑混乱。董玄默语对我庄教授在人前是一灯大师，在家里是黄老邪，现在都快变成曲灵风的傻姑了。我也不禁失笑，看着庄教授的表演，恍惚间像是MerylStreep突然登门，心想亏得我没跟王乐和颜言太多过去关于家庭的事，这才留了好多细节，能让“铁娘子梅姨”上身的庄教授发挥这一项技能，做足这出极有张力的戏。

庄教授肝肠寸断老泪纵横地问了王乐好些事，又起我的遗物，王乐只帮我办完后事，收养了我养的四只猫。庄教授她在老家也养了两只猫，一辈子最喜欢猫，能不能让出来两只给她养，我什么都没留下，两只猫也算是个念想。王乐和颜言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正在犹豫，庄教授又翻口袋有钱，要是王乐舍不得就卖给她两只。

王乐连忙按住她的手不是钱的事，大概出于他收养长白、长安的rì子比较长，就对着我和董玄叫，我和董玄也很识趣地凑到他脚边去舔他的手，他抱了抱董玄，又抱住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拥抱了，今后再也没机会趁半夜他和颜言熟睡时偷偷跳上|床，睡在他们中间嗅他身上难以割舍的气味，我伸长脖子，舔了舔他的脸颊，只当告别之吻吧。我用喵声对他：“乐乐，再见！”

长白和长安虽然怕生，但知道这一刻终于降临，在离众人两三步远的地方连连地叫唤。董玄用喵声对庄教授快走吧。王乐问庄教授怎么带，庄教授指了指桌上从乡下过来没什新鲜东西，就带土鸡蛋给他们，等下抱着我们打车回闺女那边挺方便。颜言就我和董玄很乖，不跑也不挠人，希望她好好照顾。

庄教授着就要起身，颜言让她等一下。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东西，拿过来交给庄教授，我被火化之后，她取了一部分骨灰，装在两个沙漏里，一个她和王乐保留纪念，现在转交另一个给庄教授，也当做是怀念。她这些时，眼睛里已经涌出热泪。在这边暂居的这段rì子，我从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两件东西——被她埋藏在柜子深处、记忆深处的“我”。

庄教授又抹了两把眼泪，把那个沙漏装进衣服口袋，鼓鼓的一包。然后两只手臂各抱一只，转换表情满脸堆笑，了一些王乐人好，颜言人也这么好，可惜我命苦没福气，希望他们白头偕老之类的话。着就走到门口，王乐送她一下，她百般道谢不用了，下去打个车就走了。王乐还是坚持要送，颜言慌慌张张穿衣服鞋子。

关上房门的一刻我回头看了眼眸子里诉着挽留的长白和长安，他们伸长了脖子不敢跟出来，只是向前试探xìng地走着，不停地叫着。我探头对他们了声“再见”，门就被锁上了。而整个过程中，董玄都没有回头，把头靠在庄教授的手臂上，他眉头微皱，紧闭双眼。

我鼻子里阵阵泛酸，一直来到楼下，王乐拦了车，有事就打电话，等他和颜言办喜事，要是阿姨有时间，就请她来参加婚礼。庄教授满口答应着，带我们上了计程车，又开了车窗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见之类的话。

王乐表情失落，强撑出笑应对着，而颜言眼睛通红泪光闪动，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她，对他们叫了一声，告诉他们：“再见了，我的爱人。”庄教授告诉司机她的地址，车子开动，我在后座玻璃窗看着颜言靠在王乐怀里哭，渐行渐远，我再也忍不住，毫无顾忌地落泪。庄教授把头巾摘下来放进口袋，一场闹剧谢幕。

我们都没有话，司机用本地口音问着老大姐家乡是哪儿的之类的闲话，庄教授均不理睬，司机从镜子里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换了冷冷的口气别让猫拉在车里。庄教授只嗯了一声作罢，我们都没话，我还在望着后车窗，董玄靠在庄教授左腿上佯装睡觉——他心里肯定也很不是滋味。

庄教授把我抱下来，让我靠在她的右腿上，分别抚摸着我们当做无言的安慰，然后用默语对我们了句：“难为你们了。”她把口袋里的沙漏拿出来，我从她手里仔细看，那应该是颜言特意定制的一个沙漏，上下两颗心形玻璃容器，对衬地在心尖的位置相连，嵌在一个木框内，那里面装着从前的“我”，尘归尘土归土的我。

是啊，从前的一切随着我的死去，都化为灰尘，我突然觉得这像是上苍对我的提示，已经从起初认为被祂捉弄，变成对祂的感恩。庄教授长长叹了口气，又用人声了句：“人生如戏，梦幻泡影。”司机从镜子里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瞪了一眼，直到我们回到庄教授家的区口，大家都没再话。

下了车董玄总算开口，默语对我等会儿先别上去，在区里转转。我就跟庄教授了，庄教授欣然答应，她等下上楼把楼梯间的门打开，我们散了心自己上去，到了门口文俊能知道。我和董玄就在区里转悠，我问他去哪儿，他随便走走，chūn天了，我们都重新开始了，该找有味的事做，把过去的都忘了。我憋在心里的一切抑郁都随着对王乐和颜言的告别，而被冰封成一颗陨石，沉沉地砸进心底最深处的深渊，我就痛快地对董玄：“好，咱哥俩从今以后不提旧事，笑傲江湖！”

深夜的区被月光照着，那次从梁瑾家逃出来的复杂心情再一次加倍地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原来我和董玄已经在王乐家住了近一个月，现在外面的世界早已是初chūn景象。我们走过草坪，穿过花园，见到了晚归的人，各种游荡的孤魂野鬼，还有大约是刚刚去世的人茫然无措的中yīn身。这样一个拥挤不堪、荒诞可笑、光怪陆离的世界！

董玄让我仔细听，我把注意力放在耳朵上，听到周围至少有七八只母猫在叫，并且鼻子里有远近不同、“气质”各异的母猫们独特的味道，董玄让我挑一种喜欢的味道，虽然他现在是东方教主了，但还是能陪我一起去找乐子，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的“有味的事”指这个。我们就循着两只距离不远的母猫气息，走到一片竹林里，看见一花一黑两只普通母猫。董玄教我先过去互相闻闻味道，母猫肯定会跑，她跑不远，等她回头时你追上去，舔舔咬咬，然后转身回头慢跑，等她再回过头来追上我，就可以按住脖子开干。

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年你跟艳后两无猜青梅竹马断桥初会巫山**直到临盆接生我可都在呢，他笑你身体之前的主人留下的本能记忆应该还在，你自己去吧，我去找那只花的。于是我就去找那只黑猫，依照董玄的法和我意识中残存的本能，和那只黑母猫嬉戏相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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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百鬼夜行，娟娟月影，习习清风，我与董玄相去不远，我和那只萍水相逢的黑sè母猫，有了我成为公猫之后的第一次。美景良辰，竹林幽静，似饮甘露，如游太虚，真不知天地间除了我们四只猫之外，还有什么。于是，我和董玄在经历了一连串的猜测、伤感、喜悦、悲痛、难舍、震惊、绝决之后，在这样一个猫声四起的夜晚，与各自的一夜猫侣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有诗为证：

暖chūn诀别rì，万蕾初著枝。寒冬如再会，问君犹可识？忆昔浮尘事，相忘江湖时。自此逐风雨，策马尚未迟。

我们回到家已经是午夜，到门口还没喵，门就开了。一屋子酒味烟味、香料味混着鱼腥味，庄教授书房里放着听不懂的京戏、程呈站在沙发靠背上咿咿呀呀唱着“与诗书做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熊哥歪在桌子上大着舌头哼宋姐姐的民歌，好不热闹！庄教授换了家常穿的衣服，布了一桌有生有熟的菜，她竟然是在带着熊哥和程呈喝酒！董玄应是野战之后饿了，跳上桌就去拣选一桌菜里的好几种生鱼来吃。

也许是庄教授为我们准备的庆功宴吧，他们一个个都洒脱不羁酣畅微醺的样子，想必是故意营造出这样的氛围好让我和董玄心情好。我顿时觉得好温暖——果真他们没有提关于王乐和颜言的任何话题，庄教授在桌子上两个镶刻jīng美的银碗里倒了两碗白酒，我见那瓶白酒已经被喝了一大半，董玄二话不就过去舔着喝，我也抛下一切烦闷愁苦，敞开了喝酒吃肉。

庄教授从书房拿了另一枚钥匙和一叠资料摇头晃脑地出来，坐下给我和董玄看，她昨晚刻意去郊区取回来，今天让我们也看看，这把桃红碧玺钥匙就是从洪云裳家里“偷”来的第三枚钥匙，又哈哈大笑是我们去王乐家没几天，熊哥和程呈就找到了，想来好笑。董玄问是怎么偷来的，这把钥匙又有什么名堂，庄教授就让熊哥讲给我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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