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桂花糕啊，是你亲手做的?”我惊喜交集，伸手就抓过一块住嘴里塞，还没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连连夸赞:”好吃好吃.”

这倒不是我在拍马屁，这美人玉手做出的桂花糕全然没有寻常糕点的甜腻，糯米粉所制，一口咬下去，桂花特有的清甜馥郁都透入鼻腔.

李凤仪掩口笑道:”都怪我疏忽了，应该先请你洗手的.”

我愣住了，口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手里还拿着半个.又尴尬笑笑:”不碍事不碍事，你这桂花糕太好吃，我都顾不上洗手了.”

其实我这人平常还算得上”洁癖”的，为此哥儿们没少批评我说”小心太干净了得过敏症”.可如今，不洗手就抓食物，真有些昏头了.不过现在吃半中间去洗手也不大好，索**错就错.

李凤仪怔了一下:”怎么你也说这样的话.”

糕点一下子在噎住了，我赶紧把茶灌下去，这才缓过来.又是一大口香茶下肚，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李凤仪摇摇头:”没什么.”

又笑了，说:”这可是上等碧螺春加矿泉水慢慢烹煮的，看你喝茶的样子，我倒想起一句话.”

她顿了一下，笑着说:’牛嚼牡丹.”

我接口:”可惜呀可惜.”

我纵声大笑，她抿嘴而笑:”这是；里洪七公形容郭靖的，原来你也知道.”

我故作夸张:”怎么你也看金庸的吗?”

她摇摇头:”我没怎么看过，我不爱看武侠.刚才那句话是别人讲给我听的.他也很爱看金庸的.”

“当初他吃东西的样子和你一样，说的话也差不多，也许你们男孩子都是一样的.”

他?他是谁?我心里冒起了酸泡，这还是第一次.忍着酸意问:’是你男朋友?”

她没有回答，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脸现郁郁之色，轻轻叹口气.

我心里知道，一定是了.

不过看样子，他已经和她分开了.实在不可思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居然能离开她!很明显，她还是忘不了他.

香茶美点已经无法下咽了，我想我是喝了大半坛陈醋了.

我满腔醋意的望着她.

半日里，堂屋里寂然无声.

终于还是我打破了寂静，:”这么大的四合院难道就你一个人住吗，你父母呢?”

她点点头，说:’我父母已经去美国了.本来让我一块去的，我没走.我想离开中国.很多人都说我不像现代人，倒像是从古代一不小心来到了现代.而且从骨子里都是那种很中国的.我的英语不好，我也很怕学外语.美国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想我也不会习惯那边的生活的.”

她顿了一下，又说:”可以说我很不现代，更不摩登.连我穿的衣服大半都是我自己缝制的.^”

我不由得插嘴:”原来你的手这么巧，又会弹古琴又会蒸桂花糕，还会给自己做衣服，而且都这么顶呱呱.这些衣服穿你身上真够雅致的，把王府井那些名牌货全都比下去了.”

她笑了:”我看这些王府井的名牌货穿你身上倒也够新潮的.”

我哈哈一笑:”彼此彼此.”

她接着说:”从小到大我都在这四合院里度过，我已经习惯了住四合院.一打开窗就能看到院子，看到泥土和花草，还有小鸟.不像那些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住在里面的感觉就像是被关了起来，住那样的地方，打开窗只怕满眼里都是张牙舞爪的钢筋水泥，春天下雨的时候也不会嗅到潮湿泥土气息.只是现在北京城到处拆到处建，拆了四合院，建军起了高楼大厦.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只怕李家这二百年的老宅子也逃脱不了.”

我赶紧说不会不会，都二百年了怎么会呢?

她苦笑着摇摇头:”别说我们这样的中等宅子.一些明代建起的四合院，经历了明清两代，经历了民国，经历了文革，甚至唐山大地震都没震下几片瓦来.可如今，上面文件一下来，推土机就来了.连块完整的明清砖瓦都留不下来，真正寸瓦不留!”

说到最后几句，她一向温柔的语气也稍稍激动了起来，但很快平静下来.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比我们李家更古老更有价值的四合院都变成了废墟，像我们这中等的宅子，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我静静地听，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她叹口气，又惊觉过来:”你看我都说到哪去了.其实我是要和你说我这人大概只习惯于住四合院，在美国当然不会有什么四合院.我父母现在定居在纽约，一个大都市，全是现代化建筑，再说每天牛奶面包的日子，周围都在说英语，治安又差，想想也恐怖.所以我还是留下来了.”

我说那样很好啊，你这么中国的中国女孩，当然要留在中国了.她望着正壁上的画像:”我们李家世代积累的宝物被毁了，这四合院也留不住了.李家祖宗地下有知，也难过得很了.”我随之望着画像:”是你祖上吗?这么多朝珠，一定是个大官了.”

“是在乾隆年间做过礼部侍郎，后辞了官.在京城置下了一些房产.慢慢的，到民国时，就只剩下这一处四合院了.”

“其实是我母亲一支.我父亲恰巧也姓李.”

说到这里她目光停留在了墙上某处，我随之望去，这才发现一张不大的黑白照片合影，看上去很旧了，一定有好多年了.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留一小平头，英俊之中显着儒雅；女的梳两麻花辫，秀美的容颜显现出大家闺秀的温婉，嘴角微微往上挑略露笑意.再仔细一看，与李凤仪颇为相似.

我说:”这一定是你父母了，你长得很像你母亲.这照片是二十年前拍的吧.你父母看上去可真是郎才女貌，瞅着甭提有多配了.你们李家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她低头抿嘴一笑.

复又抬起头:”那时候很多人都夸我父母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人们总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父母成亲这么多年了，还是相敬如宾，生活得很幸福.也许是经历了不少苦难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彼此都很珍惜.”

说到这里，她微微脸一红，停住了不再往下说.

我望着她:”这里面一定有包含了很美的爱情故事.不知小生能否有这个荣幸洗耳恭听.”

她扑哧一笑:”也罢，那就说给你听好了.”

我立刻正襟危坐.

她忍不住又笑了.

“对了，说半天还不知怎么称呼你呢?”

我心里蛮不是滋味，但还是佯装笑脸:

“我姓赵名俊龙，宋代皇帝那个赵，英俊的俊，小白龙的龙.”

她忍着没笑，很快恢复了正色.

“怎么说呢，先从我外公说起吧.”

“我外公当时是个文物鉴赏专家，在大学里教书，也是个很出色的收藏家.后来发生了文革，造反派冲进来砸烂了所有的文物，我外公也就活不下去了，像老舍一样的投了湖.”

(一丝悲伤在她眼中闪过，我正襟危坐，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