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渊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清早。www.tsxsw.com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柔柔地打在脸上，舒服得好像母亲的手掌，程渊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睛，迷糊了半晌，而后忽然反应过来猛地睁大了眼睛，一翻身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是一大片青青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是一圈苍翠的树木，他如今就躺在这片青草地上，随着他起身，一件小小的衣衫从身上滑了下来，程渊迟疑着拿起看了看，前一夜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程渊记起自己死后又重生在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他的身份是一个贫瘠小山村的小老百姓，他还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儿子。接着他又意识到，他已经死了，死在了雨林里，死在了桑田变沧海的地壳运动中。

程渊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是这会儿他心中忽然生出无尽的悲怆来，他为自己的英年早逝感到不公和悲哀，他甚至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演习了，如果自己没有参加演习，没有在演习中偷懒睡觉，如果部队再晚撤离片刻，如果没有在雨林中发生的一切，如果……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他大概还是一个半吊子士兵，在部队里哭天喊地训练熬ri子吧。

程渊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下意识将手摸向身侧，出乎意料地没有摸到他的狙击步枪，不由得一怔，再次意识到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又叹了一口气，不习惯地拍拍身上的草叶，拾起那件小衣服，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林子后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程渊闻声走了过去，宽袍大袖的衣服破破烂烂，穿着它走路很不适应，程渊每走一步都担心会踩到衣摆，最后只好把衣摆撩起来，缠在腰带上。

绕过几棵大树，后面竟另有一片开阔处，是一条小河，河水潺潺汩汩，水流平缓，宛如一条玉带自林间穿过，不见头尾。

河水zhong yāng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他这一世的儿子墨墨。只见墨墨身穿一个短袖的汗衫，裤管挽到了膝盖处，手里举着一根削得尖尖的竹竿，正全神贯注盯着水面，看样子是在插鱼。

忽然之间，他眼睛一亮，对准一处迅速插了下去，可是结果却并没有插中。

看着少年一脸沮丧的样子，程渊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在岸边喊了一声：“墨墨。”

墨墨闻声回头看向他，然后又看了一眼水中，慢慢淌着水回到岸边。

程渊冲他道：“你这是在插鱼，插到多少了？”

墨墨的脸sè一下子变得不怎么好看，皱着眉头，嘟囔道：“一条还没有，这鱼都太狡猾了。”

程渊调笑道：“插鱼可是个技术活儿，你会吗？”

墨墨一听就急了，撸着袖子就上了岸，不满地道：“怎么不会，我最喜欢吃烤鱼了，经常来这里插鱼，这河里的鱼都快认识我了！”

程渊脸上淡淡笑着，心头却有些苦涩，以前他和墨程渊生活在一起，墨程渊又是个酒鬼，一定不怎么关心孩子的成长，说不定连一ri三餐都不常有，不然这小孩也不会跑出来捉鱼吃了。

而且看他这技术，肯定捉鱼也吃力吧。

心中叹气，程渊弯腰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又挽了挽袖子，对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墨墨道：“既然河里的鱼都认识你了，那今天就由我来，我这么好人缘，说不定鱼缘也不错。”

墨墨的大眼睛中满是难以置信，错愕地道：“爹，你会插鱼吗？”

程渊拿过竹竿，豪气又古怪地笑了两声，道：“笑话，你爹我什么不会！”说着，就跳进水里去了。

果不其然，程渊没有说谎，插鱼的技术真不是吹的，他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看见鱼就发出疾如闪电的一插，没过多久，几条又肥又大的鲜鱼便被他丢上了岸。

他好久没像这样插过鱼了，一时插得十分尽兴，忘了收手，结果就听见墨墨在岸边兴奋地大喊：“够了，够了。”

程渊回到岸上，看墨墨已经将鱼堆成了一堆，脸蛋因兴奋变得红扑扑的，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心里顿时变得无比自豪与满足。

他早先便发现了，墨墨的眉眼长得跟自己很像，清秀又英挺，刚才他在水中的倒影也看到了自己的脸，与原本的相貌一般无二，只是更加英俊了，多了几分他以前所没有的潇洒俊逸。

程渊对自己如今的形象十分满意，连带着长得十分像他的儿子也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了。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脸，很没出息地嘿嘿笑了两声。

墨墨没意识到他老爹的傻样，惊喜地看着几条大鱼，然后拉着程渊的手，震惊地道：“爹，你怎么会插鱼的，以前没见你干过啊？”语气和眼神中无不流露出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崇拜。

程渊对此十分受用，哈哈笑道：“你没见过，并不代表我不会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插鱼打鸟偷瓜可是样样在行，哈哈！”

墨墨完全没意识到这些有什么不对，惊讶地道：“原来爹你这么厉害啊！”

程渊笑着开始收拾地上的鱼，一边道：“我还会好多东西呢，以后慢慢让你见识见识，说到插鱼，我烤鱼可也是十分在行，以前在野外生存的时候，他们最喜欢吃我做的烤鱼了，一个个都跟馋猫似的。”

说着他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最后只剩下手里的鱼开膛破肚的声音。

墨墨不知道他嘴里的“他们”是谁，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蹲在一旁道：“爹，不管你做的好不好吃，我都会喜欢你烤的鱼的。”

程渊诧异地看了墨墨一眼，接着诧异转化为欣慰，感动地道：“真是乖儿子。”接着又道：“乖儿子，你平时吃鱼用调料吗？”

他问的比较含蓄，因为他也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们吃的东西和他是否相似，相似的话最好，不然就得慢慢适应了。

令他感到幸运的是，墨墨点头，表示知道他说的“调料”，然后在程渊的示意下，一溜烟去取调料了。

程渊三下五除二处理了几条大鱼，回过头墨墨已经回来了，不由得惊讶道：“这么快？！”

墨墨将一小块灰褐sè的石头递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气道：“我以前找到的，百味岩。”

程渊接过这块七棱八角的石头，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难以置信地道：“这个可以吃？”

“当然啦！”墨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这个问题有多无知似的，事实也差不多，百味岩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是天然的调料，就像油盐酱醋一样普通和常见，连他都不知道的人确实不多。

在程渊的审视下，墨墨将石块捻下来了一小块，居然轻轻松松就捻成了碎末，凑到程渊眼前，道：“我忘了爹你几乎从来不做饭，也难怪连百味岩也不认得，你尝尝看。”

程渊将信将疑地将一点碎末放在舌尖上，皱着眉头仔细品了品，一股带着点咸味儿和辣味儿的醇香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不由得大为吃惊，完全没料到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竟然有这样的神奇之处。

程渊心中诧异，可他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和难以接受，他知道自身的处境，明白自己需要尽快学习和熟悉这里的一切，不然等出了山，他将毫无优势。尽管现在也没什么优势。

解决了材料的问题，火的问题又接踵而来，程渊只得再次不耻下问，问道：“没有火怎么烤鱼？”

墨墨道：“有火焰石，不用火就可以烤。”

程渊疑道：“火焰石？难道是会冒火的石头？”

墨墨已经走到不远处的一堆枯树枝旁，手脚并用扒开了树枝，露出底下一块中学课本大小的四方青石，招呼程渊过去，道：“这就是火焰石，用的时候只要用石头打磨发热就行了，还不会冒烟，比火省事多了，我都是用它烤鱼的。”

程渊惊愕于墨墨的准备齐全，愣愣地拿着鱼走过去，在墨墨的指导下，将百味岩碾成碎末，均匀地洒在鱼身上，然后又将火焰石磨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热，开始把鱼放在上面烤。

烤的时候程渊也没闲着，问墨墨道：“你为什么要把火焰石藏起来？”

墨墨的回答让他大为错愕，“……这火焰石是我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它对我很有用，没有它我就烤不了鱼了，我不能……”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明显的底气不足。

程渊心中触动极大，心道这小孩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啊！

伸手揉了揉墨墨的头，把他本来就不怎么理顺的头发揉得更乱了，温和地笑了笑，道：“墨墨，以后不要随便抢人东西，这么做是不对的，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只要我可以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记住了吗？”

墨墨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程渊，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看得程渊心里一阵紧张，正当他准备说点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的时候，忽然墨墨“哇”的一声哭了。

程渊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差点栽倒在地，也顾不上烤鱼了，忙挪到墨墨身边，伸出手想去拍他，可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急的手忙脚乱。他没安慰过人，更不知地该如何安慰哭着的小孩，手足无措了半晌，总算憋出了一句：“怎……怎么了？”

墨墨仍抹着眼泪，抽泣个不停，一只手却抓住了程渊的袖子，断断续续地道：“爹……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程渊心里莫名地一揪，怔了半晌，伸出手把少年搂在了怀里，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沉声道：“不会的，你这么懂事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不要你，以前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些话全部都是发自内心，墨墨的现状让他很难受，他似乎在这小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程渊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孤儿院，过的很苦。后来逐渐懂事后他去求院长，帮他进了体校，他比所有人都能吃苦，任何可以谋生的活计他都干过，再后来，他凭自身的努力进了部队，本以为复员后就能过上好ri子了，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挂了。

他打心眼里不希望再有像他一样的可怜孩子出现。世道即便再险恶，孩童总是无辜的，没理由在这世上受罪。

他思绪越飞越远，然后意识到墨墨已经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一张小脸上挂满泪痕，笑着捏了捏那张小脸蛋，道：“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真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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