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给你嫂子叮嘱过了，只要我一失踪，就带上你那几个侄子上来和你要人。”吴师傅说话时故意板起脸。

“别别别，”胖班长连连摆手，“嫂子倒好对付，只是那几个侄子不把我给活吃了？”

“就凭你这一堆肉，他们几弟兄吃上一顿手抓，你‘小胖子’的牌子也不会倒。”吴师傅滑稽地笑着。陈德华也笑了。他俩互相给了对方一拳。

这就是他们之间最简单、最朴素，也是最热情、最亲密的问候了。笑声过后，陈德华不无惋惜地说：“好久没见面了。我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哪能呢！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最近接连跑了几趟格尔木。这以后大概就跑你们这边了。”吴师傅摇着胖班长的手，解释道。然后，回过头，对后边下来的几个司机说，“怎么样？我说能通过，就是能通过！你们还迟疑的不敢走——我就知道，护送我们安全通过的是‘红旗道班’的同志们。”

吴师傅的言语中充满了自信和得意。那几个司机也为吴师傅当初判断的准确而频频点头了。

吴师傅向他的伙伴们招呼了一句，只见司机们各自从车上拿下了自带的铁锨——他们带铁锨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轻微的误车，特别是冬天——从对面参加了清雪。

周达明帮着小姜也一步步赶上来了。吴师傅这才看清了戴着皮帽的周达明：“我还没发现，今天还是我们的段长亲自挂帅。”

“耽误了你们的时间，真不好意思。”周达明谦和地微笑着。

“才几分钟，算得了什么？要没有你们，我今天可就‘露脸’了——对我这几位伙伴都没法交待。”吴师傅兴奋地说。接着，他像是对工人们以实际行动印证了他的正确预见，给了他充分说话权利的一种回报，大声喊道，“还站着干什么？快上车，该回去吃午饭了！”

“不。刚才怕阻车，我们突击了一个单车道，现在还需要返一下工。再说我们还要继续上山。”

“前面路上积雪不厚，可以通过。”一位司机说。

“现在可以，如果再下一场雪或风再刮上去点，恐怕就要阻车了。这样吧，麻烦你把我们老赵带回去。”

“那你们——”

“放心吧。我们挨不了饿。老赵会设法把馍馍、开水送上来的。”

“这么冷的天，馍馍还不冻在嘴上？”吴师傅打趣道。

“现在还不至于。再说，在山上吃饭已是家常便饭，习惯了。也许你不知道，我们老赵有办法，送上来的馍馍肯定是热热呼呼的。”

“不愧是红旗道班，红旗段，工作上一丝不苟、尽职尽责啊！”吴师傅钦佩地感叹道。

送走了吴师傅，他们又继续向山上挺进。这里的雪虽说不厚，但经过汽车碾压，无形中增加了清雪难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身后响起，转眼间，一人一骑已驰到近前。“周段长，你好啊！”身背叉子枪的藏胞翻身下马，雪白羊羔皮围边的藏帽下，闪烁着一双火辣辣的大眼。

“啊！是土布杰同志，你好啊！”周达明迎上去，热烈地和这位藏胞握手问候。

“好好好，你们大家都好吧。哈哈——”土布杰朗声笑着，并和所有的人打着招呼，就连小姜、小王这两个小青年，他也表现出了应有的热情，“小师傅，你们好啊！”他的这一称呼使两个小青年有点局促不安，他们竟不知如何答对，直愣愣地望着这位陌生人。

周达明忙来解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扎吉大队书记土布杰同志。”然后又手指着两个小青年，“这个是小姜，那个是小王。你就喊小姜、小王好了。哪来那么多的师傅！”

大家一阵哄笑。土布杰诙谐地笑道：“南京到北京，师傅是官称嘛！”

小王惊叹地对小姜使个眼色，“了不起，他的汉话说得真好！”

“走吧，到那个山窝窝避避风去吧！”周达明手指着右首一个崖坎提议说。

“好啊！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正有许多话要和你宣哩！”土布杰马上表示赞同。

也到了该休息一下的时候了。他们已经顺利地到达了“分界线”。下一步该是下山，继续清雪，填补坑槽。但是没有领导发话，谁又肯做“软蛋”，装“孬种”？就是咬紧牙关也要坚持。现在土布杰一来，自然是来得适时，天随人愿了。

“你这是从哪儿来？”周达明拉着土布杰的手边走边问。

“我从公社开会回来，专程绕过来看看你们；碰了锁，就一路寻过来了。”

“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亲戚的是哩嘛！”

“对对对，我们亲戚的是哩。”周达明和土布杰同时朗声大笑。

小姜和小王迷惑地对视了一下。他们怎么也想不出这位藏族同胞会和段长拉上亲戚关系。

“咱们的刘大哥现在哪里？”土布杰问道。

“噢，他在石料场，离这里有四五十公里呢；不过，很快他就会来的。”

“太好了，真想他啊！”土布杰像个纯真的孩子似的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谁知他这一舞，缰绳抖动，惊得那匹枣红马脑袋一俯一仰、四蹄乱蹦。

“你们看，连它都高兴得跳起来了。”土布杰说着扽住了缰绳，终于令枣红马安静下来，引出了人们的一阵大笑。

笑声过后，小姜走近陈德华，悄声问道：“土布杰书记说的那个刘大哥是谁？他和段长互称亲戚又是咋回事？”

“那个刘大哥，就是咱们刚才说过的，赤手空拳打死大灰狼的大老刘。至于互称亲戚吗，这里可有一段故事呢。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大老刘从暴涨的河水中救起了他的女儿卓玛；从此，卓玛有了一个汉民阿爸，大老刘就有了一个藏族女儿：于是土布杰就和咱养路段的人成了亲戚。”

“噢，原来是这样。”

大家在崖坎下蹲定，点燃了香烟之后，周达明向土布杰问道：“怎么样，好着没？”

“好着，好着。你怎么样？”土布杰关切地反问道。

“我挺好的。”

“你好像廋了。”

“没有吧。”

“还说没有？你廋，是一定一定的；你胖，办法是没有的。你们要养路，要打井，多辛苦。刚才我悄悄掀开井口的木板看了一下，一眼望不到底。阿啧啧，比我们的网围拦工程艰巨到哪里去了！我佩服你啊，也佩服养路段的同志们。”

“惭愧。和你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周达明谦恭地说，“在阿尼玛卿草原上谁不知道民兵英雄土布杰！……”

周达明说的也是实情，既非自谦，也绝无奉承之意。早在一九五八年，土布杰的名字就在阿尼玛卿草原上为人熟知了，更何况在以后的岁月中，他兢兢业业，屡屡受奖，在闪光的历史上又添新篇。

难忘的一九五八年，由少数牧主头人和宗教上层反动分子策划已久的叛乱开始了。二十三岁的土布杰，牧主的放牛奴，被胁迫赶着牛羊去和大股叛匪汇合。后来，他知道了，这是要和解放军开仗。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毅然逃跑了。

他单人独骑找到了解放军，向战士们诉说了悲苦的身世，向部队首长报告了叛匪的情况，主动请求为部队作向导。凭着一颗忠于祖国的赤诚之心，他随着解放军爬山涉水，追歼叛匪。

一次，三千多叛匪纠集一起，准备对我平叛部队进行反扑。是他，主动清战，要求为侦察员带路；就在完成任务、准备回返的时候，被叛匪发现。是他，坚决不肯先撤，说他山熟、道熟，便于周旋；是他，扬起马鞭，使劲抽打侦察员的战马。战马嘶叫着飞奔而去，他担负了狙击任务。估摸侦察员已经脱离了险区，他才边打边撤；眼看就要绕过山嘴，进入大大小小山包重叠的地带，不幸中弹跌下马来……直到他被叛匪切开了腹部，仍怒骂叛匪头子。我大部队围剿上来了，土布杰得救了。

叛匪全部被歼。土布杰被授予“民兵英雄”光荣称号。他的名字由此传遍了阿尼玛卿草原。

叛乱平息以后，土布杰担任了扎吉大队的队长；然而，大批的牛羊都被叛匪当作活的掩体死于战火之中。为了尽快医治创伤，发展生产，土布杰千里跋涉，购买母羊乳牛。是他提出，宁可不吃肉，也不准宰杀母畜。在他的领导下，他的大队幼畜成活率最高，牲畜增长速度最快。他的名字便屡屡出现在公社的总结报告和县府的有关材料中。

县上几次要调他担任公社社长，他都以看不了文件，作不了报告，有误工作等由，婉言回绝了。十几年如一日，不为名，不图利，奋斗在牧业生产第一线。为了四个现代化，为了给祖国人民提供鲜美的肉食，洒下不知多少汗水。

土布杰听到周达明的赞许，不好意思地笑了：“周段长，汉族同志不是说‘好汉不谈当年勇’吗？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再立新功。当前搞好生产是根本问题。要不我们八亿人口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吃草根，喝河沟水吧！”

“对，我也是这么想。社会财富是干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只喊不干，再过几年只有喝西北风了。”周达明的脸被激情撞击得容光焕发。

“我们段长没说头，吃苦在前，以身作则。可是有的领导只会空喊口号，不愿出一点力、流一滴汗，心思全用在报复、整人上面。工人的积极性怎能调动起来！”小王言有所指地说。

“这样的人长不了。我们还是满怀希望看未来吧。小王，你说是不是？”土布杰信念坚定地说。

周达明不愿让那种低沉的气氛笼罩同志们的心头。他举目远眺，手指点着山下，“你们看，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多么磅礴、多么壮观。我们就应有这样宽阔的胸怀。十个指头哪能一般长？干工作时应向前看，和先进同志比。无论何时何地，也不论干什么工作，首先要想到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小王发现自己又失言了，赶忙解释说：“我不过随便说说。我可不愿落个耍奸偷懒的名声。”

“我知道，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好青年。希望不要受外界不良习气的影响，把好作风继续发扬下去。”周达明由衷地夸赞道。

接下来，周达明关切地又向土布杰询问起了畜牧业生产情况。闲不住的小王早已蹲得不耐烦了，他趁大家说话的功夫，三步并作两步绕出崖坎，耸身跃上山坡，直奔崖顶。大约一支烟的功夫，他捏着几株花扦回来了。

“班长，你看！这是什么？花不像花，草不像草，白白的、圆圆的，要不是披一身毛茸茸的外衣，倒有几分像乒乓球。”

“又少见多怪了吧。”胖班长打趣道，“这是雪莲。它的花深红色，可好看哩。它可是宝贝，贵重药材。”

“真的？”小王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那还有假？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骗你个小孩子？”

“看把你吹的。”一个老工人冷不丁飞过来一句，“你多大年纪？七老八十啦？”

这一军把胖班长将的不好意思了，赶忙自我解嘲道：“和你们比，我自然不敢说年纪大；但和他们这些小青年比，那我可就是老一辈革命派了。吴师傅的儿子不小了吧，都娶妻生子了，见了我还一口一个陈叔叔，叫得一个半劲。这不带吹的吧。”

“你看，你看，没隔屁大功夫又吹上了，还老一辈革命派呢——你是扛过枪，还是跨过江？”

“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胖班长笑着嗔怪道，“这不为逗你们开心一笑嘛。好了，咱不冒充老一辈革命派了，咱老老实实当老一辈养路工总可以吧。”

人们一阵哄笑。小王笑得前仰后合，小姜笑出了眼泪。

“陈班上说的没错。”周达明大概和土布杰的交谈已告一段落，这时插进来证实道，“不过，我可没留意过它开什么颜色的花，但它确实是很珍贵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