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风扇在转着，女儿缩在沙发角儿上，边啃着块面包边看电视，王娟依旧不见影。张国明已经司空见惯，随口道：“你妈呢？”

“在工作室，一会儿就回来，那边有个人去结账。我妈让咱们等着，说会买些现成的回来吃。”

她举着面包：“爸爸你饿不饿？要不你先吃块面包吧。我妈在工作室烤的，里面还加了蛋白粉呢。”

“我不要。怡怡，以后别吃你妈做的这些破东西。”

“可我妈说很有营养的。”

“别听她瞎说。她整天的糊弄人，连自己都信了。”

“可我妈还给我们老师送了两桶呢，老师还特意让我谢谢妈妈的。”

张国明心里又是一阵起腻：老婆可真有心思！也不知道她的业务是不是开展到老师那儿去了。“你妈什么时候给你们老师的？”

“就考试完开家长会的那天。”

“……”他感到很无语，只得含糊其词，指着自己的脑袋，摸摸女儿的头：“甭听你妈胡说，你随爸爸。咱老张家本来就聪明，不需要。”

他找了本书来寓目，正是王娟给他买的那套《资治通鉴》，部头真大，他断断续续的看了有好些日子。正看得身心全忘，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然后王娟的颤抖的声音传过来：“国明，我遭贼了……”

“什么？怎么回事？”

王娟哭出声来：“我的包给人抢了。”

“你在哪儿？我这就过去。”

王娟在她的工作室将这个月的团队款划齐，足有四万多，办完后便装在挎包里回家。不知怎地觉得心跳得厉害，老觉得周围有贼。便什么也不顾，跨着小摩托一通狂奔，想早点回家。

她的预感是对的，就在她快到家的时候，一辆摩托车从后面追上来，两个家伙都戴着大头盔，后面的一个先是扯着她的挎包拖出老远，直把她的摩托拖得摔在马路牙子上，人也摔下来。但王娟舍命不舍财，于是又挨了一脚，两个贼飞驰而去。

路边的好心人拉起她，帮她报了警，又借给她电话，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回到家后王娟回过神来，返过痛来，泪水像是开了闸的水库，一泄千里。她的身子骨痛，心里更疼：除了一笔巨款，还有她的手机，记在本子上的来往帐目以及夹在本子里的好些单据资料，统统给劫去了。

她趴在床上哼哼，呻吟，一遍又一遍叨咕，像念经：“我一年多的辛辛苦苦白费了！我的客户群哟！我的团队款子，怎么给人家交帐啊——啊啊啊——”

张国明安慰，劝慰，抚慰她。然而不管用，那个痛苦的天地需要反复叨念，在一遍又一遍中度过，消减。他给叨念得头痛，仿佛给施了金箍咒。他索性改做挖苦：“早就劝过你，抛家舍业的……你整天的吹牛，一年十几万好几十万的挣，原来就挣这么点钱？”

叨咕声改了调，改成骂声：“你愿意伺候就伺候，不愿意伺候滚一边！我不用你，我死不了……唉唷……呜呜呜。”

张国明收了嘴，却冲站在边上瞪眼看的女儿挤个鬼脸，撇撇嘴。女儿会错了意，擎着面包杵到她妈嘴边：“妈，吃块面包，补补维生素B。”

“滚一边去，你跟你爸爸一样的东西！”

王娟的手腕肿起，腰起了於青，肋骨软组织挫伤，浑身疼痛，得休息些日子。不过她无法静心，先是抓着坐机和她的团队人员一一联系，再核对帐目重新记录。

乔娜娜闻讯过来探望，听了经过也是唉声叹气，又安慰她：“帐目好对，货款嘛……我想法子帮你延期，垫付一部分，咱们共渡难关……门店你先甭去了，先放心休养些日子，养好伤再说。咱们可是一个团队哟！”

这个节骨眼上她想到了弟弟。王强在道儿上混，说不定跟这些小贼勾着，也说不定他有法子呢。遂打电话过去，弟弟听了先是吃惊，对姐姐的的要求嗤之以鼻：“我们哪有心思管这些小事？”继而道：“行，我找人帮你问问。”

王娟的心里宽慰不少。然后李香枝打过电话来：“你回来住吧，歇些日子。你可是有老长时间没回来了，反正怡怡也放假了——手机你也甭买了，你弟弟这儿还有两个，说是公司充话费送的，还没开封呢！我让强强去接你，娘给你补补身子养养伤。来吧，换换心情也是好的，咱家还有空调，保准热不着你……”

“好吧。”

王娟带着女儿回到娘家，李香枝又是大呼小叫一番，啧叹闺女运气不济，又安慰说四万块钱算不得什么大钱，先拿给她两万用着，再不够就跟弟弟借，这令王娟大是宽慰。当娘的自是心软，陈列了许多营养品，精美至臻的包装里拿了块黄样样的东西，王娟先是以为块银耳，定睛一看上面写的竟然是燕窝，花花绿绿的英文字母上标明产地还是泰国。

李香枝炫耀：“拿这个给你补身子，总可以吧？这可是伺候月子的补品哟。”

“用不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娘，我主要的还是挫伤。”

“没事儿，咱们家现在吃得起。你说你这些年跟着小张那块窝囊种受了多少委屈哟！娘要把你亏的肚子补回来。”

说得王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欢喜高兴，只是心里的烦恼又像掘到了泉眼，突突涌出了。

梁行长打电话过来，催着张国明赶紧的协同周行长去解开那四百万的不良贷款信用手续。张国明心里相当不痛快，这不是等于他自己打脸，去否定自己当初的处罚吗？出了大门，他觉得神不清气不爽，要去的那个地方似乎有着千山万水要去跋涉。正在暗自咒骂，电话响起，是哥哥打来的：“我今天回老家，有空没有？咱们吃个饭。”

“哦，哥，有什么事吗？”

“主要是把萱萱送回老家住些日子，顺便考察个工厂。你嫂子也在车上，怎么样，你们也回来吧。”

“你几点到？”

“差不多晌天吧。”

“好吧。你安排吧，中午我们准时到。需要我买点什么菜？”

“随便吧，青菜就行。”

“那还用买？咱娘那儿菜园子什么没有？随便摘，还新鲜。”

“也对。那你也甭买海鲜了，我车上带了很多。开车说话不方便，见面再说吧，挂了。”

挂了电话，张国明脑子一热，心下一横，反正出门就是一天，不是要解冻吗？我他妈的先解放自己再说……解放啦，哈哈。

他打车去了丈母娘家。王娟正在舒服地纳凉，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胳膊贴满上膏药，腰上还围个通电的垫子，后来才知道是电热敷。听明了意思，王娟打算忍着疼去看看嫂子，却让娘劝下了：“你来回折腾啥？他不就回来一会半会儿？打个电话说说就行了，疗伤要紧。或者她真有心，就到这儿来看你呢。还有你，小张，不是我挑理儿，我家娟娟受了这么大伤，你娘那儿怎么就一点声儿没有，连个电话都没一个？你哥哥一家回来，你倒慌了前爪，忙着来接人了。”

张国明听着别扭：“是她自己不愿意声张的，这又不是什么光冕事，她连她的同伴都不愿意说，只不过掉了那么多帐，没法子而已。”

“这也算理由？恐怕还是你娘那边的原因吧。我可是知道的，你们家一直不愿意她干这个，你爹那年大正月的还冲她发过火……你当我不知道？总而言之，大娟干了这个，你们就没给她过好脸子，我真是不明白你们都怎么想的，她干这个是犯了法还是伤天理了？还是你自以脑子不开窍？有本事你挣大钱回来，我来保证她在家哪儿也不去，好好伺候你！”

“那行啊，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们，好让他们赶过来请安。”

听丈夫话说得阴沉，王娟劝道：“娘，你别计较这些了，国明说得对，主要是我自己不愿意兴师动众的。”又对国明道：“我不过去了，你带着心怡去吧。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嫂子……”

赵英的计划中，原本想在暑假的第三天和女儿萱萱一同到欧洲游玩，旅游团都报上名了，林先美却坚决不让去。赵英很不解：“妈，我可是要带萱萱去听欧洲之声的，这是场世界级的钢琴音乐会，对萱萱大有好处的。”

“你还是先听听你的婆婆之声吧。”当妈的一脸庄重，于是赵英便明白了：“有必要吗？你不是说国庆不是那样的人？得了吧。他家倒是能听到满耳朵的鸡鸭猫狗叫的，满院子里的蛐蛐叫。”

“那又怎么样？你既然明白，就听我的没错。你好歹给人家做媳妇，整年的不见着婆婆，合适吗？还有，萱萱可是姓张的。”

“你管着我呢。你问问萱萱愿意吗？”

“她听我的，我有办法。”

萱萱倒也开通，或者她对于整天的练琴有种枯燥感，想换个假期方式，又加上爸爸大讲爷爷奶奶对她的思念之情，大讲在老家怎么捉蝉蛹，怎么扑流萤，怎么看夏夜的星星，又怎么听雨后河边水沟里的一片蛙鸣——爸爸的嘴里说得有趣有诗意，听来很新奇，便欣然同意去住个礼拜，十天八日，体验体验。“耽误不了的，你可以带上谱子，练练视唱。”

赵英犹不愿意：“这么热的天……”

“没事。”张国庆道：“村里可是四下透风的，没有热岛效应。再说家里也装空调了。实在呆不下再说。”

林先美让张国庆“绑”上赵英，于是萱萱便被承载着这种意义送回了奶奶家。张家老两口见着孙女又长高一头，越发出落标致，自是一番欢喜。“你丈母娘可真是个大心事的人！不过这样的确挺好，国庆啊，你虽然说是自己单挑了，可毕竟是一家人，不能亏了人家哩。”

“娘，我知道，我不是个傻子。”国庆道：“我跟国明说了，他们一家三口一会儿就到，咱们聚个餐。”

回来的却只有弟弟和他的女儿。众人未在意，以为王娟还在外头展业，直到做奶奶的随口问小孙女，这才知道王娟遭了贼，受了伤，还回娘家去养伤了。然后王娟的电话打过来，和赵英少不得寒喧，说了通抱歉话，又说了说自己的情况，赵英又安慰了她一番。

国明娘埋怨小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我一声呢？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儿子闷闷带气：“前天晚上的。到诊所看了看，主要是擦伤，差点断了肋骨，可能是摔的。疼了一宿，又算计了一宿，想着她的那些业务帐本，然后就打电话给她弟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上班的时候她舅打电话给我，说回娘家了。”

“那我明后天去看看。”

“不用了，有她那个厉害的娘家照顾，还有那个浑理娘伺候的，用不着咱。”

国明娘听着不像个腔调，情知有异，欲待再问，大儿子大媳妇都在，别让烦心事扫了兴，且过了再说。况且有前车之鉴，当年打官司时候亲家母的那个德行还是记得的，真是秉性难改，这个老刁婆子！

两个小姑娘见了面儿，很快地玩到一起，这儿没有作业，没有功课，父母又不管束，便放松无忌，跑到院子里掐花摘草，特别是萱萱，见着什么都新鲜，甚至见到墙角里西葫芦架上落着的甲壳虫她都觉得新鲜，买弄学问：“我认识的，这是只天牛，六足纲的，我们实验室就有这样的昆虫。”

“姐姐，什么是六足纲？”

“你上初中就学到了。别动，你看它飞了。”

天牛飞到葫芦叶下，俩小女孩子拔着叶子去寻，却看到了一只颀长的瓜在蔓藤上悬着。萱萱叫不上名子，只是兴奋地叫起来：“好大的黄瓜呀！摘下来！”

俩小女孩费了好大力气才拽下来，连秧子都从薅下架了。拿了笑嘻嘻地跑进屋，倒把大人们吓一跳，赵英翻着脸皮，指着萱萱的白裙子道：“都沾上绿渍了！”

国明娘忙道：“不要紧，洗洗就行。”

“这么小的瓜能干什么？”

张国庆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么大的西葫芦正是好吃的时候。还有没有？再摘两个捎回去，她姥姥准保喜欢！”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张国庆准备开拔了，去看客户。赵英早已经热得耐不住，早早到车里享受空调并小睡。婆家的空调只安在西屋，张家老两口平日根本不用，说耐不不住这个福份，也没这个习惯，开得温度又高，很令赵英吃不消。

大儿子回来的这次匆匆不到三个小时，国明娘意犹未尽，催着老伴把从菜园子里摘的黄瓜茄子芸豆等等装了一大纸箱，好让大儿子捎给亲家去，又特别嘱咐赵英捎话，谢谢亲家母捎来的降压药品。

【作者***】：草稿，修改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