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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奇闻怪事

二癞子发了财,一垅人目瞪口呆。

在湘东三星垅里,二癞子是个贱得不能再贱的人:小学一年级读了两次,二年级读了三次。三年级开学的时候,他妈对他说,崽呀,你现在也差不多应该努努力了吧?二癞子嗫嚅着不敢看他妈,嘴里说我就怕读书,读书累人。哪怎么办呢?妈,我不读了行不行?二癞子的妈也不是那种有远见卓识的人,而且当时读书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读就不读吧。爹娘都过世后,二癞子三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平日里二癞子尽是他人耍笑的对象,当他是个傻瓜一样,总是拿他来寻开心。其实二癞子除了不会读书之外,其它也没什么不妥。到了想婆娘的时候就特别想婆娘,看见女人两眼就发光,有事没事就往女人堆上靠,眼里看看这些女人也好。二癞子不像有些癞皮后生,嘴里油嘴滑舌,双手就往那些媳妇姑娘们身子上捻捻掐掐揩揩油,他只会在一旁嘿嘿嘿地陪着傻笑。一些女人就有心耍二癞子,一会儿指二癞子向东,一会儿又使唤二癞子向西。二癞子也老实,心甘情愿被人耍。

半年前,竹云答应二癞子说可以同他睡觉,不过要一百块钱一回。

竹云是个烂货,水做一样的身子,软绵绵的,**挺挺,水蛇腰,屁股大,两眼一瞭,男人个个都经不起。当年公社党委丁大炮来三星垅里蹲点,为她差一点与人打架。

可一百块钱不算少,在公社化的生产队里时,一个十分底分的男子汉,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一百来块钱。虽说改革开放之后好点,但在湘东农村里来说,一百块钱还是很大。内地同沿海一带相比,还是落后一大截。改革开放过十年了,面貌改变得不是很多。特别是在HuN湘东地区,过去的起点并不差,湘东县在解放初期还是全国的先进县,猪有圈来鸡有窝,粮食亩产量(双季)早就过千斤,这还是湘东县当年的主要经验。现在由于多种原因落后了,就是搞了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也就是解决了温饱问题。在湘东三星垅里,能够看得到的就是终于有人起了新屋,人们的吃饭穿衣好了,但离富裕那还是差得大远,能够算得上有钱人的没几个。至于其余的人,那都是吃苋菜拉红屡——通行大势,富也富不了,穷也穷不到那里去。

二癞子兴高彩烈,到处去搞钱。也不知二癞子想了什么办法,费了多大的劲,终于还是搞到了这一百块钱。准备好钱之后,没等到天黑就偷偷摸摸进了竹云家的门。竹云收完二癞子的钱,等二癞子脱个精光后,突然间惊惶失措地大喊有人来了,把二癞子吓得抓过衣服就逃走了。过后二癞子想想不对路,他来找竹云要回那一百块钱。二癞子说竹云衣服都没有脱,他连竹云的**都没看到,怎么能收他一百块钱。

“我都忍住没来找你麻烦,你还敢来问账?”大颈圈作脸作色,“你还不快些走,是不是想我打断你两只脚?!”

竹云的男人脚鱼(脚鱼:鳖,俗称王八)是个聋子的耳朵——配相,近一年半载以来,大颈圈在竹云家做窝。大颈圈也没什么本事,只是一身横肉,下力气死做。他自己说竹云是他的参伢子,他现在提参提着竹云。

HuN湘东人对男女偷情这事不大计较,还美其名曰提参(提参:读Tiashen)。讲到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时,往往会格格一笑,一言以蔽之:咯是提参。男人偷女人是提参,女人偷男人也叫提参,有男女私情的人都是对方的参伢子。提参提参,提着的人参?单从字面上不好怎么解释,这是地道的湘东土话,中间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为什么把偷情和人参相提并论,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可能是说男女偷情就象吃人参一样提神来劲,风流艳事跟人参可能也差不多,总有点提神来劲的东西在里边。剔除个别几个的邪恶男女,大部分的风流艳事都还是有情有可原的地方。其实提不提参看得到,想不想在各人自己心底。

“又不是你的堂客(堂客:湘东语,妻子的意思)!是竹云喊我来的,又不是我自己找上门的。顶多以后我不来了。”二癞子也有些怕大颈圈,但嘴里仍然不停口:“这一百块钱还是要还给我,我也是借来的。”

“这一百块钱你就别想啦。不这样,以后你还会不记事。”

二癞子一步三回头,嘴里还不服气:“尽欺负人——你就搞得,我就搞不得?我给了钱···你还没给钱···”

“你你你说什么来着啦?”

大颈圈也急了。虽然他是霸蛮(霸蛮:湘东语,强行去做某件事)霸着竹云,但在竹云这件事上总还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乡里的干部,你敢这样?在你面前跟竹云搂哇抱哇,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看得清清楚楚······”

二癞子憨人一个,一看自己的一百块钱问不回来,他也急了。

“干部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是干部呀?当干部的喜欢打打闹闹···再说那也是工作上的事。你不要在这里吵死,等一下我真的打人。”大颈圈喝道:“一百块钱你就想这等好事,发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咯——你要多少钱嚜?”

二癞子还不死心,粘粘糊糊的不肯走。

“有本事你就发个大财,拿一万块钱来。”

农村人除非突然拣了个宝贝,不然到哪里找一万块钱?更何况是他二癞子这样的人。大颈圈开出一万块钱的条件,本意也就是叫二癞子死了这条心。

哪里晓得二癞子认了死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有一日二癞子把大颈圈从牌桌子上拖下来,神神秘秘说要同大颈圈商量个事。当时大颈圈输了**十块钱,清不了账,另三家都不肯他走人。二癞子随手从衣兜摸出张百票,说他代大颈圈还账,拽着大颈圈就往外走。刚背转牌桌子上的人,二癞子直通通的就讲了出来:

“大颈圈,你讲过的话算不算数?”

“哪回——什么话?”大颈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算数不算数?”

“你讲过,如果有一万块钱,我同竹云的事就有得商量。”

大颈圈前后望了望,不置可否地干笑笑:“你有唛?”

二癞子从裤袋里摸出一扎钱来,连银行包钱用的那条细白纸都没解:

“你点一点,这是不是一万块钱?”

二癞子眼痴痴的看住大颈圈,好象自己的未来生死都掌握在大颈圈手上一样。大颈圈回头望望周围左右,正要把那一万块钱塞进裤子,冷不防刚刚在牌桌子一起打牌的牛皮冲过来,一把捉住大颈圈拿钱的手。原来二癞子一反常态,众人就起了疑心,已经偷偷地跟在了后面。

“大颈圈你缺德!竹云该只**镶了金边吗,你去谋人家一万块钱?”

牛皮骂大颈圈。好象这一万块钱是他牛皮的钱一样,赶快从大颈圈的手上抢回这一万块钱,重新塞回二癞子的衣袋里。

“二癞子你有些蠢哪?一万块钱可以讨一个老婆了(HuN湘东人娶妻子不叫娶,而叫讨老婆。要饭讨米一样,可见找老婆之难)。别人的老婆,拿再多的钱都是别人的老婆,不是你二癞子的。”

金生老婆兰英和旁边几个人也帮口。

大颈圈面色黑红,心思思地看着那一万块钱,嘴里还撑着:

“只有二癞子这家伙就这么蠢,开句玩笑的话都不懂得。”

大颈圈晓得自己今日得不了手,只好走开。

眼看二癞子真的赚了钱,周围的人就嗬嗬响地要二癞子请客。请就请罗,二癞子不当一回事。那请多少桌好呢,这么多人,请得了这个不请那个,都不好。多搞几桌不就是罗,只要有人来,十桌八桌都不是问题。二癞子说得很轻松。

中午才吃完饭,屋后山路树林里有个女人喊了春桃几声,春桃碗一丢就闪进了自己房间,衣服一换,高跟鞋子一趿,格格的就想出门走人。

二癞子发了财,最紧张的就是牛五两老夫妻。儿子九九是个二百五,媳妇春桃又漂亮得不行。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一天到晚捧着碗热油似的,把个媳妇看得恨不得系根带子。

家婆五婆姥不高兴了:“你这是去哪里吗?”

“我去坳背屋场,帮二癞子煮饭。”

“要你去煮饭——什么意思嘛?”

春桃脚下只缓了缓,并没有打算停下来:“二癞子发了财,准备今日晚上摆几桌,请人吃饭。要我帮忙煮饭,桂花兰英都去。”

家公牛五也从屋里来到大厅门口,拦住春桃,脸上带着笑:“春桃,你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春桃一脸愕然,十分不解地看着牛五。

牛五咬咬嘴唇避开了春桃探寻的目光。牛五有苦说不出口,春桃哪里又能体会得到呢?

牛五从大队书记——现在叫村支书的位置上被选下来好多年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习惯。他跟二癞子家还结了点冤仇:牛五根正苗红,祖宗三代都是做长工出身。土改时牛五家理所当然是贫农,而二癞子家划的却是富农成份。五八年修酒埠江水库的时候,牛五是民兵排长,他那个时候正是积极上进的时候。工地上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自然就是他牛五斗争的对象,就是住在坳背屋场的二癞子父母也不能例外。牛五要二癞子的父母一个上午推六十车土上水库大坝,二癞子的父母推了五十八车。中午吃饭的时候,牛五真不准二癞子的父母吃中午饭。二癞子的父母比牛五年纪大一些,就可怜巴巴地说兄弟我真是尽了力了,你就给碗饭给我们吃吧,我们真是肚子饥啊。谁是你兄弟谁是你兄弟你只说谁是你兄弟?!牛五两只眼睛瞪得象铜铃。二癞子的母亲赶紧改口,说牛排长我们走路都走不动了,你先给饭吃,下午我们补上行不行?牛五黑着脸说没得补,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如果都象你们这样,哪还要我来管你们做什么?后来二癞子的父亲就死在了水库工地上。

二癞子的父亲是那种勤勤恳恳的农民,他这个富农也是自己一点一粒做出来的。一生最讲究的就是勤勉,买些田起好屋都是为了防老。哪里会想到死的时候居然要饿饭。二癞子的父亲咽不下这口气,恨恨不休地说:我相信他牛五这样的人神气得一时神气不得一世,他牛五总会有报应的。我们看不到了我儿子总会看得到,总有一日他牛五会不得好死。说完这话,二癞子的父亲就死了。虽然后来二癞子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但牛五记住了二癞子父亲这句话,明里暗里都提防着这事。如果在过去,二癞子突然来钱不明不白,绳子一捆马上就可以开斗争会。不要说只有一两万块钱,就是再多些钱都可以没收它。现在不行了,贩卖贩买的人多得很,政策允许这样做。二癞子一下加成了有钱人,春桃还要去凑热闹,牛五的脸就成了猪肝色了。

“你还去帮他忙——你不晓得他同我们家有仇哇?”五婆姥说了个直白。

“哎呀你们也真是的,这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了。你还记着?人家二癞子可没有这意思。你们别老是拿自己去度量别人。”

春桃噘起了嘴来,一脸的不高兴。

“春桃,”牛五陪着小心,但还是不松口。“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好心,谁知道二癞子怎么想。再说二癞子是一个单身人,单身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二癞子摆酒一屋子的人,这又不是我一两个,大庭广众你们怕什么?”春桃一反常日温顺的样子,“老是这样走不得人家串不得门,干脆做个笼子把我关起来算啦!如果再这样走也走不得,耍也耍不得,见不得世面见不得人一样,总有一日我会成为神经病!”

牛五身子一颤,立刻服了软:

“好好好,你去你去。既然答应了人家,不去也不好。等一下我叫九九来接你。”

“千万不要——几步路接什么?你们是还没有看够他丢人现眼吧?”

春桃再也不理睬牛五两夫妇,头低低走了。

晚上,其实是下午就开了始,二癞子家里聚了一屋子的人。牛皮大包大揽做了总指挥,其实也不要他怎么管,扫地的人扫地,割肉打酒的人割肉打酒,桌椅板凳借几家一凑就全了,好象做红白大喜事一样。烧火洗菜做饭,个个自动自觉找事做。平日里冷火冷灶的二癞子家里,突然间热闹起来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干人等其实都是想听听二癞子是怎么发的财。

二癞子住在坳背屋场,翻过坳过条垅就是,离老虎坳屋场最近。除了坳背屋场和老虎坳的人之外,周围听到信息的人也有来的,连花坡里四毛都来了。众人山呼海叫,喝酒吃肉,个个都十分尽兴。当然最高兴的还是二癞子,人人都侍候着二癞子象太公一样,一个个说尽好话,尽把高帽子往二癞子头上戴,总想从二癞子嘴里套出点什么来。开始的时候二癞子还能把持得住,问他:老癞,听说你是贩烟赚的钱?是呀!YN那边的烟厂叫什么名字?嘿嘿你是不是也想去YN做烟生意吧——咯没得用,告诉你也不要紧,他们只认我,又不会认你。我们湘东这边谁会接你的烟呢?又有人从侧面套话。这你不懂,我们一条线的,外人插不进来。

“咯咯咯二···二癞子,你你咯咯去YN,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怕···怕不怕?”结巴四毛咯半日咯出了一句。

四毛激动的时候有点结巴,相传他还有些魔气(魔气:湘东人称呼头脑不灵光的人),但真魔气还是假魔气就很难说。有一次四毛第一日出门他就捡了只团鱼,连续第二日出门他又捡了只死狗,到第三日出门时,他开始发开了愁——如···如果我···我今日捡只牛,那我···不是会背不起?

二癞子一听四毛问他初次出门怕不怕时,嘴巴一长,说:

“怕——我怕啥?!我一没钱二没宝,光身一个人,哪个又会想着谋我该只**不成。”

一屋子人笑得轰响,象要把二癞子的这两间破屋屋顶掀掉一样。

“二癞子,本来赚得了钱是大大的好事。”林老倌拦住众人的嘻笑,还是有些担忧:“但你这样皮包公司一样倒进倒出,一两万就到了手,行不行得通哪?”

林老倌德高望重,是个退休老师,老老少少都喊他为林老师。三星垅里也确实有很多人在他面前读过书。

“林老师,赚得了钱就是师傅,捉得了猪就是屠夫。现在世界变了,不要说皮包公司,就是拿张指标批条,也抵得钱。只要不犯法,谁又会管你这么多。”牛皮笑说。

苏平鼻子里哼哼声笑:“犯法——讲句不好听的,过得了海就是神仙,只要当时没被捉到,犯不犯法哪个又晓得?”

二癞子迎住大家的目光,急忙辩白:“林老师,我的钱正正当当。YN那边肯把烟给我,我们湘东这边还怕我不把烟给他们。我这···这是搞活···流通,国家允许这样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众人都互相交换着眼神。二癞子才出去不长的一段时间,也学了不少的新名词,晓得这是流通搞活。

“真的没有问题?”

“真的没有问题。昨天,乡上警署王麻子还要我请他吃饭,信用社的洛主任也在。这会有什么问题嘛。”

“咯你有没有开发票?”

“有哇。”

“交了税没有?”

“都有。”

“呵,这还差不多。”

林老倌吐了一口气,一肚子的担心总算放了下来。二癞子赚到了钱,林老倌只是担心,旁边的人心里想的就复杂。二癞子这憨人除非是犯了法,或者是买彩票中了奖,怎么可能会做成了生意赚到了钱呢?

“这我还是不大懂。”村支委矮子插了上来:“二癞子,说句难听的是:赚钱哪里有这么容易?”

所谓得意就有些忘形,二癞子可能被人灌多了几杯,脸红红的就口无遮拦:

“哪里有这么容易——如今赚钱的门路多了,关键是我们不懂,也不知道门路在哪里。我告诉你们也不要紧:象我这次出去贩烟,本钱没有,除了来回几百块钱路费,我只有净身一人。去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万一我没有钱回来,顶多不就是讨米做叫化子。总不可能回不了三星垅里。”

众人听了半日,终于听了个大概。原来有些卷烟厂除了完成国家任务后,还有一些计划外指标的香烟。能够拿到计划外指标,本身就是钱,贩到哪里都可以赚到这个差价。二癞子不知听谁说到YN贩烟赚钱,他一没熟人二不熟路三没本钱,坐上火车就去了。上火车之前的一个月里,二癞子把河里圳里翻了个遍,乌龟团鱼(即鳖)捉了一两个蛇皮袋子,外加两条乌蛇和一只穿山甲。他就用扁担担着两个蛇皮袋子的东西上了火车,大有黄河一去不复还的气慨。到了烟厂之后,头两天他也没找到门路。后来他从门卫入手,通过门卫把能请到的人都请去,连厂里做卫生的也请了去。乌龟乌蛇煮汤,团鱼穿山甲做菜,搞成个乌龟团鱼野味宴。吃饭中间二癞子一个字不提自己生意的事,大家相处得比老朋友还朋友,酒饱饭足,个个都十分尽兴。在当地来讲,值几百块钱的乌龟团鱼宴,而且全部都是野生的,这个排场已经够大了。俗话说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酒饱饭足之下,烟厂的人就问二癞子,说兄弟这次来YN干什么呀,二癞子不肯说。再三追问之下,只得说自己想搞点计划外的烟。烟厂的人手一挥连讲好说好说,还问二癞子需要多少。二癞子又不吭声了,当头的就问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再三追问之下,二癞子才说自己来的路上只顾乌龟团鱼的事,一个不小心,钱包被小偷掏走了。赴宴的几个人一合计,说这是个老实人,也很够朋友,给他赊点烟算了。众人都说好,就对二癞子说赊二十箱烟给他,好赚点路费回家。二十箱烟贩到湘东来,差不多要赚一两千块钱,二癞子恨不得要给烟厂的人下跪。赊得了二十箱,第二次就赊得了五十箱,一来二去,狮子滚雪球一样,二癞子就发了财。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就这么容易。听二癞子讲故事的人张大嘴巴合都合不拢,不知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要说很相信那是打死人都不敢相信: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人家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你呢?要说不信,那二癞子的钱又假不了。那硬扎扎的百票又绝对假不来。

“我发觉,城里人都是精豆子那么精。我们是农民一个,千万不要同城里人玩心眼。做事也好说话也好,你就实套实,有什么就说什么,反过来容易办成事。”

钱是好东西,有了钱,二癞子眉飞色舞,说起话来大大方方,吹起牛来嘻哈耍笑,一点不输那些灵光滑淄的男人。林老倌颌首微笑。这么多年二癞子大苦了:吃饭有一餐没一餐,衣着邋邋蹋蹋,两间烂屋,几件烂家具,有家跟没有家一样。年纪也大了,早过了成家立业的好时段,不要说想讨个黄花闺女做老婆,就是撮合个寡妇二婚头也难。这还怪不得人,屋没屋,钱没钱,人家图你什么呢?

“哎两位,”林老倌对着兰英和牛皮两个小声说,不过旁边的人都听得到,“现在要赶快帮二癞子补做一件事。”

“啥叻事?”

“快些帮二癞子谋个女人成个家。”

听林老倌这么一说,众人好象才发觉二癞子没有成家一样。

“牛皮,你不是有个远房姨表妹找对象吗?”

“牛皮那个表妹有几分漂亮,咯还是做得,腰身不错,屁股几大。”

“我看不大合适,画眉搽粉涂口红,打扮得象个妖精,高跟鞋子几寸高,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这么洋气二癞子你也养不活哪。”

“二癞子有钱——有什么养不活?千金都难买中意,二癞子中意不就行了。如今讨婆娘还是漂亮一点好,男才女貌嘛,谁不喜欢漂亮点?总不会有哪个看见香的还拣臭的,看见猪肉还去拣青菜。”

“哪你老婆是青菜还是猪肉?好看当不得饭吃,农村人过日子要紧。”

“也不能这么说,讨个婆娘最起码也要对得起观众吧,一锄头挖不出白肉也不好。”

“二癞子,我看你不如多相看几个,再漂亮的都可以看看,反正要找到自己中意的那个。在座的各位还有不有合适的?建民你们家在龙虎湾的那个亲戚不是有个女儿吗?”

“胸部挺挺**几大那个——不好。”

“这是瞎扯!**大不好——什么好哇?城里人想尽了办法,就怕**小,你还怕**大?!”

“你晓得什么?**大,胸部挺挺的——相书上说杀夫!”

“哎哟!真不真——如果是真的话哪还是要另外找一个。兰英你外甥女合适不合适?”

“其它都合适,就是喉咙有点嘶哑······”

“这不要紧吧?讨婆娘又不是谋广播,声音大小应该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女人阴阴声容易短命。”

“哪这个事不是会很难搞罗,春桃你那个同学怎么样?”

“更加不行,二婚头,说不定已经结扎了,不能养崽。养不得崽要来有什么用?”

“呸啾,这还讲什么?洋气的不要,长得差的不要,阴声的不要,二婚头不要——几个不要,这恐怕到湘东城里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二癞子你是谋何首乌还是讨婆娘罗?”

“哎,现在二癞子有钱了,自然眼界也高了。这个事还只随得他喜欢。”

“是呀二癞子,你现在有钱啦,自己是怎么想的嘛?跟你年纪不相上下的女人还有好多个,谁晓得你拣不拣哪?”

“拣就不要拣了,二癞子年纪也来了,还是马虎点找个女人,赶快成个家要紧——二癞子,你说是不是呀?”

众人打趣也好,说笑话也好,二癞子都不答话,只是抿着嘴笑。

一屋子的人正高兴,牛五突然从门外跨了进来。

“老癞,赚了钱喏?”

牛五喜欢摆摆架子,高声大叫老远就晓得是他来了。二癞子的真名真姓他不叫,老癞老癞地大呼小叫。二癞子请了几个女人煮饭,春桃也在其中。牛五从儿媳春桃走后,一个下午都坐卧不安。等到吃完晚饭后都还不见春桃回家,牛五顾不得这么多,他自己走到坳背屋场二癞子的家来。

二癞子本能有些怕,收拾起笑容,象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冇喟。”

“冇?不是说你准备拿一万块钱去提参偷婆娘么?”

“冇喟。”二癞子咬着嘴唇更加不敢多说了。

“冇就好。我是怕你好样不学学坏样,刚刚才赚到几个钱,就不知天高地厚。”

二癞子低下了头来,不敢接话。众人也别转头望着别处,刚才热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书记,你莫吓着了二癞子。”牛皮一脸不在乎,脸上笑嘻嘻的:“提参又不是丑事?这年头没有本事能提参么?有得本事了,提参——提几个都没有人管你。”

“牛皮,你们这般家伙莫尽在这里胡说八道,教坏别人的崽。别人现在堂客都还没有,你还在这里提参提参。吊人家胃口,又踩人家痛脚。明明看见二癞子这个样子了,一个个还在这里天东地西没点正经。”

牛五心里面还是不愿意相信二癞子真正发了财。他一来是想摸摸二癞子的底,二来是想看看二癞子的笑话。有了个这作报告一样说话的机会,牛五马上就装腔作势起来:

“唉——单身人也是可怜,快四十岁的人了,恐怕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女人是怎么回事。年纪一大把,家又不象个家,一时半刻到哪里找到这么个合适的人嘛?我看还是请在座各位看看哪个地方有不有什么单身女人。年纪大一点长得丑一点都不要紧,是个女人就行,二癞子你说是不是?”

二癞子点头:“不就是罗——有谁会愿意跟着我嘛?”

“嗨——二癞子你莫要有蠢,到现在你还怕没婆娘?!”林老倌捧着脸大声喊起来:“你又不老,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吧?人家赵知府八十三岁还能生个崽,你二癞子不到四十会讨不得老婆生不得崽?”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HuN长沙有个赵知府,八十三岁还讨个小妾养了个崽,周围左右的人都不相信那是赵知府的种,风言风语到处说。赵知府也不生气,只是赋诗一首:八十有三生个娃,笑死长沙百万家。若为赵家真血脉,他年继续坐长沙。后来赵知府的儿子真的又做了长沙知府。

牛五嘴里打着哈哈:“林老师,这可不是哄哄小孩子,你说什么小孩信什么。这结婚是要活人上床的事,关键的是要人家女方乐意才办得到。我是不晓得二癞子是真赚了钱还是假赚了钱,这婚事怕不会那么容易。”

林老倌眼睛乜斜着牛五:

“怕不容易?你是恨不得人家二癞子筷子插在灰箩里——没得活头!现在是什么世界?个个都活得自由自在了,只要不犯法,做什么不成?你以为现在还是公社化时候,任由哪些当官的为所欲为,吃光用光搞光,好一点的女人现不得世?”

牛五脸上的笑僵住了:“林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我说错了不成?你说说那时候那般当官的有几个是好家伙?”

林老倌原来在外面做老师,家中的老婆孩子受够了那些当干部的气。如今他孩子顶班,自己也退休了,有钱有福,日子过得理直气壮。

“这也确实,现在的世界还是好。起码不要三伏天中午还晒在田里,十二月落雪天还要打赤脚下田干活。不愁吃不愁穿,如果是再多得几个钱用喏——哪就什么都不愁啦。”

“你快些不要说了,到如今我都怕听见哨子响。那时候老牛的哨子嘟嘟嘟一叫,屙屎都来不及。”

牛皮兰英随声附和,当他牛五不存在似的。

“我一张大牛五!”

聚会就有人打牌,纸牌麻将开了一两桌。牌桌子上一声大叫,几个小年青玩纸牌正玩得兴起,一时忘记牛五在场,把张纸牌大五喊成大牛五,顺口就叫了出来。喊过之后才知道真人在场坏了事。不过也没有怕,只是拿眼偷瞟着牛五,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牛五名声不太好,人生得牛高马大下面那**也大,第一次偷婆娘就被人听了窗。牛五第一次偷的这个女人叫秋叶,人生得矮细又瘦干干的,牛五扑上去狼一样一把挺。下面这个有点受不住,连声嚷你轻点轻点。牛五正在兴头上,那里肯轻,使尽全身的力气,嘴里嗯了一声,用的力更大,下面喊救命。湘东人念数字五和嗯字是一个音,牌桌上打扑克也好打纸牌也好,只要出现五,翻开来一看,用力一拍——牛五,个个都明白,男人女人都笑。

牛五像被人揭了烂疮疤一样,再也绷不下去了,骂骂咧咧就走了。

“该——该!谁叫你吃尽了老百姓还祸害老百姓。”

林老倌回转头来,看着众人说道:

“二癞子,只要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都找得到。你要鼓起眼珠用心拣,你一定要拣个好的。不是有得个这样上下水平的女人,你完全可以不要。”

“我还拣人?屋都没有两间好的。”

“你以为起屋有多难哪?不要搞那么大的排场,简简单单的起个四栋三间,有得个三万块钱就够了。铁牛你说是不是?”

林老倌转身问学过几年泥水工的铁牛。

铁牛搔了搔脑壳说:“三万块钱可能会不够······”

“怎么不够?!”林老倌认了真,“铁牛,你就总是喜欢报大数,谈起生意来哟,十句里面有九句不真。”

“这可以算得到哇——”铁牛急忙分辩:“红砖二角伍分钱一个,五万红砖就是将近一万四五······”

“哎,五五二五,一万二千伍啵。”

“装车费运费呢?杂七杂八不要钱哪?”

“好好,就算就算。你说下去,还有呢?”

“屋顶水料檐条盖瓦加起来也会要一万多吧。还有门框窗户,里外粉刷,如果是铺水泥楼板,三万块钱还远远不够。”

“铁牛,不是我故意挤对你: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做你都不上紧,别人有活找你做呢,你一口就想咬出猪油来,捞得就捞。难怪总是会找不到事干。你以为只有你就最聪明,就你会算数?”

林老倌吹胡子瞪眼睛,骂得铁牛头低低。

“我来给你算算——起个四栋三间二层楼,铺什么水泥板?用拆旧屋的水料铺楼板就行了。二癞子的旧屋还可以拆得一些砖,再有得个三万伍红砖足够啦。同砖厂讲讲价,优惠一点连同运费装卸费,我算一万块钱。屋顶水料檐条我算七千,盖瓦算三千,又是一万。屋内装修算五千。三万块钱够不够?”

铁牛没有想到林老倌比做自己的事还认真。听林老倌这么一算,他有些下不来台,只好起身也往门外走:

“都象你这么七减八减,不是工钱都没有——我喝西北风啦?”

“喝西北风——还有五千块钱会没有工钱?何不讲明你是眼红二癞子赚了几个钱,想趁机捞几个?”林老倌不管铁牛听到听不到,干脆不转弯,“二癞子,这么说你的新屋就不要让他铁牛来起,去找另外的人。少他张屠夫就吃连毛猪?象他铁牛这样半桶水的泥水工,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一打。”

林老倌大包大搅,回头看住矮子说:

“老矮,你围那个菜园也不象话,围到二癞子的屋门口来了,把人家的出入路都占了。现在二癞子要起屋,你也应该把个菜园让一让吧?”

“好好,二癞子要起屋,我总不会堵他的手。那个菜园拆了就是,很简单不费事。我负责到乡上把二癞子起屋的地基批下来。”

“这就好。老矮,你去可能省了很多事。我代二癞子多谢你。”

“二癞子,你的椽条水料我包了。”牛皮接口:“我山上有好多五米一十的杉木,足够起一个四栋三间的屋料。看市面上的价格,集市上多少钱我每根还少一块钱,多一分钱我都不会要你的。”

“砖厂的砖可能要贵一些,如果自己扮自己烧,又会要省一些钱。”

“那就去同亚军商量一下,把做土坯的任务包给他,看行不行。”

林老倌回头看着几个媳妇堂客们说:

“二癞子的婚事就交给你们几个啦。 用心去拣一拣,结过婚没结婚都没有那么紧要,关键是还能够生养,续个香火就行。”

“哎呀,这个事我们包不得。包讨婆娘还要包养崽——哪一个可以做得到?”

几个堂客媳妇们疯话打趣。林老倌也笑了。

“同你差不多不少什么就行了。”

“哎林老师,这越要你来,我们不晓得少不少什么啵。”

“把你那个拿出来比比不就行罗。”

正说笑着,就听到屋后山上有人喊二癞子的名字,二癞子急急忙忙出去了。出去了就没有回来,众人左等右等也不见二癞子影子。后来黑狗说是二癞子被脚鱼叫走了。众人一笑,一拨一拨往外走。

“咯冇得搞咝,咯当个干部有什么搞咝?”矮子想走又不走,装模作样地摇头:“明日我就去辞职。我辛辛苦苦搞一年,当不得二癞子跑一趟YN的零头。你说这村干部还是人做的事?”

矮子当了个村支委,一个晚上坐在二癞子的家里也没容他讲几句话。他能力有限,讲话又没有水平,老是陈言罗嗦炒剩饭一样,讲多也没有人理他。矮子充尽了假积极,入了个党,又千争万争好不容易才争到个村支委来做。本来他是想象过去的大队干部一样,图轻松吃点便宜。哪里想到如今世道不同了,再想螃蟹走路——打横来,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理睬了。从二癞子家出来,矮子一个劲地摇头,说村干部没得当头,就是当十年村干部也抵不了二癞子贩一趟烟。

“矮子你莫尽图嘴巴快活,游手好闲你一年也拿两三千,不少了。真要叫你不做干部了——你舍得?!”

牛皮拿话杀他。

矮子不敢应声,也走了。

水生也想走,牛皮不让。他把水生按在凳子上,又用嘴巴咬开酒瓶盖,说难得这样尽兴,他有好些话要跟水生说。

“牛哥,所谓时也命也,机会注定还是胆大的。你服不服二癞子——他敢去讨米做叫花子,你说我们中间的有哪一个敢去讨米?一个人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举目无亲,人地两陌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二癞子哪来这么大的胆。”水生也不无感慨。

“不就是罗!换成是我,再借一个胆给我都做不到。”

牛皮心悦诚服,连连点头。

人都差不多走了,只剩下几个女人在厨房里叽叽喳喳收拾东西。

水生忍不住笑:“二癞子这家伙,有了钱真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参。刚才林老倌说这么多等于白说。”

“提参也是正事!”牛皮应道:“二癞子想婆娘想了十几年,冇得女人也是难经啊。”

“二癞子也是不想事,堂客都还没有讨上,这边就去提参?莫搞坏名声。”水生嘴里忍不住笑。

“呵,你这就搞错了。提参哪里会蛮丑人不是?你是不知道提参几有味道:家里一个人,外面一个人,几个人想着你。”牛皮望望水生,故作神秘道:“你有没有听别人说过一个顺口溜:爹妈给我一杆枪,枪枪打在老地方。改革开放就是好,可惜子弹太少了。”

水生知道牛皮满嘴胡话,笑了笑没接口。

“水生,你想不想谋个参伢子?”

水生马上正色:“莫胡扯!我现在都已经焦头烂额,你不要再多事。”

“哎呀,你以为提参就一定要搞得家里四分五裂?外面彩旗飘扬,家中一样可以红旗不倒。只要你按时回家放水,谁又晓得你提没提参哪?其实只要你做得好,两面你都可以照顾得来。算了,说多了教坏了你,还是不要跟你说这些好。”

牛皮阴阳怪气笑了。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把瓶酒喝完了。这是一瓶十全大补酒,酒气一冲,水生就是这样人事不知,醉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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