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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009

潘玉琪赶紧作了介绍,原来一个是县府蔺县长,另一个是公安局魏局长。周达明心头的疑虑愈加重了一层。也许他的心理活动在五官上有了表露,精明的潘玉琪急忙解释说,为了今后便于工作的开展,有必要作此引见。蔺县长和魏局长几乎同时站起,礼貌地和周达明握手道好。

酒菜还算丰盛,各类罐头不下七八种。周达明不太饮酒,禁不住这三位恭敬的洗尘者轮番把盏。没过多久,周达明已脸热心跳。他不得不郑重宣布:酒是好酒,但酒量有限,从现在起,只能以茶相陪,请各位见谅。

两位贵客哪里肯依。他们力主每人三杯,三三见九,连碰九杯,方可过关。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潘玉琪替周达明说了情,才算作罢。

家庭主妇,勇进段女大夫汪汀香为周达明换了新茶,谦恭地双手送到面前。周达明似乎并没够量。他悠闲地抽着烟,慢慢品着茶,仔细端详着这三位划拳饮酒者。

蔺县长,大约四十左右,清瘦的面庞,细高的个子,一副文人模样。那位局长呢?四十开外,面色黝黑,高大威猛,彪悍结实,很有些武夫气势。相形之下,潘玉琪要算佼佼者了。他个头高大,胖瘦适中,两眼有神,透着精明;虽在两位要人面前,亦谦恭有度,不失体面,间或还流露出一丝傲气。

这三位边划拳边喝酒,不时交换眼色,传递信息。“这是干什么呢,眉来眼去的?”正当周达明疑惑不定的时候。潘玉琪接收到一个指令性的信号。他立即放下酒杯,掏出手帕揩了揩了手,拿起牡丹烟,每人递上一支,然后望定周达明,满面红光,嘴角带笑:“周段长,这里也没外人,我就实话直说,蔺县长有点事想请你通融帮忙。”

“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能够办到的。”周达明轻掸烟灰,淡淡地表示。

“是这么回事,咱们蔺县长的家属原本是国家干部,后来因病辞职,现久坐在家,又感寂寞,想出来干点工作。凭蔺县长的地位和影响在县上绝非不能安插,只是不想开这个先例,故而想迂回一下,来我们单位。总段吗,已经谈妥,要我们段研究安排,你看……”

听了这话周达明明显有点不高兴。他眼望着潘玉琪,心里在想,说得多么美妙!干临时工,哪里不能干,还奢谈什么不愿开先例,纯粹是鬼话。分明是要我们段开绿灯,再开绿灯!你潘玉琪私下不跟我商量,却当着蔺县长的面搞突然袭击,这明明是迫我碍于情面,违心应允。而且又拿总段已经同意来压我一头,既然如此还和我商量什么!但在这种场合,又不便直说。周达明连喝两口茶后,委婉地回绝道:

“想来县长夫人大概也有四十了吧,恐怕已不再适宜干重体力劳动了。然而我们这个单位,有目共睹——铁锨、洋镐、架子车,而且是野外作业。让夫人去干那种粗活,蔺县长不怕落个‘残忍’的名声?”周达明故意说得有声有色,活灵活现。这当儿,他发现蔺县长面色难堪,魏局长似笑非笑,潘玉琪表情游离、捉摸不定。

周达明话锋一转,接着说:“县上单位众多,商业、财贸、文教等系统半体力或纯粹非体力的工作多得很。据悉,县上一些干部家属尚且在干,蔺县长的夫人有何不可?再说在贵县管辖之内,总好照应。”周达明一语道破天机,而后斜靠椅背,抽烟不语了。

蔺县长看看局长,局长回望一眼县长,而后同时把期待的目光集中在潘玉琪的脸上。看得出,潘玉琪面露难色,但他又不能不继续努力:“老周啊,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蔺县长家属身体不见得好,干粗活、重活自然力所不及,就是干一般的轻活,也勉为其难。面对这个情况,县上单位虽多,亦不好安排。”

周达明脑子又转了一个圈,如此说来,这位贵夫人是半点力气也出不了的。他心里同时在骂,这不明摆着是想和我们单位要一份工资吗?他哪里知道,要求安排工作这只是第一步,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

“如此说来,在我们养路段,适合蔺长县夫人干的工作就更找不到了。”周达明断然下了结论。

“周段长,先别封口嘛!我们从长计议,慢慢考虑。这样,对你,对我,对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我们今后还是要协作的嘛,互相关照亦不可没有。请周段长三思。”蔺县长说话了。

周达明除了感到阵阵恶心,似乎还看到了一张阴阳脸谱:一半是当权者的开导训教,一半是市侩者的拍卖喊叫;既有得罪不起的暗示,又有平等互惠的引诱。

蔺县长满有把握地望着周达明。钓饵已下,何愁你不自动上钩!但是,他马上就失望了。周达明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热心,倒是投过来轻蔑的一笑,甚至还仰头吐出一团淡淡的烟雾。蔺县长气得把头扭向一边。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潘玉琪的眼睛,他五官差点错位,但还是强装笑脸:“老周,我倒想出了一个办法,请蔺县长家属来我段搞出纳工作怎么样?这样倒有个好处,银行也就不敢再卡我们的脖子了。”他把“不敢”两字说得特别重。

又是一大好处,但周达明仍不上钩:“我们不是有出纳吗?”

“出纳很快要调走的。”

“然而现在还没走。我们总不能赶人家走吧!”周达明说完这话,烟蒂一掐,起身告辞;说他已感头晕,望诸位见谅。

第二天,他郑重地向潘玉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临时工干出纳,有违财经纪律,而且未有先例。他不能同意。

事情就这样暂时搁下了。这以后,周达明和潘玉琪又接连发生过几次在用人问题上的争议,不过无论从规模上,还是从范围上,都比较小。转眼间到了十一月份,一年一度解决职工家属农转非的户口审批工作即将开始。按照县上规定,各单位必须提前对本单位职工申报家属户口的报告,认真审核,签注意见,根据困难程度,排出先后顺序,上报县公安局。潘玉琪把一沓申报户口报告推到周达明面前。

“这都不是我们单位的人,让我看这有啥必要?”周达明一份一份的翻看后极不满意,原样推还过去。

“当然你不会认识了。”潘玉琪洋洋自得,仿佛他比周达明多长了一只眼似的,“但看的必要还是有的。你看,这份儿是交通厅干部处于处长的妻侄,这份是处里政治部关副主任的小姨子,这份……”

“嗯,你的交际面还怪宽的!”周达明不无嘲讽地打断了潘玉琪如数家珍般的絮叨。

“这倒不敢吹,不过认识几个。”潘玉琪有点卖弄,他得意地继续介绍说:“这份——”

“好了,好了,你向我介绍这些干啥?”周达明不耐烦了。

“哎!我说老周,你咋这么死脑筋呢?这些都是要我们帮忙给解决户口的。不然,我让你看啥呢?”

“怎么?让我们给这许多妻侄小舅子解决户口?”周达明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他们都有权有势,为啥不在西宁解决,倒要跑到我们这山窝窝来争指标?”

“西宁不是卡得严嘛!我们这里相对的要容易一些。”

“容易?”周达明不以为然地摇着头,“你不见我们段六零年参加工作的老职工还有相当一部分没有解决,夫妻两地,天各一方?还有更困难的,妻子因病丧失劳力,孩子又小,出高价向生产队购粮。医院证明、地方政府证明够一打,也没见得解决!”

“那可不能怪我。”潘玉琪晃着两手,急忙分辩,“怪就怪老书记太死板了,和公安局关系没搞融洽。所以历年都是点眼药似的,给我们解决一两户。”

“因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方设法优先解决老职工中的困难户。”周达明巧妙地接住潘玉琪的话,来了个顺水推舟。他本想为老书记申辩几句,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潘玉琪又气又恨。他气周达明装聋作傻,明摆的虱子,偏说没看见;不言而喻的事,他偏装糊涂。他恨周达明善言词,多机变,避实就虚,反客为主。他急不可耐地抖着那一沓申报户口报告:“可是这些总不能置之不顾。”

“爱莫能助。”周达明态度坚决地回了一句。他似乎觉得仅此还不够,必须从政策和原则的高度再加以补充说明,于是在略略停顿之后,言词激烈地说道,“按照政策规定,要求何等严格。即使是我们本单位的职工,对他们的申报户口报告,尚须认真复核,防止弄虚作假。签注意见、加盖公章,随附医院疾病证明、当地政府证明,并得根据其困难程度,排出先后顺序,上报县局。而这些人与我们毫不相干,且是身强体壮的男女青年,让他们占据我职工家属指标,政策不容,天理不容,广大职工更是不容!”

潘玉琪听了周达明这一通政策性的议论,鼻子都气歪了。你周达明好傲气呀,你简直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你难道不知这些人的厉害!

“老周,你讲得固然有理,但必须看到:这可都是些权威人物啊!虽没有生杀之权,却有予夺之威。得罪了他们,其后果——”说到这里,潘玉琪有意顿住了,他要来一个言虽尽而意未穷的神秘结尾,留给周达明去寻思去玩味。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这句话你不会不知道吧。只要我们不抱幻想,不存私心,不企求升官,不奢望发财,就会正确处理这件事情了。”

“你,你太固执了。”潘玉琪跳了起来。周达明也不示弱。他轻蔑地笑着:“别激动。请坐下。我再郑重声明一句,我们的工作,靠的是广大职工群众,不是靠那些有权者的妻侄小舅子们!”

潘玉琪怔怔地望着周达明离去的背影,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脑子里猛然泛上一句“自作自受”的成语。他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唉!当初怎么鬼迷心窍非要几次三番动员他来呢?”

曾几何时他费尽心机、磨破嘴皮,本想挖来一个服从于他的帮手;不曾想,却请来了一位桀骜不驯、软硬不吃的对手!“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现在想挤走周达明谈何容易!”潘玉琪只有叹息了。

不过潘玉琪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他虽说搞技术、干工作不在行,但弯弯绕绕的鬼道道,却非比寻常。他皱眉转眼抽了一会儿闷烟,终于计上心来,拍桌而起:“必须煞煞他的风,压压他的邪。”

周达明呢,既无害人之心,又无防人之术。结束了和潘玉琪的争论之后,虽说心里有些不快,但很快就无心再去考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他坚信,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然而现实对他作了怎样的回答呢?现实无情,现实冷酷,现实以不公正的结局嘲弄了他。虽然在几次的争执中,周达明不失为一名头脑清醒,坚持党性,善于思考,富有辩才的基层领导干部,对潘玉琪的错误行为,作了力所能及的抵制,但终究未能奏效。

对蔺县长夫人的工作问题争执之后,不出俩月,在总段书记的直接干预下,原出纳员调走,蔺夫人堂而皇之坐进了财务办公室。她的嘴角故意漾起一丝轻蔑的笑给周达明看。至于妻侄小舅子们的户口问题,有党委书记的默许,有蔺县长和公安局长的热心帮忙,也在陆续解决之中。而职工家属户口却由点眼药,变成点金了。只给了一户指标,还是戴帽下达,指名给品质恶劣的“王一级”,其中的奥妙不言自明。这不仅是周达明的失败,也是勇进段的悲哀。

这一违反法则的成败颠倒,怪难呢?怪他周达明没有本事?他不能承认。是潘玉琪神通广大?也未见得。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党内的一些人明目张胆把权力转化为资本,大搞权钱交易、权权交易。以权谋私,互相利用,悄然成风;肮脏的交易,无须闯关越卡,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周达明曾几次想过一走了之,不生这份闲气。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七十高龄的老母需要他早晚侍奉,承欢解闷;妻子需要他温存体贴,分担家务;孩子需要他教育辅导,悉心照料。三代人几乎采取了联合行动,通牒他尽快调回西宁。

但是周达明始终未下决心。哪里没有矛盾,哪里没有斗争?哪里又是世外桃源、平静的乐土?这里有他洒过的汗水,有他休戚与共的同志,有他未竟的事业。他舍不得走啊!走,对于他意味着什么?逃避现实,回避矛盾;懦夫的退缩,弱者的怯阵;对未来丧失信念,对现实缺乏勇气。这哪里还有一点共产党员的气质?岂不落人嗤笑!

身处两难境地的他最终打消了调离的念头。不曾想,恶风又向他袭来。他凝望窗处,黑咕隆咚。瞬间低沉、焦虑的情绪袭上心头。咳!就有那么一伙人,不是大干社会主义,却处心积虑,造谣中伤,甚或争名夺利,不惜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如此下去,四个现代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激越的歌声近乎于尖啸,从隔壁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索。是谁把收音机音量开这么大?一定是善于搞恶作剧的小王又在有意干扰小姜。但声音马上消失了,继而是杂乱的声音——京剧、快板、大鼓,一瞬间交替响起。很快纳入了正规,音量适中的新闻报道。周达明清楚,这是小姜旋动调频钮的结果。小姜喜欢听社论散文、诗歌朗诵、小说连播、特写之类文学型的广播。今天很好,大概是由于早上挨了批评的缘故,小王没再争竞。声音稳定地传送过来,报道的是一个大厂生产形势空前好转的情况。周达明静静地听着,终于欣慰地笑了。

“好啊!交通、煤炭已上去了。各行各业也向正规化迈出了一大步,说不定再有一两年情况就会大变。”火一般的热情,向往四个现代化的激情重又占据了他的身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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