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是母亲的生日，父亲藏了一小块腊肉和一个煮鸡蛋就高高兴兴地往母亲那座山头走去，大概是因为满心欢悦一不留神在悬崖边上摔了一跤，一条腿都悬在了半空中.当时父亲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总算没出事强作镇定地爬起来.手上脸上被尖利的石子刮出了血痕.他定了定神就继续赶路.到一地儿母亲看他一脸血痕吓了一跳问怎么了，父亲嘿嘿笑着说没事没事不过是摔一跤对了看我今天带什么来了.说着就往怀里摸，摸来摸去只摸到一个煮鸡蛋出来人就慌了说还有一块腊肉怎么没了.说今天可是你的生日怎么就剩一个煮鸡蛋了.母亲当时就哭了，哭得说不出话来.父亲就傻站那里也说不出话来.后来在母亲的坚持下两个人分吃完那一个煮鸡蛋.过完了母亲十九岁的生日.”

说到这里她微微脸一红，微笑着说当父亲和我讲这些的时候母亲在一旁红了脸直笑说两人吃一鸡蛋的事你还跟孩子说也不嫌寒碜.我摇头说什么寒碜，那是我听过的最浪漫的事.

我点头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她红着脸一笑继续往下说”

“几年后四人帮被打倒了，文革结束了.知青也陆续返乡了.费了些周折母亲先回去了，然后是父亲.回去之后两人都埋头读书.78年恢复高考，两人又考上了同一所学校.母亲考入了考古系，父亲考入了中文系.”

“父亲是老三届，进大学那会儿差不多有二十**岁了，母亲也有二十五岁了.两人都属大龄青年，两家家长都着急，都张罗着给儿女介绍对象.父亲说他们那代人不像现在年轻人，成天把爱挂在嘴边，经过那几年了，父亲和母亲嘴上不说什么，可彼此心里都明白.谁也不张口跟家长说.他们也知道，两人出身相差太多，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只怕双方家长谁也看不上谁.所以隐而不言，遇到相亲很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一脸漠然的应付应付差事.后来还是奶奶先知道母亲的.知道以后气得拿笤帚又是把自己儿子一顿好抽，说那么多出身好的好姑娘，偏偏就要去和一个反动派姑娘好。父亲就梗着脖子说妈都什么年代了文革已经过去了这年头谁还讲什么出身。奶奶一听这话就哭说政治上的事谁说得清明天你也不想想娘一个人把你一点一点拉扯大这么多年容易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父亲跪地上忍着一句话没说出来‘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后来外婆也知道了，外婆听母亲讲述这几年父亲如何对她好时，流下了泪。然后就说你也岁数不小了，自己的事自个儿掂量着，现在这个年代你们年轻人的事还得靠自己。外婆这话母亲差不多听明白了，第二天就把父亲领进了家。母亲说父亲那会儿赶着外婆一口一个”阿姨“叫得甭提有多亲热了，一进门就抢活干，言谈举止十分懂礼数，人又长得周正，看着也厚道。外婆一看就喜欢上了。后来父亲一走外婆就对母亲说你果然好眼力，真会挑人。”

“惟一的阻碍就是我奶奶了，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找来‘相亲’，父亲总是那么客客气气应付差使，见一个吹一个。走马灯似的换了不知多少姑娘，奶奶急了，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是小捣蛋鬼似的跟妈对着干。骂了几次就不骂了，奶奶再也不多理睬父亲的事了。直到父亲大三的时候，奶奶突然染了重病卧床不起，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了，已到灯枯油干的时候了，父亲那会儿请了假天天在床头侍候着，后来母亲也来了。母亲本来不敢来，知道老人家反对。但后来奶奶病入膏肓，还是拎了一袋水果过来看望病人。奶奶本来正昏睡着，母亲凑过去叫了声‘阿姨’，老人一下子睁开眼，端祥母亲半天，终于叹口气对儿子说你心里的难处娘也是知道的，娘想通了，现在这世道真的不重出身了，你按自己的意思办吧，娘同意了。娘知道不娶这个姑娘你只怕一辈子也不开心。”

“父亲和母亲听这话都哭了，同时跪下去对着床磕头叫了声‘妈’。奶奶也流下了一滴浑浊的眼泪，流着眼泪笑了。半个月后，奶奶撒手人寰。母亲和父亲一样披麻戴孝。送葬的亲友们都指指点点说李家老太太好神气，儿媳还没过门就这么孝顺，人又这么漂亮乖巧，还是女大学生哩。等八二年大学毕业，母亲被分配到了博物馆。而父亲在大三的时候就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生。八三年提前拿到硕士学位，成为大学讲师，终于和母亲举行了婚礼。”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不知姑娘芳龄几许？”

她忍不住笑了：“八四年正式面世，算如今已见了二十一年太平世界了。”

我哈哈大笑：“原来姑娘竟也如此谈吐幽默。”

“你也不要老是姑娘姑娘的叫，听着也别扭，叫我名字好了。”

我连连摇摇头：“那多生分，这样吧，本人今年二十有三，痴长两岁。如果姑娘不嫌弃，叫我一声赵大哥，我就叫你一声李小妹如何？”

李凤仪轻轻啐了一口：“想的倒美，你还是叫我李姐姐吧，叫一声，多给你块桂花糕吃。”

我大摇脑袋：“不成不成，你这么年轻，看着不像二十一倒像是十六七。让谁一看都觉得你是我的小妹妹，叫你声姐不也太冤枉姑娘了吗，真要叫也是叫神仙姐姐这样和妥切。”

李凤仪脸一红：“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不和你争这些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禁叹口气：“此处还少一株桃花。”

李凤仪睁大一双美目，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脸上又多了几分红晕。

古人说“人面桃花相映红”。可什么样的桃花，能比得上佳人的美。花朵在她面前也得羞地闭合了。

突然想起了她说的那个“他”，我一肚子醋意又想去问，可又问不出来。

看到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凤仪微微一笑：“有什么话你総ui党隼窗伞！?br>

我嗫嚅着：“你……你那……，你那男朋友现在……。”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我忙说：“对不起，算我没问，你别往心里去。”

她镇定下来：“没什么，也许以后我会和你说，只是现在……。天色不早了。”

我一看那大座钟：四点半。也不算晚。我还是很识趣地站起身来，“是不早了，我这就走。”

她倒也没说“再坐会儿”之类的客套话。站起身来默默地把我送出门。院子里两只藏獒并排而卧，看我出来都没搭理我。

“你的狗……。”她看着雪凤。

“先留你这儿了，对了，它叫雪凤。”

她笑了：“雪凤？这名字倒也巧。”

迈出了四合院大门，我回头看她。她微笑着说“慢走”。我心里蛮不是滋味，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身巷口走去。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铁门“吱呀”的闭合声。

唉，不管怎么说，事情好歹有了进展，香茶美点，还有佳人娓娓道来“父母之恋”。我徒然增强了自信：万里长征迈出了一大步，就看以后的了……。

还有那个“他“，不知什么样的人物，真想和那小子面对面较量一番。

半个月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和她漫步在公主坟。蓝天白云，春风拂柳。雪凤和阿龙在我们身前身后嬉戏。终于，她向我谈起了“他”。

“差不多三年前，我妈远在美国纽约的叔叔去世了。这位长辈身边没有什么亲人，就指定我母亲为法定继承人，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包括一箱子古董。”

“你也知道我妈是个考古学家，这也是得了我外公的遗传，对那些古董文物爱不释手。而我那位叔外公在去世前就为母亲办好了移民。母亲撇不下的就是父亲和我了。父亲那时已是硕士生导师。但他离不开我母亲，所以甘愿放弃国内的一切追随母亲去了美国。而我，无论别人如何劝，我还是留在了国内。”

“其实我这人很笨的，有这样的父母可在文化课上一直平平。倒是在古琴上从小经外婆调教，还算小有成就。看我在文化课上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父母听任我十六岁考入了音乐学院。十九岁毕业，进了民族乐团。”

我说我在文化课上肯定不如你，只是在画画上还算小有成就。

“十八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了，父母也去了美国定居。这个四合院就剩下我一人。那时候我养了一条圣伯纳犬，每次我从乐团出来，它都会蹲在门口等我，护送我回家。后来，我的狗突然有一天失踪了，我找不到它，很伤心，也很害怕。以后晚上回家的路上，就只我孤零零一个人了。再后来，我遇到了他。”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潮。我打翻了一大瓶老陈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