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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冷娃

中条山保卫战70年祭

这绝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也不是一段夸张了的传说,而确确实实是一幕沉钩了的历史,就发生在“中条山保卫战”的“六六战役”中。

仅以此文献给在中条山战役中英勇献身的先烈们

铁 血 冷 娃

( 纪实小说 )

1937年7月7日,侵华日军发动了“芦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军闪电般攻城略地,大片国土相继沦丧。随着山西各主要关隘先后失守,中条山的战略地位就显得愈加重要。

中条山位于山西南部、黄河北岸,横宽170公里,纵深50公里,与太行、吕梁、太岳三山互为犄角,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踞之,我军可俯瞰豫北、晋南,进则可直插敌后;退则可踞险而守,屏蔽洛阳、潼关。失之,日军则可占据此要地,渡河南下,图我陇海,侵我中原,进逼陕甘。因而,中条山地区被视为抗日战争时期“关系国家安危之要地”。

1938年3月,日军以山西南部重镇运城为大本营,由侵华总司令冈村宁茨亲自坐镇指挥,集结兵力,企图渡河南犯。

1938年7月,一支由杨虎成的第17路军为主扩编组成的第31军团、三万多名冷娃在孙蔚如将军率领下,星夜渡过黄河,开进了黄河北岸的中条山。

1938年8月8日,日军牛岛、川岸师团三千余人,从运城方向扑向永济。

永济(旧蒲州)位于中条山西端,紧靠南北走向的黄河,与风陵渡成南北直线,是守护风陵渡的前沿要塞。

孙蔚如率军渡河前,已派独立46旅旅长孔从洲先期过河,占领了永济。

黎明,日军十几门大炮同时向永济城外的中国军队东原阵地开火,9架飞机盘旋着投掷*。从中条山下的西姚温到黄河岸边的永乐庄,中国军队20多里的防线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孙蔚如为鼓舞士气,将军团指挥部设在中条山的最西端、半山腰上的六官村。这里不仅与“山下鼓角相闻”,而且可以俯瞰整个永济战局。

黄昏,日军出动装甲部队,天上飞机呼啸,地下坦克轰鸣。陕军才经历了娘子关大战,原气尚为恢复。武器装备又极差,眼看东原岌岌可危!

在东原防线上指挥作战的是陕军名将孔从洲。孔命令102团团副杨法震速带一个营冲出去,绕到敌人背后的栲栳镇,从背后袭击敌人。

杨法震率一营士兵一路冲杀,在黑水村端掉了敌警戒哨,在唐家营消灭了敌预备队;在北古城炸毁了日军增援的汽车队……一连数日左冲右突,神出鬼没,搅得日军后营大乱,从而大大缓解了中国军队主阵地的压力。

8月15日清晨,大雾弥天,日军调集1200多人,向杨法震设防的上高市猛扑过来。杨法震在指挥士兵们打退了敌人的4次进攻、自己亲手击毙了13名鬼子后,与三百名弟兄们一起魂归上高市。

当晚,东原防线上,日军见主阵地攻不下来,便沿着中条山绕道攻打北麓的制高点尧王台。

尧王台下一场血战,终于将日军击退。但从尧王台退走的日军又迂回偷袭,一夜间占领了东南方向的西姚温、解家坟、万古寺,使中国军队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

永济城外,日军又突破了东原防线,兵临永济城下。

在六官村坐阵指挥的孙蔚如急调有“铁军“之称的教导团去夺回万古在六官村坐阵指挥的孙蔚如急调有“铁军”之称的教导团去夺回万古寺。三营营长张希文一马当先,在收复了万古寺后又逆袭西姚温。由于战局瞬息万变,通讯中断,三营被日军困在了西姚温。

日军将西姚温阵地突破,张希文营向该处逆袭、肉搏一昼夜,该营全部殉国。

8月17日,日军从东、南、北三面(西面是黄河)包围了永济城。

日军用炮火将城墙炸得到处都是缺口,城墙外的护城河已被双方士兵的尸体堵塞,变成一条“血河”。下午5时许,日军在坦克大炮掩护下冲进城内,中国军队官兵在城内展开巷战,连炊事员也抡着菜刀杀入敌群。6时许,永济失陷,中国军队500名官兵壮烈殉国。

永济失陷后,教导团团长李振西在永济到风陵渡之间的韩阳镇筑起第二道防线。团副魏鸿纪带领一支便衣队多次插入敌后,奇袭敌营,搅得日军一时风声鹤唳……在一次奇袭完成后,撤退途中,年仅25岁的魏团副不幸遇难。

一个小小的韩阳镇,竟使鬼子半个月久攻不下。于是他们又故伎重演,从中条山西部的王官峪迂迴包抄。教导团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遵照孙蔚如命令,撤出韩阳镇。至此,永济战役结束。

日军虽然占了永济和风陵渡,但惧于中国军队的中条山防线会断其后路,仍然不敢举兵渡河。 ●

第31军团由杨虎成的第17路军为主扩编组成。杨虎城因“西安事变”被迫出国。临行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北军交给了结拜兄弟孙蔚如,并一再告诫:一定要牢记“兵谏”之初衷,一切以抗日大局为重……

“芦沟桥事变”后,孙蔚如向蒋介石请战,并向国民政府和陕西民众盟誓。

余将以血肉之躯报效国家,舍身家性命以拒日寇,誓与日寇血战到底!但闻黄河水长啸,不求马革裹尸还…… 蒋界石这才批准了孙蔚如的请战要求。

永济一战,部队减员严重。孙蔚如即刻派人回陕求援。招募新兵,十万火急。3匹快马正奔弛在西安至渭南的官道上,为首的是177师101团二营营长杨汝才。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渭南县青龙堡而去。

关中平原,沃野千里。时下已跌进八月,地里的秋庄稼已基本打辄停当,家家户户屋沿下挂满了一辫辫黄灿灿的玉茭棒;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场院上堆满待碾的豆荚;树上遍挂着彤红的柿子……又是一个好年景。

青龙堡南临渭河,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年年中秋节堡子里赶庙会都要唱大

戏,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今年的戏班子不是请来的,是自己找来的。这家有名的秦腔戏班为躲避战火,逃出了西安,跟讨饭的叫化子差不多,只要管吃管住随便给几个钱就行。戏台子就在堡子外边的城隍庙里。

这城隍庙很是有些年头了,秦砖汉瓦,残垣断壁。台柱子上的油漆斑驳脱落怠尽,而那古香古色的镂空浮雕却依然展现出当年的风采。

城隍庙座落在百亩地。地里没有收回去的玉茭秸子、豆角秧子一坨坨堆在地上。戏台周围的空地上摆满了各种小吃摊点;扯面、拉面、刀削面。凉粉、酿皮、猫耳朵。油泼面、酸汤面,拨鱼儿、拉条儿、罐罐面。臊子面、蒜蘸面,锅馈、颌络,油条、油羔、麻花、……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渭河流域盛产小麦。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以面食为主,一天三顿饭,顿顿不离面。主食是面条和蒸馍。

关中的面条就像关中人一样实在。其厚、宽、长超出人们的想象,形同腰间所系的裤带。当您捧上一老碗正宗的关中面条,再调和上红彤彤的油泼辣椒、红褐色酱油醋、雪白的盐、撒上绿莹莹的芫荽和葱花,上面再卧上个金灿灿的荷包蛋。那么,这碗面条简直就是艺术品了。

您看,端上来的这碗面条,红、白、绿、黄四色相间,寓意春、夏、秋、冬四季,美不胜收;闻起来浓香扑鼻,吃起来筋道爽口。正如歌谣所述:关中面条真不赖,擀厚切宽像裤带。面香筋道细又白,爽口耐饥嫽得太。这“嫽得太”就是好得很,是关中方言。

尤其是锅盔:饼大直径二尺外,又圆又厚像锅盖。

锅盔历史悠久。传说在先秦一统六国,四处征战之际,由于军中士兵所携带

的干粮容易发霉变质。于是,军中的伙夫就发明了今天的锅盔。

锅盔整体呈圆形,直径尺许,厚1寸,重5斤。 制作工艺精细,素以“干、酥、白、香”著称。做锅盔用的锅一定得用生铁铸成的大锅,做锅盔用的面必须用当年收成以后上好的麦子磨成的面粉,经过发酵后,让面醒过劲儿。然后经过师傅揉、摔、捏、拍、捻、压、擀等多道手法,使面糅合的十分均匀。这时,师傅操起一根鸭蛋粗细的擀面杖,慢慢地把面团擀成一张大饼的模样。下一道工序,就应该开始烙馍了。正宗的锅盔用当年上好的(麦尖)麦秸。手法有:“一转、二翻、三挠”。等到快出锅时候,再撒上新鲜的芝麻。出锅以后的黄里透焦,焦里透黄,咬着酥脆,吃着香甜。一提起锅盔,人们就会竖起大拇哥:嫽太太哩!

今年空地上还多了些做买卖、摆地滩的。布匹鞋帽、日杂用品,一应俱全。这些买卖人大都是从西安逃出来的。城里买卖做不下去才来到乡下,东西也格外便宜。这年头,乡下人往城里逃,城里人往乡下逃。到底啥地方安全,啥地方保险,说不清了。

日头一杆高的时候,通向青龙堡的各条官道上黄尘滚滚,烟气腾腾;赶车的、骑驴的、挑担的、擓筐的;背着的、抱着的、领着的、拖着的……十里八乡男的、的、老的、少的、能走的、会动的,蚂蚁求雨似的齐向青龙堡涌来。

辛苦了一年,大秋已基本停当,又赶上中秋佳节逢庙会,听戏尚在其次,主要的是散散心,放松一下,图个热闹。庄稼人自有庄稼人的情趣。

戏台下的空地上,眨眼就人山人海。不分男女贵贱,先来的靠前,晚来的靠后。砖头、石块往屁股下一垫,坐下来占个好地方,美美地听戏就是了。

霎时间人声鼎沸。说笑声、咳嗽声、呼唤声、应答声、讨价还价声、油炸烹炒声、杂耍卖艺吆喝声、锅碗瓢盆撞击声,塞得人耳朵里满满的。

开戏之前先要擂三通鼓。现在才擂罢一通鼓,人们说、笑、聊、侃,尽享着

这闲暇之余的欢乐。

安安稳稳坐在台下听戏的是些中、老年人。年轻人大都是来图高兴、凑热闹。

安娃跟兰芝就远远地坐在一堆玉茭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观望着这纷乱的人群。半干不湿的玉茭秸子经日头一晒,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清香。坐在上头松松的、软软的,热乎乎,颤悠悠,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安娃跟兰芝都是青龙堡的,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

关中地区很特别,自古就“肥水不流外人田”,讲究“好女子不出村”。安娃和兰芝两家是青龙堡的老户,知根知底。两家老人一点头就成了亲家。

这里的人很奇怪。17~18岁了,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明知对方是自己的什么人,却连个招呼都不敢打。到年底,安娃就要把兰芝娶进门,俩人这才敢偷偷地约会、见面。

娃大了,懂事了,也该让他们接触了。

安娃跟兰芝坐在玉茭秸堆上,两人中间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安娃说:你坐过来些。

兰芝:你说,我听得见。

远了看不清。

你七老八十了?

我想摸摸你手。

手有啥摸的,摸你自己的。

看把你主贵的。过了门钻进被窝里,我想摸那儿摸那儿。

兰芝脸一红,抓起一根玉茭秸就打安娃。

安娃嘻笑着、麻利地蹶起尻子就挪到了兰芝身边。兰芝正要移开,安娃一伸胳膊揽住了她腰。两个人一摇晃,便惹得玉茭秆子“咯咯吱吱”狂笑不止。安娃跟兰芝笑了,场地上的人们笑了,戏台下的人们笑了,角角落落,旮里旯拉……到处是欢声笑语。

融融的日光抚挲着一张张笑脸。一张张笑脸捧着一份份欢乐。这由衷的,习已为常的农家乐,在这块古老的土地延续了千年、万年。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在关中这地方,如果一对少男少女从庄稼地里钻出来,人们一定以为他俩干了好事。而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热,反倒认为很正常。用当地人的话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关中人性情侃快,豪爽率直。刚板硬正,能折不弯。这种特性便为关中汉子们赢得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冷娃。

啥是冷娃?冷娃就是铸在关中人骨子里的一种气质,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生、愣、蹭、倔。冷娃们就凭着这种气质,这种天性,为中华民族、为炎皇子孙创立了惊天地,泣鬼神,万世不朽的功勋。

二通鼓打罢,戏台下的人安定下来。兰芝拗不过安娃,也就住了手。她并不反对安娃与她亲近,只是出于一个女娃的羞怯。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捉住一个男人手,尽管那手隔着衣裳,却撩拨得她心里痒痒。她眼睛的余光瞧见了他下巴上那短短的胡茬子,高高突起的喉结,厚厚的胸膛,粗壮的胳膊……再过两个月就要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永远地生活在一起。为他做饭叠被,为他生儿育女,霎时脸就红的像是涂了一层粉彩,越发地水凌了。

安娃楼着兰芝腰。隔着几层布他就感觉到她身子很柔、很软、很光滑,像摸在了绸子上。他还闻见了她身上那股女人特有的气息,一种很撩人的味道。7~8岁上他就知道兰芝是他婆姨。有一年端午节,他给兰芝家送粽子。半路上碰见了兰芝,他把粽子往她怀里一塞,扭头就跑。无意中他手碰到了滑滑的东西,不知

是她手,还是她的衣裳袖子。那种感觉很短暂,也很朦胧,决没有今天这感觉真实、惬意,让人不忍释手。

她头抵着他肩膀。他不用勾下头,目光朝下一垂就看得清楚;她那乌黑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光。长长的睫毛几乎是等距离排列着。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小巧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唇……他真想在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一下,但他不敢。好像戏台下那些人后脑勺上都长着眼睛,在看着他哩!

三通鼓一罢便响起了委婉缠绵,悠扬悦耳的弦子声。稍戏是《穆桂英挂帅》,

一会儿工夫就完了。正本戏是《金沙滩》,说的是杨继业为救宋主,带领杨家军大战辽兵。是秦腔的传统剧目,慷慨、激昂、豪迈、悲壮,有看头,过瘾。尤其是那黑头杨继业,真个是嫽得太。嗓音浑厚,字正腔圆,吼得人两耳轰鸣,连空气都在抖动。当唱到:

金沙滩——战胡儿——天摇地动——

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

安娃已完全进入角色,似乎他就是杨继业,正手持大刀与辽兵拼杀。几个辽兵把他团团围住,他举起刀向一个辽兵砍去。两手一用劲儿,就听兰芝“啊——”地一声喊,倏地挣脱他手,火乍乍地:干撒呢!

安娃回过神来。才刚他手握的不是大刀,而是抓在她腰窝里。他不好意思地:我走神了。

走神就掐人?瞎松!

他虽然不是故意的,却输了理。一定是把她掐疼了,他一个劲地傻笑。

就在这时,天边传来一阵很聒噪地“嗡嗡”声。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天上望去。

十来架飞机由北向南飞过来。飞机飞得不很高,隐隐约约看得见飞机翅膀下有两个红点子,是日本人的飞机。一个多月来,天天有日本人飞机从头上飞过,人们又接着看戏。突然,一声尖利的哨音在空中响起,天上出现一个黑点子。这黑点子迅猛地胀大,顷刻间就变得像鸡蛋、像水桶、像辘轳……忽忽悠悠地坠落下来。

*!有人喊了一声。

人们不知道啥是*,也没见过*,却知道*很厉害。顿时就乱了营,孩子哭,大人叫,乱成了一锅粥。

“轰隆!”一声山崩地裂巨响,一股黄色烟柱在戏台的东南角冲天而起。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把人们震懵了。兰芝跟安娃坐在西北角,离爆炸的地方很远。吓得兰芝一头钻进安娃怀里。

人们在一刹那的傻呆之后便是争相逃命,潮水般地向四周扩散。拥挤、碰撞,

推搡、踩踏,哭喊声,吆喝声,叫骂声、*声,从慌乱的人群中喷涌而出。

戏停了,器乐不响了。一种无状的混乱与噪杂充斥了整个空间。

一位军人三两步就蹿到戏台中央。这人就是杨汝才,他挥动着胳膊高喊:乡亲们!不要乱——

他那声嘶力竭的喊叫被这纷乱噪杂轻易而举地淹没了。情急之下他掏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开了3枪。

“砰!砰!砰!”3声枪响划破长空,骚乱的人群立马就凝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日本人那*没扔在人群里,落在了戏台东南角上。卖油羔的老汉和他的孙女炸死了,还有四、五个人被炸伤。杨汝才吩咐把炸伤的人抬去医治,扯下戏台上的桌布蒙在两具尸体上。他又喊道:乡亲们!不要惊慌。日本人飞机是去轰炸西安,这颗*是意外。杨汝才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明白,这颗*决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那个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恶作剧投下来的。为了不引起人们惊慌,他只能违心地这么说。

人们这才把地上滚着的、爬着的、跪着的、躺着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老人和孩子们掺扶起来。

这些人惊魂未定,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的泥土。只知道自己被一股人潮推倒后,无数只脚从身上、头上、脸上踩踏过去的。这事就发生在刚才,发生在一霎那,好似一场惊心动魄的梦,醒来还心有余悸。

杨汝才跳到一个凳子上,指着地上那两具鲜血淋淋的死尸,吼道:乡亲们!你们都看见了,日本鬼子是怎样残害咱们中国人的。他们占领了山西,占领了黄河北岸,打到了咱家门口。日本鬼子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我们能眼看着日本鬼子来糟蹋我们的好日子,残害我们的父老兄妹吗?!

不能!

打狗日的去!

跟日本鬼子拼了!

……

群情激昂,喉声震天,冷娃们愤怒了!

杨汝才稍稍停顿了一下: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为保家卫国,我们要拿起刀抢上阵杀敌,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有血性的男儿,愿从军当兵的就去征兵处报到。关中父老不会忘记你。

不知什么时候一张桌子摆在了戏台下。两个军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旁。桌上立着一个纸牌,上写:征兵处。眨眼间,冷娃们就里三层外三层,把征兵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响过好一阵子了,兰芝还哆哆嗦嗦依偎在安娃怀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惶惶不安地望着戏台下。安娃一手搂着兰芝肩膀,一手捂住她那颤栗的手。这时候,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男人浑厚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就是她坚实的靠山。

安娃被杨汝才那番话打动了,被日本人的暴行激怒了,被踊跃报名参军的冷娃们感染了。他慢慢扶起兰芝,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芝,我要当兵!

她猛地仰起了头,瞧着他那**的样子:好好的当啥兵?

日本鬼儿到了黄河北,打到咱家门口咧!

黄河北远着哩!

你懂撒,过了河一抬腿就是咱家。

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都像你这么想,日本鬼儿早进西安了。

兰芝被安娃呛得没了话说。她略一沉思:你娘知道吗?

安娃想说什么,张开的嘴又合上了。他知道,他娘决不会答应他当兵。他家三代单传,他是根独苗,比太上老君的金丹还娇贵。他不在家,他娘就吃不下饭。他爹在宝鸡一家面食馆当大橱,长年在外,家里只有他跟娘相依为命。他要当兵走了,家里就剩下娘自己,日子可咋过哩!他为难了。

猛然“哇——”地一声吼叫,把安娃跟兰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黑娃、平娃、赖娃、狗娃、银娃、虎娃、勤娃……这一窝子娃也不知啥时绕到了玉茭秸

堆后面。赖娃手舞足蹈地:还没过门就粘在了一起,可别走了火。

安娃脸一红:再胡侃我撕你嘴。便从玉茭秸子堆上蹦下来扑向赖娃。

黑娃一伸胳膊拦住了安娃,说:别闹了,说正经事。一脸自豪地:我们都报名当兵了。

安娃先是一怔,脸色很快就端的平平地:当兵有撒了不起。

赖娃:当兵是没撒了不起,有人就是不敢。

安娃:你说谁?

赖娃:说谁谁知道。

安娃:你咋知道我不敢?

赖娃眼睛一瞥兰芝说:有人抱着腿哩!

安娃火了,喊道:你咋说我都行,不许你编排兰芝。

赖娃半笑不笑地:叫唤得狠不是好牲口,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

安娃眼睛一瞪:好!我现在就做给你看。拉起兰芝大步朝征兵处奔去。

夜饭已吃罢,安娃娘在伙房里收拾锅碗。安娃疙猴在院门外的石墩上,两眼

盯着巷子尽头。

时值中秋,浩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涂了一层薄薄的亮白,犄角旮旯的黑影也就显得愈加幽暗。这强烈的光线对比仿佛是一笔刻意的浓墨重抹,却也使一切都显得虚幻朦胧,一如安娃此刻的心那么不落实。

他悄不蔫地疙猴在石墩上,心里却在敲着大鼓。约莫过了一袋烟工夫,巷子哪头飘来一个窈窕的身影,安娃一眼就认出是兰芝。要在平日,他立马就迎过去,

而今天他没有,依然不吭不哈地疙蹴在那里。兰芝站到了他跟前,他还不理不采。

兰芝:吃啦?

明儿早起饭还没吃哩!

兰芝听着这话味儿不对,说:咋啦?

没咋的。天还不亮哩你可来了。

兰芝笑了:我家有事。

你家能有个啥事。

银娃也报名参军了。

安娃倏地从石墩上蹦下来:真的!

可不。起先我大不依,后来我说你也报了名,我大才不言传了。还是你的面子大。

安娃高兴地一拍大腿,连声说道:好,好!

兰芝姊妹两个。她弟弟叫银娃,比安娃还小两岁。今年才16,平日娇惯的了不得,可是他爹是个明理的人,事情就好办。安娃在家门口等兰芝,是跟兰芝约好了一起说服他娘。原先,他并不知道银娃也报了名,这下他信心就更足了,拉起兰芝就进了院里。

安娃娘从伙房里出来跟兰芝碰了个照面。兰芝小声喊道:娘——下聘礼,定好日时就改了口,叫过了娘。时下她这一声娘叫得仍不那么自然。

安娃娘“咯咯”笑个不住,一边解围裙一边嚷嚷:屋里坐,屋里坐。

兰芝跟安娃进了屋。

兰芝坐在炕沿上,安娃疙猴在凳子上。安娃娘紧着在抽屉里翻腾,还一边自说自道地:糖蛋儿咋不见了。

在村里,糖蛋儿就是待客的上等吃食。也不知是啥时买下的,放了多少日子,

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这份心是少不了的。

安娃喊道:娘,别拾翻了,兰芝跟你有话说。

安娃娘答应着:说吧!我听着哩!便抓过一把糖蛋儿塞在兰芝手里。两只脚

后跟一蹭就脱了鞋,爬上炕,盘起腿坐在了兰芝身边。

兰芝接过糖蛋儿,分了一些给安娃,又捡了一颗塞进婆婆嘴里。

安娃娘含着糖蛋儿喜滋滋地:说,有啥只管说。

兰芝沉思片刻:娘,银娃报名参军了。

安娃娘一连声地:好,好,参军是好事,保家卫国嘛。银娃就是有出息,来日准能当官。

接下来兰芝就没话了。她看着安娃,安娃看着她。片刻的僵局之后,安娃开口了:娘,我也报了名。

报撒名?

报名参军呀!

你——安娃娘顿时就一脸地不高兴:见人家拉屎你**痒痒,你瞎搅和撒哩!

安娃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娘跟前,柔声地:参军可不是瞎搅和,是为保卫你,保卫兰芝,保卫咱青龙堡百姓!

你祖辈单传,就你这一根独苗,万一——安娃娘没有接着往下说。

娘,日本人可不管你单传不单传。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到时候就晚了。安娃娘勾下头不再言传。安娃接着说:才刚你还说银娃参军是好事,有出息,准能当官。我也给你弄个官回来,叫你也荣耀荣耀。

娘不稀罕,只要你守住咱这个家。

谁不想守家过太平日子,这都是日本人逼的。要想太平就得把日本人赶出中

国,不然就别想太平。

一年多来,世人天天都在喊抗日救国,安娃娘岂能无所触动,她实在不忍心她的独生子参军。她忽然扭过脸:芝,你是安娃婆姨,他去当兵你愿意么?

兰芝咋也没想到婆婆把这个烫手的红薯扔给了她。她今夜来此是帮安娃说服婆婆,而婆婆不答应也在意料之中。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对这等大事怎好表态。说愿意,不是她的心里话,不愿意又说不出口。她已答应了安娃,而且也知道安娃是那种拿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犟筋头。她既不能辜负安娃,也不能违背婆婆,只好埋下头不言声。

安娃娘:芝,你说句话,他可是你汉子!

安娃:芝,娘叫你说你就说。

安娃娘:你是他婆姨,也当着一半家哩!

安娃:芝,你只管说,我跟娘都听你的。

……

这娘俩一替一句地催促,兰芝真想找个地缝躲起来。但此刻她不能,她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她更知道,日本人打来就没有好日子过。她还是那样勾着头,喃喃地:娘,安娃拿定了主意,就应了他吧!

你——安娃娘木纳了。本来她叫兰芝说话是想让兰芝帮她,没想到兰芝倒帮了安娃。她忽然想起兰芝一来就说银娃当兵的事,这才如梦方醒。嘴巴一张,连哭带嚎地:安娃,把你个挨刀子的。你两个串通一气,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么?

安娃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笑意,偷着瞄了兰芝一眼,轻柔地抚摸着娘肩膀:娘,儿再不孝也不敢眼里没娘。我已经报了名,事情到了这一步,咱总不能把屙下的再吃了。

安娃娘猛地一仰头:就是把屙下的吃了也不能去当兵!

刹时安娃那眼就瞪地溜圆:娘,你是往绝路上逼我。我说下话不算,往后还

咋活人哩!我不活啦!说着就朝门外冲去。

安娃娘“嗖”地从炕上蹦下来,光着两只精脚片儿几步就蹿到门前,身子一拧,后背就抵住了门。兰芝也奔过来拽住安娃胳膊。

安娃一脸地委屈:我没脸活了,我不活了。

安娃娘喝道:你不要用死吓唬人。我当不了家,跟你大说去。只要你大应下了,上天入地随你便。

安娃哭笑不得:我大在宝鸡,离家几百里,一来回十几天,豆牙菜都凉了。

再说,我大啥时当过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安娃娘不再答言,两眼直愣愣瞅着前方,脊背牢牢地抵住门。

安娃见娘堵住门,他当然不会推开娘硬闯出去。一甩胳膊挣开兰芝,几步奔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纵身跳到窗台上,一条腿刚伸到窗外,另一条腿就被兰芝抱住了。

兰芝急切地:娘——

安娃娘叽哩咣当就敞开了房门,冲着儿子朝门外一指:你敢迈出这屋一步,我就把命给了你!

安娃那条腿停在窗户里边不再动了。他知道娘是那种说下牙就是骨头的人,但他还是说道:娘,你莫逼我。

安娃娘气得咻咻直喘,带着哭腔:咱俩到底谁逼谁!

兰芝和安娃也跟着抹眼泪。这时院门响了。安娃娘撩起衣襟在脸上抹一把,转身出了屋。

进屋来的是王永年,还有几位村公所跑腿的。

王永年今年80了,满头白发,身子骨倒还硬朗。他年岁最高,当然要坐在炕上的上首位,其他人也都找地方坐下。王永年见安娃一家泪眼汪汪,长长地嘘了口气: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我家仁义不再念书了,也报名当了兵,他娘都哭成个泪人儿了。

安娃娘眼瞪地像鸡蛋:仁义也当兵了?

王永年:娃大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仁义是王永年的孙子。仁义他爹叫王道洪,是*177师101团团长。38

年10月娘子关阻击日寇,鏖战雪花山,拼杀9天9夜,阵地5次易手。全师13000多人,只剩下3000人。王道洪以身殉国。

王永年孙女一大群,孙子就仁义一个。仁义从小娇生惯养,动手抬脚有人伺

候。十几岁了,去县里上学还人接人送。就他那手不能拎,肩不能扛的样儿去当

兵,王永年咋能舍得?安娃娘脱口而出:你家就靠仁义添续香火了。

王永年苦苦地一笑:你家安娃也是独苗,不也报名当了兵。这回咱堡子里50多个娃报名当兵,乡党多了好,相互有个照应。

安娃娘很不自然地笑着:是的,是的。

王永年咳嗽了两声,平了平气:净扯闲了,正事还没说哩!我是过来打声招呼。安娃他大长年在外,过几天安娃就当兵走了,家里有撒事只管说,只要我王永年办得到就决不含糊。还有——就是,安娃跟兰芝的婚事不要等了,来日就办。我去了兰芝家,兰芝她大没弹嫌,就看你家了。战乱年间不讲究,越简便越好。不管咋说,扛枪打仗总是个险事,真要能添一男半女也算是有了后人。再说,安娃走了有兰芝陪你,也省得你独自一人凄惶。又转过脸对着安娃,说:你家的田堡子里种,你家的事堡子里管。你们只管放心杀敌,赶走了日本鬼子,凯旋归来,我王永年给你们放鞭炮、摆酒席,给你们庆功。

王永年是县里有名的绅士,若大年纪还黑灯瞎火地为别人奔波。把事做到了这一步,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安娃娘心里那泼烦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民族利益高于一切。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男女老幼,但凡有一丝爱国热情、不甘当亡国奴的中国人,心里就装着4个字:抗日救国。

送走王永年一行,安娃一家人脸色豁然开朗,安娃娘要赶着给儿子做两双新

鞋,翻箱倒柜地找可心的布料。兰芝跟安娃去西屋里收拾新房。

安娃家是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北面三间正房,安娃娘住着。东面三间厢房做伙房,堆放杂物。安娃住在西面三间厢房里。院门在南面。院门左面是猪圈鸡窝,

右边是茅房。安娃跟兰芝来到西厢房。他点着麻油灯,如卸重负地仰脸朝炕上一躺,满脸地喜兴。

兰芝返回去轻轻掩上房门,又转回来坐在炕沿上。她看看仰脸躺着的安娃,又看看房门,脸上飞过一片红晕,下意识地揉搓着两手。炕头上的麻油灯“吱吱”地叫,豆粒大的灯火闪闪烁烁,宛� �此刻她那跳动不安的心。她凝视着那通红通红的灯火,心里也在燃烧,脸一红,头一低,手就搭在了安娃腿上。

安娃头枕着两手,正想着黑娃、赖娃他们也定了亲,明天是不是也办喜事,就觉得腿上痒痒,还稍稍有点疼。他用手一摸,是兰芝在掐他腿,他拨开她手。一会儿,他感到有个温温的、柔柔的东西在他脸上拂来拂去。扭脸一看,兰芝不知啥时已侧躺在他身旁。这温温的、柔柔的,在他脸上拂来拂去的东西是她嘴里呼出来的热气。她满脸绯红,两眼痴痴地盯着他,眸子里闪烁着颤颤的柔情。他似乎感到一种不妥,说:别叫娘撞见了。说着就要挺身坐起,身子却被什么牢牢地压住了。她一只胳臂搭在他前胸,另一手揪着他耳朵,一下一下轻轻地拽。

他问:咋啦?

把灯吹了。

吹灯干撒?

它嘤嘤地:你知道。

我知道撒?

她使劲一拽他耳朵:装憨!王绅士说啥来着?

他说叫我只管放心杀敌。

还有。

咱家的田堡里种,咱家的事堡里管。

说没说添一男半女也算是有了后人。

说了。

天上能掉下来一男半女?说完这话她羞得一头扎进他腋窝里。

他一声叹息:芝,我不憨,也不是不想。我是怕你有了——

有了才好哩!她偷看他一眼,又急急收回目光:等咱娃长大了,也去打日本。

看你说的。等不到咱娃长大,我就把日本鬼子撵到海里喂王八去了。

你说的是现在的日本鬼儿。往后日本鬼儿再要敢来,叫咱娃打。

他笑了,笑得很爽,腋窝里那股暖流一下子涌进他心里。他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

她扑进他怀里,隔着衣裳轻轻地咬他。

他情不自禁地吻她那滑腻发烫的脸蛋儿。

她仰起脸,迎上去。

片刻,他扭过脸,“扑”的一口吹灭了灯。

……

女人,柔弱的女人。她们没有体力上阵拼杀,依然用自己的血肉,用她那甘甜的乳汁,源源不断地为前线输送兵员。为挽救民族危亡,男人奉献的是血肉之躯,而女人们奉献的是血肉之源。

几天后,杨汝才带着新兵走了。这次招募的5000新兵并没有立即开赴前线,而是集中到黄河南岸的大荔、华阴、潼关、陕县一带接受军事训练。青龙堡的新兵编入177师新兵3团,由杨汝才任团长,驻扎在陕县。

几天后,新兵3团来了30名教官。这30名教官里有20名是从八路军129

师借的。官不大,多是些排长、连长。最大的官叫燕歌,才是个营副。但新兵们

很快就发现129师的教官跟当地教官不一样。129师的教官很朴素,没架子,不打人,不骂人,不玩女人。但个个本事了得,无论是军事常识,还是射击、投弹、

刺杀,都是一等一。后来新兵们才知道,燕歌原是大学生,投笔从戎去了延安,

还是共产党。啥是共产党,他们不甚了解。只知道共产党跟八路军是一伙,和老百姓一条心。因而也就对129师的教官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切与神秘感。

新兵团训练除了讲授一些基本的枪械性能和战斗知识,主要是射击、投弹、刺杀训练。

农历9月,渭河平原上的绿色已被寒霜杀尽,而训练场上却热火朝天,杀声一片。步枪口上吊着3~4块砖,举得人胳膊生疼;练刺杀用的木棍子,戳在身上也真够受的。这时就看各人的体力、耐力和毅力了。

新兵3团中最火的就数黑娃。尤其是练刺杀,他不用上了刺刀的长枪,只用他那家传的大刀,两、三个人招架不住。为此,团里专门成立了大刀队,由黑娃任队长。安娃、赖娃、平娃、银娃也不弱。安娃被选为新兵3团旗手。旗手冲锋在前,危险性最大,没有过人的胆量,没有足够的体力行吗!

只有仁义比较草鸡。他本来就长得瘦小,又没出过大力,舞刀弄枪岂是他干得了的。然而他肚子里有墨水,就在团部里当了文书,抄抄写写,出个黑板报到也满在行。尤其是他编的快板,用关中话说——嫽太太哩!

他给大刀队写了一段快板:

大刀队,真英雄

大刀舞起一阵风

上劈下砍山石崩

左刺右剁神鬼惊

只听大刀一喀嚓

鬼子脑袋搬了家

满地骨碌像西瓜

滚到河里喂王八

手舞大刀朝前冲

鬼子脑袋像切葱。

若问队长那一个

大号黑娃有威名

快板其实就是顺口溜,其中不乏调侃的意味。然而它却迎合了战士们的心理,是战士们的心声,也就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与斗志。

一场飞雪,黄河两岸原弛蜡象。待到荒山吐翠、小麦杨花已是来年5月间。新兵团接到命令;立即北渡黄河。

新兵团最缺的是军事干部,临时抽调怎来得急。杨汝才一边请示报告一边即成事实:由八路军129师教官燕歌担任新兵团副团长兼团参谋长,其余教官与大刀队组成教导队,于1939年5月13日天黑后开拔。没有重武器,没有骡、马,车辆。只有随身装备与干粮袋,3个小时急行军便抵达指定地点。队伍隐蔽在黄河岸边的凹地里。

这儿是黄河南岸,是陕西地界,没有日本兵,也不是战场。不知咋的,新兵们心里却一个劲地“突突”,倒不是害怕,而是心里没底。谁也不知道打仗究竟是个啥样子。

这天,天很黑很黑。阴沉沉的天空,阴沉沉的大地,河道里刮着潮乎乎的阴风。夜,静得令人心悸。黄河像只受伤的野兽,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吼叫。在茫茫天光下,奔腾咆哮的黄河宛然一片凝固了的铁流,泛着幽暗的光。只有河对岸层层叠叠的山峦还隐约显现出模糊的轮廓。在这幽静的暗夜里,爬在黄河边冷兮兮的沙地上,仿佛世界离开了自己。这不着边际的陌生感使人不由地心里一阵阵发毛。

过了好半天,河对岸突然出现了一粒萤火虫样的亮光。那微弱的亮光划起了圈圈。就听前面有人小声传过话来:跟上。后边的人抓住前边人衣襟,一个跟一个,屏住气,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前走。约莫一刻钟左右就来到了黄河边。“哗哗”的涛声直往耳朵里倾泻。河边的风也陡然大起来。已是五月中旬,凉嗖嗖的河风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暗里,模模糊糊可见几条大船停在河边。

渡口是指固定的行船摆渡的地方。这儿不是渡口,只是能把船划向对岸的地

方。船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上船的跳板,只好涉过齐腰深的河水,爬上船。

船头、船尾、船舱里,一个挨一个,到处都塞满了人。身子猛地一晃,船开了。

只感觉到船在晃动,什么也看不见。波涛撞击与破碎的喧嚣从四面袭来,仿佛在这一片漆黑中隐藏着千军万马。木桨拍打水面的“啪啪”声,“咯吱咯吱”的船舵声,全被这诡秘的喧嚣淹没了。

河风吹拂着湿衣,身上就像裹了一层薄冰,寒噤一个接着一个。上级命令不许出声,打喷嚏绝对不行。只得用衣裳塞住嘴,憋得鼻涕眼泪直流。

船行波涛就像荡秋千一样,时而把你高高抛起,时而又扔下谷底,仿佛被人揪住了心,一下一下的拽。刹时就觉头晕、恶心,胃里的东西直朝上翻。前后左右挤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往哪儿吐?只能用手紧紧地堵住嘴,把呕到嘴里的食物再咽下去。在这茫茫黑暗中,身子不住地胡乱摇晃、上下颠簸,就像被坠入万丈深渊,横竖完全由不得自己。。

过了许久,一下猛烈的晃动把人们从迷茫中弄醒。船靠岸了,照样还是涉过半人深的水走上岸去,一个跟着一个不停地朝前走。这一走动就好多了。不再晕了,身子也暖和了。

黑夜里行进,深一脚浅一脚,只能凭感觉朝前走。虽一河之隔,却是山西地界。这儿有日本兵,这儿就是前线。冷娃们只在训练时见过用稻草扎的日本兵,

却从未与真正的日本兵交过手。日本兵到底啥样,谁也没见过,不由地就绷紧了神经。大概在半夜时分,队伍突然停下来。

情况有变;就在渡河的当天,日军在新兵团通往目的地、平陆县后七凹的必经之路上修筑了两座临时碉堡。

平陆县位于秦、晋、豫三省交界处,故有“鸡鸣听三省”之说。南临黄河,

北靠太行山,是山西的南大门。地理环境复杂,山、垣、沟、滩遍地。亿万年来山洪暴雨对黄土地的冲刷,留下了无数自西向东逶迤数十里的沟壑。沟深60~70丈,百十丈宽,站在沟两岸喊话听得见,若从沟这沿走到沟那沿就得半晌工夫。

日军在对面的沟沿上用沙袋堆起两座碉堡。探照灯刺眼的白光对着沟这沿不

停地扫来扫去。

杨汝才和燕歌察看了地形;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向沟底,再由沟底伸向沟那沿。日军的两个碉堡设在路两侧的沟畔上,对通向沟对岸唯一的大路形成交叉火力封锁。如果强攻,不光伤亡惨重,时间一长,日军的增援部队就会赶到。我军背水交战,缓冲地带有限。十分不利。如果绕路,天亮之前就到不了目的地。1500多人的队伍,大白天行军很难躲过日本飞机的轰炸。看来这一仗不光是非打不可,还必须速战速决。

杨汝才看一眼腕上的夜光表,已是午夜12点10分。便立即组织人到附近村子里弄来几张大方桌。每张方桌上蒙着5~6条棉被,再用水把这些棉被浇透。并组成“敢死队”,黑娃任“敢死队”队长。在做这些准备工作的同时还搜集到敌军的情报;对面沟畔上,左边碉堡里是日本兵,右边碉堡里是伪军。

燕歌端起步枪,一扣板机,日军碉堡上的探照灯就成了瞎子。顿时枪声大作,对岸碉堡里吐出十来条火舌,沟这沿的大路上像下冰雹一样不分点滴的炸响。

枪声一响,冷娃们初次临阵的那种胆怯一下子就消失地无影无综。沟这沿的机枪、步枪也一起向对岸开火。杨汝才一声令下。8个冷娃钻在桌子下,一人撑一条桌腿,两张桌子顺着大路向沟底奔去。

日军的照明弹一个接一个,把漆黑的夜照得闪电般乍明。与此同时,60炮弹

不住地落在沟底通向对岸的大路上。

两张桌子爬上坡不远,几个炮弹就在周围开了花,桌子停在了路上不再动了。

又是两张桌子冲下了沟底。与前两张桌子同样,爬上坡不远就停了下来。

看来这个办法不行。杨汝才跟燕歌商量了一下,决定从村里弄几口铁锅来。

铁锅轻,把湿被子蒙在铁锅上,一个人就顶得起,也灵活机动,便立马组织人去村里弄铁锅。

桌子上蒙着几床湿棉被,子弹虽然打不透,但日军密集的炮火把桌子下的人炸伤了。只要有一个人负伤,桌子就前进不得。

桌子停下了,桌子下的人却没有停下。大路就一丈来宽,桌子离路边并不太

远。就在照明弹暗下来的一瞬那,桌下的人突然冲出来,三滚两滚就爬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敌军是交叉火力,路两边的水沟在敌人的火里封锁之下。但还是有一个人爬到了坡上,这人叫狼娃。

狼娃是他爹从狼窝里捡来的吃奶娃,就取名叫狼娃。他爹是放羊的,是个光棍。狼娃是喝羊奶长大的,贫困与饥寒炼就了他一身的悍性。

狼娃像只蝎虎子,贴着地皮钻过敌人的火力网。到了坡上。几下就爬到日军碉堡跟前,拉着*,把*包从射击孔塞了进去。敌人把*包又扔出来。*包上的*“哧哧”地冒着火光,狼娃捡起*包又塞进去。这回他没等敌人把*包扔出来就用枪死死地顶住,一使劲竟扣动了板机。“轰隆”一声巨响,碉堡就上了天。

左边的碉堡被炸,右边伪军的碉堡还在射击,不但火力减弱,也有了射击死角。敢死队很快就冲到了对面坡上,把伪军碉堡团团围住。在“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喊话声中,10多个伪军举着枪走出了碉堡。

黑娃领着敢死队缴了伪军的枪械,正清点人数,一条东洋大狼狗从碉堡里蹿出来,吼叫着扑向黑娃。黑娃飞起一脚,那大狼狗“嗷”地一声就倒栽在地上,

打了个滚,夹起尾巴又钻进碉堡里。

黑娃料定碉堡里还有人,便抽出他背上的大片刀,骂了声:贼你娘的!一个箭步蹿上去,抬脚就跺开了碉堡的门。

碉堡里亮着一支蜡烛,地中央跪着一名鬼子少佐。这家伙坦露着前胸,两手

倒握着战刀,看样子是要切腹自杀。他一见这个中国兵就“嗖”地站起来。举起

了战刀,一付拼命的架势。黑娃也不答话,挥起大片刀就砍过去。刀刀相撞,火花迸溅。那大狼狗只是蜷曲在角落里哀哀地哼叫,却再也不敢动弹了。

黑娃的大片刀硬是把日军少佐逼出了碉堡,敢死队挺枪围上来。黑娃大声吼道:谁也别动,看爷活劈了这驴日的!

日军少佐绝望地瞅着周围这些中国兵,眼睛里充满了恐怖,但他还是紧握着战刀。只两、三个回合,黑娃就磕飞了对手的刀。就见黑娃手中的刀光一闪,日军少佐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这时,杨汝才率领着大部队也赶到了。这次战斗总共缴获重机枪2挺,轻机枪6挺,长、短枪22支,还有两门60炮。杨汝才欣喜若狂地抚摩着60炮,不无感慨地:要有这家伙,刚才就不用费那劲儿了。

这是新兵团渡河后的第一仗。规模虽然不大,对新兵团却是一次难得的考验与锻炼。以一死六伤的代价夺取了这次攻坚胜利。

东南方向响起了枪声,这是敌人增援的信号。新兵团立即撤离,向目的地进发。

上面提到的一死是说狼娃死了。狼娃炸了日军的碉堡后就不见了。在打扫战场时,哪儿也不见狼娃的影子,所以判断狼娃牺牲了。

通向沟两边的大路高出沟底3~4丈,形成一道大坝。一冬的雪水全都拦在了坝上,也洇进了土里,成了半人深的稀泥糊糊。随着一声巨响,狼娃像一粒小石子被抛向沟底,直直**这半人深的稀泥糊糊里。到第二天下午才被人发现,弄

回了村里。一位好心人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中国兵藏在牛圈里,经过两个多月的治养,狼娃的命总算保住了。在牺盟会的帮助下,把狼娃送回了陕西老家。

狼娃虽死里逃生,却成了个废人。两只手没了,耳朵也聋了,走路还一跛一跛的。解放后全靠人民政府的救济过活,10年浩劫中死在了村口上。

狼娃自小就没有娘,爹也死了,更没有妻室儿女,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记起他。

日军视我第4集团军为中条山的“盲肠”,必欲除之而后快。日军酋长牛岛、

川岸在遭到上司痛斥后,于1939年6月上旬,再次发动了更大规模的“六六”战

役。按照日军既定的目标,这场战役将以“第4集团军所属的第*、第96军歼灭于茅津渡”结束。

茅津渡是三门峡左侧、平陆县境内、黄河北岸一个古老的渡口,它与潼关以北的风陵渡一样,属于咽喉要地。从茅津渡过河后便是崤山,占领崤山,可北控山西,东据河南,西进关中。人们形容茅津渡是“一锁扣三省”,一锁既开,三省门户洞开,足见其战略位置的重要。

这次日军使用的兵力有:牛岛实常第20师团的4个联队,前田治第37师团的1个联队,第28骑兵联队,并配有野炮第二26联队,山炮第1联队,共3万余人。在山口集成飞行队30多架飞机的支援下,兵分9路,构成一个半孤形包围圈,向第4集团军阵地实施了全线进攻。同时以山炮30门炸毁陇海路灵宝铁桥,彻底破坏陇海线之运输。

第4集团军是由第*、第96军和川军第47军共3个军4个师和2个独立旅组成。防地北面是连绵起伏的中条山脊,南面是天险黄河,北高南低,处处深沟巨壑,2万多人的部队在这个狭长地带,面山背水,很少回旋余地,地形十分不利;同时,中国守军战线长达60华里,仅有2.6万人防守,而敌人达3万多人,在兵力上也占劣势。

1939年6月6日(农历己卯年4月19日)拂晓,日军步、骑、炮、空各兵种,联合向防守中条山西部的第四集团军阵地全线发动了进攻。

第4集团各部在东、西各线英勇抗击了日军的进攻,多次打退了敌人的攻势。但经过18小时激战,形势急剧恶化。第4集团总部遂决定调整部署,缩短战线,除令47军抽3个团攻击张店敌之侧背,*17师以有力部阻敌南犯外,令69军主力东撤,在平陆以西山地设置防御阵地。

6月7日,东、西两线终日苦战,形势继续恶化。在东部,7日拂晓,侵入太臣一带的日军3千余人,继续南犯,占领坂头。独立第46旅大部队向平陆以北的东坪头阵地转移。

在西部,177师各部于7日转移时,因部队通讯联络不畅均未按时到达位置,而形成从庙底、西吴到张峪20多里大空隙,日军乘隙而进。

日军进攻的重点是位于芮城与平陆交界的陌南镇,在陌南镇设防的是我96军之主力177师。

177师被逼到黄河岸边,已临死地。面对着日军愈来愈小的包围圈,年近半百身材瘦削的陈硕儒师长亲率3个团,命令40名机枪手排成一道墙,一声令下,40名陕西冷娃甩掉血渍斑斑的军衣,端起机枪杀向敌阵。

自以为胜券在握地日军万万没有料到陈硕儒会杀个回马枪,一时乱了阵脚。177师杀出重围,直插敌后。●

177师主力团突围转移是迫不得已的临时决定,远在10里之外担任侧翼阻击的新兵团并不知晓。

新兵团的作战任务是阻击东南方向来犯之敌。在敌人必经之路上设了3道防线,由3个营分别坚守。独立营、教导队作为预备队。团指挥所距前沿阵地不到一里远。

下午4时许,10余个鬼子骑兵出现在官道上。这些鬼子如入无人之境,狂妄地枪还夸在肩上,一路奔驰而来。杨汝才命令:这是鬼子的尖兵。挨近了打,一个也不能放走。

这10余名鬼子骑兵离前沿战壕还不到100码时,突然战马前蹄腾空,惊慌嘶鸣。战壕里一声“打”字出口,几百支枪一齐开火。耀武扬威的鬼子纷纷落马,战马滚躺在地上不住地蹬弹着四蹄。处在最前沿的20多名新兵见鬼子没有后续部队,就从战壕里跳出去捡战利品,当然,也不会忘记给那些还没有完全死去的鬼子补上一枪。这在战场上是不允许的,但屡禁不止。鬼子的枪械太诱人了。尤其是骑兵的小马枪,比三八大盖还便当。远比冷娃们手中的汉阳造强多了。他们手中那些老掉牙的步枪5发子弹打不过,枪筒就发热、卡壳,不得不往枪筒洒泡尿再接着打。有了与鬼子同样的武器,用鬼子的武器打鬼子,那才真叫一个美。然儿美中不足的是去的人多,捡回来的枪支少。就只得打平和:今天你用,明天他用,一天也不会谦让。

在战场上,武器就是战士的生命。日寇有飞机、大炮、装甲车;冷娃们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是捷克式轻机枪。他们敢以破旧的老式武器与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对抗,凭的就是意志与血肉之躯。

鬼子兵冲锋了。无数的炮弹呼啸而至,顷刻间阵地上硝烟弥漫,爆炸声连成一片。鬼子兵“嗷嗷”叫着冲上来。

冷娃们历来是100米之外不开枪。因为在100米之外射出去的子弹不知会飞到哪儿去?挨近了打有准头,再加上*。一个多小时打退了鬼子4次冲锋。阵地前躺下一片鬼子尸体,冷娃们的死伤更为严重,不得不从独立营抽调1个加强连来补充。

在暂短的冲锋间歇期是补充弹药,包扎、运送伤员。狗娃牺牲了。赖娃头上缠满了绷带,只露着鼻子和嘴,血不住地从绷带里洇出来。他躺在担架上,从兜掏出4粒小石子,摸索着塞在连长手里,说:把这稍给我大。

赖娃打死一个鬼子就往兜里装一粒小石子。他要把这4粒石子稍给他大,是要告诉他大,他打死了4个鬼子。

在这关键时刻团指挥所和师部失去了联系。

鬼子联络采用无线电波、报话机。而我军最迅捷的通迅手段是电话。10里长的电话线,任何一处损坏都可以使电话中断。杨汝才一面派人检修电话,一面派通迅兵骑马与师部联系。

约莫一刻钟之后,6架敌机就盘旋在阵地上空。扫射、投弹,俯冲时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就足已令人头脑账裂。顿时,阵地上火光冲天,血肉横飞。排山倒海的炮弹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射过来的,这便提示新兵团有被包围的可能。杨汝才与燕歌当即决定;撤出阵地,向西突围与师部靠拢。

独立营营长张雨亭与教导队队长,还有黑娃(教导队副队长)一行火速赶到团指挥所。杨汝才下达作战命令:教导队突围冲锋,独立营掩护断后。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尖利的哨声响,燕歌急喊:卧倒!一发炮弹就落在了指挥所里。两名参谋当场毙命,杨汝才两腿受了重伤,紧急包扎后,燕歌对黑娃说:团长交给你了,便冲出了指挥所。

新兵团主力撤出阵地向西突围转移。独立营兵力有限,张雨亭命令收缩阵地。这些军事动向被日寇空军掌握得一清二楚。在第一轮炮击中,独立营的伤亡就几乎达到了三分之一。张雨亭当即醒悟,如果再这样坚守下去,独立营就成了日军炮火射击的靶子。绝不能坐等待毙,他当机立断,命令所有战士枪上刺刀,*挂弦。等待命令。

日军以数百之众对付百十个中国兵,自是不放在眼里。排起成列的方队,踏着桀骜的步伐,刺刀寒光闪闪,钢盔锃明瓦亮。这种杀气腾腾不可一世的武士道精神确实吓倒过一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而今天他们的对手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冷娃。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更是冷娃们的强项。尤其那股拼命劲儿,简直令人闻风丧胆。只要打不死,刺不倒,就不会住手,就是咬也要咬吓你一块肉来。待日军先头冲锋部队距掩体50米左右时,阵地上突然响起了反冲锋号。这一声响彻天地的号角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百十个冷娃跃出战壕,“嗷嗷”地吼叫着扑向敌群。在这些生死不惧,横竖不管的铁血冷娃面前,日寇的武士道精神顿时就化为毋有。

鬼子也不是铜头铁臂,照样怕死。前面的日军招架不住掉头就跑,后面的日军只得后撤,两军胶着在一起,日军的炮火发挥不了威力。在喊杀声与*爆炸声中冷娃们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还不到2里地,就被密集的炮火压制在一片开阔地上。日军十几辆战车一字儿排开横在前面。炮口上喷着彤红的火焰,炮弹不住地在头顶炸响。正面突围是不可能了。

前有阻军,后有追兵。西北方是新兵团突围的方向,绝能把敌人引向那里。眼下只剩下东南方这唯一的缺口,那儿是黄河,是绝境。此时已容不得张雨亭多想。他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来!带着冷娃们朝东南方向冲去。

日军围追阻截,炮火轰击,我军被围困在西郑村外的一片坟地里。他们以坟堆、墓碑做掩体殊死抵抗。一场搏杀之后,虽击退了日军的进攻,但战士们也已弹尽粮觉,此时的独立营仅剩下28人。

坟地四周不时传来喇叭筒的喊话声:缴枪不杀,皇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

张雨亭鄙视地瞥一眼这无聊的噪音,抚摸着一个个倒在地上的战友, 无声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紧接着将会发生什么。在日军进攻的间歇当儿,他找来一块长方形的石条。这块石条有60~70公分高,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上边没有字。他用衣袖擦去石条上的浮土,拔下刺刀在石条上刻下“为国捐躯”四个大字。瞅着这些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战士,声音沙哑地:弟兄们!你们为国尽力了。走出这片坟地,或许还有生的希望。如果留下来就必死无疑。两条路任你选,我绝不勉强。愿留下的就在石条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说完,“啪”地一声将刺刀扔在石条上,呼啦一下战士们全都围上去抢夺刺刀,眼里噙着泪水,争先恐后地在石条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片刻之后,一场白刃战开始了。数百名日军围攻28个中国兵。这是真正的喋血,是名副其实的搏杀。没有枪声,没有炮响,只有喊杀声与垂死的*。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坟头的绿草,染红了青青的石碑,染红了滚烫的黄土地。

战斗结束后,村里人发现这些惨死的中国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坟地里。有的嘴里咬着半个耳朵,有的噙着半个鼻子。不用说,这些耳朵和鼻子是日本人的。唯有一名中国兵趴在一块石条上,青灰色的石条染得血红。他身上的军装被刺刀戳成了筛子眼,两臂却死死地抱住石条。领章上分明显着一杠三星,他就是新兵团独立营营长张雨亭。

当地村民把这块石条叫“死后碑”,也就是活着的人为死后立的碑。把这些死难烈士同他们的亲人埋在一起,年年清明来给他们烧纸祭奠。

半个多世纪来沧桑巨变,死后碑的命运也几经更迭。一度被推倒,弃于荒野;一度又被扶起,立于天地之间。冬寒夏署,风吹雨打,大自然无情地剥蚀着英烈们用生命与鲜血凝成的死后碑。如今死后碑上的字迹大都斑驳脱落,但仍有16位先烈的名字依稀可辨:

一等兵 潭青海 年二五岁 陕西城固人

一等兵 徐志邦 年二十岁 陕西×城县人

一等兵 袁冠武 年龄不详 陕西城固人

一等兵 李树云 年二七岁 陕西商县张三村人

一等兵 冯振祥 年二五岁 陕西商县凤增村人

中 士 龙生贵 年三十岁 陕西岐山东×村人

下 士 ×明义 年三十岁 山东河吉人

一等兵 杨金禄 年二二岁 河北侯×人

一等兵 邱善文 年二五岁 陕西商南白家×人

一等兵 汪家强 年二九岁 陕西柞水×村人

一等兵 周盛泰 年十九岁 陕西商县东广村

二等兵 魏瑞生 年二一岁 陕西商南人

二等兵 王俊登 年二十岁 陕西×城县人

一等兵 李祥中 年二六岁 陕西×县人

一等兵 王生才 年二二岁 陕西礼泉人

一等兵 赵天彦 年二二岁 陕西蒲城人

或许张雨亭是最后一个拿到刺刀,尚未来得及刻上自己的名字,日军就冲上来了。死后碑上虽没有他的名字,但英雄的名字却珍藏在世人心中;

少校营长 张雨亭 年二五岁 中**员 籍贯不详

教导队冲锋在前,黑娃背着杨汝才紧跟燕歌身后。跑出5里地左右时,突然前面枪声大作,教导队与敌人遭遇了。

新兵团阻击的是日军20师团80联队。在向西突围中与日军20师团79联队遭遇。这样,新兵团就形成了腹背受敌。

新兵团且战且退,被逼到了黄河岸边。在一片开阔地上,日军数倍于新兵团,且持有强大的炮火、骑兵、装甲优势,新兵团随时都可能全军覆没。在右边不到500米处有一座小山,燕歌命令部队冲上小山。

这座小山之所以称其为山,是因为它高出地面不到200米,其实它叫许八坡。

许八坡东、南、西3面是悬崖,崖下便是滔滔黄河,只有北面这一侧是坡。尽管是险地,但毕竟居高临下。在这1里多长,3里来宽,180米高的山坡上,燕歌命令部队殊死抵抗。

独立营全军覆没。教导队除黑娃外,竟无一人生还。全团1300余人还剩800有零。

鬼子没有直接杀上山来,而是用排炮把新兵团压缩到半山腰,情况万分紧急。

杨汝才奄奄一息地斜躺在沟坎上。他浑身血染,面色惨白,缓慢地睁开迷茫的双眼,嘴唇颤抖着:不——不能当俘虏。头一歪,面向了黄河,瓷定了的眸子里凝固着不尽的悲愤与遗恨。

黑娃脱下上衣蒙在团长脸上。上衣湿漉漉粘乎乎一片,那是团长的血。黑娃脊背染红了,也是团长的血。杨汝才,这位年仅26岁的中国军人,中**员,为国家、为民族,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

得知这一噩耗,新兵团无不悲声大放。燕歌两眼噙泪,牙关紧咬,遥望着茫

茫长天。湛蓝色的天幕上懒洋洋地飘着几缕灰漠漠的云朵,不知何去何从。他不

知如何把新兵团带出绝境。

红日西沉,余辉化作万道红霞,冲破层层岚瘴雾霾,给高天、大地、山川、河流……全都涂上了一层火红,仿佛天空在燃烧、大地在燃烧,,冷娃的心也在燃烧。

此刻,一种莫名的异常向人们袭来。许八坡上、周围的凹地里,浓烟滚滚却鸦雀无声,只有惊涛拍岸的“哗哗”声不紧不慢地从崖下爬上来。在硝烟未尽的战场上,骤然的安静恰恰在酝酿着一场更为残酷的血腥。燕歌警觉地注视着山下,静听着每一息声响。

坡下传来两声吆喝撕破这无端的寂静。一个身着便服,头戴日军瓜瓢帽,手举小白旗的人,弓着身,猫着腰朝山上爬来。冷娃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枪。燕歌说:别开枪,放他过来。

这人来到跟前,脸上挤出点笑,冲着周围的人群一哈腰:请问哪位是长官?

燕歌不冷不热地:有何贵干。

那人瞥一眼这位23~24岁,文质彬彬,一脸正气,佩带少校军衔的人。轻咳一声,鄙视地:我是大日本皇军第20师团79联队宏川大佐的特使。你们被包围了,这些娃娃兵不堪一击。宏川大佐命令你们投降,保证你们安全——

燕歌一摆手止住对方话头,冷冷一笑:你也算是中国人?

那人脸一沉,脖子一梗:不!我是高丽人。

黑娃早就按奈不住了。一个箭步窜出人群,揪住那人前胸衣襟,咬牙切齿地:

贼你妈哩!爷不管你是高里人还是低里人。你叫谁投降?“嗖”地抽出他背上那大刀。

那人惊慌地呼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燕歌喝道:放了他。

黑娃一松手,那人便滚在地上。随即又爬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朝燕歌点头哈

腰。黑娃一抖手中的大刀:滚!那人像只被人踢了一脚的狗,身子一哆嗦,蹶起

屁股就往山下蹿去。冷娃们撵狗似的远远地在后面呜嗷喊叫。

仁义从地上捡起两块石片对拍着,说道:

哎—� �哎——

冷娃愣,冷娃蹭

冷娃生来骨头硬

纵然割了爷的头

扔在地上蹦三蹦

大喊三声小日本

日死你八辈老祖宗

众人附和:大喊三声小日本

日死你八辈老祖宗

哈哈哈哈……

冷娃们笑了。这笑声是仇恨的发泄,慷慨的悲愤,无畏的嘲弄,也有那么一丝坦然与无奈。

燕歌止住笑,稳稳情绪:我们被包围了。鬼子人数是我们的3倍,又有飞机、大炮、战车、骑兵。我们的子弹已经快打光了。如果突围,就有可能被俘。弟兄

们!怎么办?!

参谋长,弟兄们听你的!

参谋长,你下命令吧!

你下命令吧!

……

一张张稚气未退的面庞,一条条血气方刚的汉子,一双双充满信任的目光……

燕歌攥紧拳头在头顶一晃,铿锵有力地:宁愿跳河死,决不当俘虏!

宁愿跳河死——

决不当俘虏——

……

这异口同声的铮铮誓言在山顶、在河谷、在空旷的天空久久地回荡。

突然黑娃高喊:我不跳河,也不当俘虏。爷跟小鬼子拼了!折身挤出人群向山下冲去。

黑娃——

回来——

黑娃手中那大刀抡得“呼呼”响。他什么也听不见,也不想听见,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拼!

一个军人,如果把生死置之度外,抱定必死的信念,即便是刀山火海又奈得他何。

黑娃边跑边喊:小鬼子!出来!爷跟你玩玩——

日军所有的枪炮都对准了这180米高的小山。突然一个光着脊梁、手持大刀的中国兵跑下山来。起初鬼子一愣,很快就从这个中国兵的喊声里判断出来者不善,3个鬼子兵从临时掩体后站起来。

黑娃有了拼的对象便敛住了脚步,戏谑地向对方摆摆手:来呵!一齐上。

3个日本兵嘻嘻哈哈,叽嘎叽嘎,根本没把这个17-18岁的中国兵当回事。

只有一个鬼子持枪走过来,那两个站住了。

黑娃的大刀很独特,刀片一拶宽,刀把一尺长。既可单手使,也可双手握。他深吸一口气,两腿微蹲,一脚平站,一脚点地。一手举刀,一手挑逗性的朝鬼

子一摆。那鬼子举枪便刺。

在新兵训练时燕歌教过黑娃,鬼子惯用的刺杀动作是一连三刺。黑娃是采用后法制人,拨过鬼子的第一刺,不等第二刺出手就把刀斜劈上去,接着就左砍右剁,连连发招。刚才还骄横拔扈,目空一切的鬼子,转瞬间就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那两个鬼子见势不妙,急慌挺枪扑过来,把黑娃围在了中间。

黑娃拨、挡、劈、砍,进退有序。鬼子虽3夹1却不能得手。然而黑娃也很

难专攻其一。无论他面向3个敌人中的任何1个,他的背后总有两个敌人。只要他攻击3人中的任何一个,其余那两个就向他进攻。他不得不瞻前顾后,兼左而顾右。7~8个回合过去了,鬼子刺不倒他,他也撂不倒鬼子。

他盯着正面的鬼子,眼睛的余光却注视着两边。突然,他看到左侧的鬼子距他较近,便猛地挥刀向左横扫。左侧鬼子一个躲闪,刀已从头顶旋回来劈向右侧,右侧鬼子自然躲避。他挥刀直扑正面鬼子,一刀磕开鬼子枪刺,顺势将刀刃沿着鬼子枪杆平切过去。这在刀法里叫指东打西取中路。

正面的鬼子一声惨叫,枪和一只手就落在了地上。黑娃举刀便砍,这时枪响了。黑娃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血从右腿、左臂上冒出来。那个受伤的鬼子握住手腕怪叫着逃开了,不远处两鬼子端着枪正描准黑娃。

黑娃瞅着那两偷袭的鬼子,恶狠狠地:贼你娘的,打黑枪。冲那两个鬼子“呸”地吐了一口,吼道:有种你俩也上来!

其中一个鬼子端着枪走来。另一个鬼子扔端枪描向黑娃。

三个鬼子把黑娃团团围住,但并不靠得很近。他们不知道那个同伙的手是怎样被削掉的,却发现这个光脊梁的中国兵绝非等闲之辈,也就不敢轻易冒进,很是小心地端着枪围着这个中国兵转圈子,伺机进攻。

黑娃受了伤,血不住地流。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一股火憋得他难受。左

臂受了伤,右手还能握刀,照样可以拼杀。而右腿受伤,不能蹦、跑、蹿、跳、使他的攻势锐减。

鬼子轮番进攻,稍一接触就退回去,黑娃跛着一条腿无力追击,只能在鬼子的攻击中寻找破绽。这就形成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黑娃清楚地意识到;鬼子是等他精疲力竭时再一齐扑上去杀死他。他四面受

困,相持时间长了,万一失手后果可想而知。他决计一不做,二不休。便装作力

不从心的样子,只是拨挡,并不主动攻击。果然,一个鬼子放心大胆地挺枪迎面刺来。黑娃不避不闪,一伸手抓住鬼子刺刀,猛地朝怀里一拽。只见他手起刀落,鬼子脑袋就滚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枪响了,黑娃倒在地上,两把刺刀戳进了他胸膛。

山上离山下一里多远,看不清黑娃在山下拼杀的情景,只听见几声枪响,冷娃们已预感到不妙。他们清楚地知道,黑娃既然去就没准备回来。但他们还是焦急地等待着,暗暗为黑娃使把劲,手心里都攥出了汗。

忽然,山下竖起一根木杆,黑娃头朝下倒挂着高高的木杆上。

顿时山上就骚乱了,躁动了;怒吼、斥骂、痛哭、呐喊:

跟鬼子拼了!

为黑娃报仇!

参谋长,下命令吧!

……

燕歌眼眶里闪动着泪花,缓缓脱下军帽,朝着山下的黑娃郑重地垂下了头。

冷娃们也都脱帽,泣不成声地与黑娃告别。燕歌悲愤地:弟兄们!鬼子这么做就是要激怒我们。我们冲下山去是能杀几个鬼子,但也有可能被俘。我们绝不能上当。作为一名军人,生死何惧。河对岸的亲人看着我们哩!我们不能给父老乡亲们丢脸,不能给中国军人丢脸。就是死,也要死得坦荡!死的豪迈!死得雄壮!

宁愿投河死,绝不当俘虏!

宁愿投河死——

绝不当俘虏——

……

燕歌把所有的子弹收集起来交给警卫连。由警卫连担任阻击。命令其余弟兄各自寻找位置,听候命令。说完,背起杨团长尸体朝崖边走去。

黄河在许八坡绕了个U字形的大弯。站在崖畔上放眼望去;雾气腾腾,岚烟氤氲。滚滚黄河宛如一幅顶天立地的画轴,由西向东漫卷而来。眼前是一片浑浊的枯黄,毛翻翻的浪头像无数拥挤在一起奔跑的野兽,吼叫着从远方涌来,一直涌向眼前。180米高的悬崖峭壁好似刀削斧砍一般,汹涌的波滔拍打着崖壁,发出颤栗的怒吼,在空旷的河谷里恣肆地冲撞。

冷娃们站在了崖边上,背朝黄河,面向山下。一张张脸上毫无表情,一双双眼睛里充溢着仇视、悲愤与冷漠。

山下枪声大作。敌人没有打炮,成群的鬼子兵像蝗虫一样向山上爬来。不到5分钟,警卫连就撤回山顶向燕歌报告;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燕歌沉重地说了声:入列。

这是一行奔赴死亡的队列。800多名冷娃矗立在崖边,扛着没有子弹的空枪,相互掺扶,手挽手,肩并肩。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冷然地望着山下,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燕歌高喊:向后转!800健儿齐唰唰地面向了黄河。燕歌又喊道:向家乡父老辞行。便背负着杨团长跪在地上,冷娃们全都跪下,向着黄河南岸恭恭敬敬地磕了3个头。

起立!各就各位——燕歌声音沙哑地喊。

冷娃们端端地站立于崖畔,脚下是波涛汹涌一泄千里的黄河,眼前是层层叠叠的群山,遥望着云雾飘渺中的家乡,只能把一腔热血满腹遗愿寄于来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怎不令人肝肠寸断,珠泪横流。

突然有人吼起了秦腔:

金沙滩——战胡儿——天摇地动——

刹时间800冷娃齐声怒吼:

金沙滩——战胡儿——天摇地动——

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

……

这当儿,只要你的举止行为符合人们的意愿,无须说教,无须鼓动,无须号

召,人们就会自动的遵照去做。这无惧无畏的怒吼在波涛浪尖上跳跃;在山川大地上奔走;在蓝天白云中冲荡。他足以震撼天地,震撼江河,震撼亿万中华儿女的心。

鬼子爬上来了,钢盔的反光一闪一闪地晃过来。

燕歌高喊一声:弟兄们!我和杨团长先走一步!纵身向前一扑跳下了悬崖。接着就有人喊道:弟兄们,走着——

弟兄们!走着——

走着——

扑嗵!扑嗵!扑扑嗵嗵!扑扑嗵嗵……许八坡自西向东10多里河面上溅起一片惨白的浪花。

与此同时,黄河南岸30里防线上哭声恸地。河防官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投河自尽,却无能为力,岂不痛哉!惜哉!悲哉!

这时,崖畔上只剩下安娃一人。他觉得自己是旗手,无论何时何地,就是投河也要高举着他引以为荣的军旗。他折身返回从怀里取出一团破布,轻轻地抖擞开来。这黑乎乎的布片竟是一面军旗。只所以称其为军旗,那是指它原来。这残破不全,千疮百孔的旗面上却依然骇立着“第4集团军第96军177师新兵团”几

个大字。他小心翼翼把军旗套在半截旗杆上,从破衣服上撕下两缕布条,结结实实的扎好,高高举起,迈开大步走向悬崖。

陡然,一个鬼子从崖边冒出来,这家伙不知是怎样爬过来的。鬼子瞪着两只

血红的眼睛,猫着腰,伸展双臂拦住了去路。很显然,鬼子是要活捉这位孤立无援的中国旗手。安娃一咬牙:你找死!“嗖”地把军旗一横,旗杆的断头便朝向了前方。他用尽平生力气猛地朝前刺去,旗杆戳进鬼子胸膛。他纵身一跃,扑上去抱住鬼子滚下了悬崖。

残阳坠落入山涧,晚霞收敛起艳红,天空堆积着乌云,河道里刮起阵阵阴风。

在这万马齐喑,天怒人怨的时刻,是滚滚波涛接纳了这800冷娃;是黄河母亲把

他的儿子深藏于腹中。在很远很远的下游才把儿子轻轻托起,剥去那满是污垢的脏衣,洗净那血染的身子。这800儿子宛如沉睡一般,安详地躺在黄河母亲的怀抱里顺流而下。

蓦然间,河心竖起一根木杆。木杆上扬着残破不堪的军旗。黄河母亲用他的乳汁把军旗洗得鲜红,“第4集团军第96军177师新兵团”几个字越发地清晰夺目。安娃就爬在军旗下,一手紧紧抓住旗杆,身下牢牢压着那个胆大妄为的日本鬼子。

这面军旗奇迹般地在滚滚波滔中晃晃悠悠地飘呵,飘呵……

一直飘向天尽头。

● 摘自《山西史志》《陕西史志》《平陆县志》《永济县志》等著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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