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了。”安沉轻拍着七绯的肩，比素日里又多了几分温柔。自然，他是觉得抱歉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总是提到孩子，她心里最致命的刺。想到自己此前的举动，安沉就一阵后悔。

“没什么。”七绯心里难受，脸上却还是淡然。“做也都做了，还能怕你说不成？”孽是她造的，她自然要认。

安沉看着她，心里的不安更甚。原来，她心里的痛悔，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是，堕胎何其残忍。可是，安沉却不能指责萧清绎，更不能指责岑七绯。如果不是实在不能留，就算萧清绎真的是个混蛋，岑七绯又怎么会不留？

或许，他该说，为什么那么傻，去和萧清绎同居。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呢？萧清绎和岑七绯有再多的争吵，终是决定要过一辈子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直到七绯父母被堵那一天。为了爱情和结婚的意愿，岑七绯所犯得傻，他觉得可以理解。

可是，就算是可以理解，他也仍然无法接受。

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会让她受伤的男人？可换句话说，若不是因为有了孩子，七绯又会到何时才发觉，自己已经生了病？

所有的假设，都是没有结果的答案。就像等待本身，就像爱情本身。

课程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在游泳和瑜伽上面，宓安沉又多安排了几次。而每个星期，安沉都会带她去陆立那里检查身体。

七绯这边，也时常有人来拜访。自然，这些人里，到底是看笑话的要多些。而这些人里，来得最频繁的，还是宓安沉的姑姑——宓然。

此刻，宓然正看着认真分茶的七绯，一脸的不以为然。

“这么僵硬，岑七绯，你就别亵渎茶道了。”连连摇头，宓然话语尖刻，不留半分情面。

七绯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静静地走完手下的程序。她是喜欢茶的，却并没有对茶的了悟。所以，这样一桩雅事，落到她手里，也只是工艺而已。

扫了一眼旁边的柜子，宓然满眼的不可置信，声音也开始变得尖利。“天呐，还有红茶。岑七绯，我们宓家虽然不少人长居国外，但也是诗书传家。老祖宗的东西，你还学不会，居然还想着别的事情。”

红茶，开什么玩笑。再加点炼乳什么的，宓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脸色很是难看。

“当我宓家的媳妇儿，你就得拿得出手。长得不漂亮没关系，气质得好吧。文凭差点也没关系，你学识得好吧？没有受过这种专业的礼仪培训也没关系，修养得有个差不多吧？”宓然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可是你说，你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七绯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神色也是一如既往地淡。而后将茶在宓然面前放下：“请您不吝批评。”

“批评你？”宓然很是嫌弃地转过头去。“我还没有这么闲。”扫了一眼那茶，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七绯倒也不恼，低下了头，细细品味着杯中的茶液。她一向是喜欢喝茶的，却也给不出什么确切的理由。而且，对她而言，喝茶是日常所需，早已无关风雅。

宓然摇着头，看着她，愈发觉得她不上进。“不懂就不懂，别给我装聋作哑。岑七绯，我侄子要和你在一起，我管不动他。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你的身份，只要一天在这位子上，你就不能给我们宓家丢脸。这样的话，就算有一天安沉腻了，我也会贴补你一些。”

遗产自然不会给这个女人的，宓然眼神幽冷。只是，既然只是需要个工具，安沉为什么不能找个好一点的？

然而，再想想安沉身边那些女人，宓然轻轻皱眉。算了，比起那些只要钱的，没准这岑七绯还好些。

七绯没有回答宓然。不是因为没礼貌，也不是目中无人，只是方才，她可耻地走神了。而此时此刻，她脑子里想的，只是那些有关茶的事情。

在很早很早以前，七绯也是有个男朋友的。只是自然，那人既不是宓安沉，也不是萧清绎。那人有个很有趣的名字，石清流。

“我是石清流，清泉石上流的石，清泉石上流的清，清泉石上流的流。”这是石清流初见七绯时的自我介绍。彼时，他们还都只是初二的小毛头。可这个早熟的世界，总是爱把暧昧的种子撒满人间。

有一颗这样的种子，在岑七绯和石清流这里，萌了芽。年少时候的爱情，也曾以为惊天动地，也曾以为定会矢志不渝。会为了他给别人递了小纸条而哭泣，会为放学时一起回家而羞涩不已。而后因为另一个女孩子，平静结束。

他说对不起。七绯怔怔地看着他，而后绽出大大的笑容。“原来你也会道歉啊，回见。”

如果故事只停留在这里，那倒还算是一段可以回味的纯恋。只是，这场回味，却来得太不是时候。

高中毕业，别人都忙着表白恋爱的时候，岑七绯开始回味这场初恋。

“仔细想想，那时候他生日我没能出去，但是别的男生生日，我却都参加了，这是不太好啊。”七绯捅了捅旁边的萧清绎。“要是能再见到他就好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络了。”

“见到他你又想做什么？”清绎白了她一眼。“姐，你这是要重修旧好？”

“愚昧。”七绯亦不客气地回他一个白眼。“当然是要向他道歉，我现在是想明白了，这种事，真的不能怪他。”连女朋友都不懂怎么去做，不被甩才奇怪。倒是她，害人家内疚这么多年，想想也是过了。

清绎神色复杂地看着七绯，他多想说一句，你是傻逼么？可是，她是岑七绯，他最最喜欢的岑七绯，和妈妈一样重要的岑七绯。七绯怎么会傻逼呢？她总是那么善良。怎么能和七绯说脏话呢？她那么干净。

天秤座萧清绎，总是在心里平衡着这样的问题。从不曾说出来，更别说得到个什么答案。她是那么遥远啊，明明就近在身边，却是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她始终是天使，高高在上。而他只能在地狱的无边黑暗里，仰望这个，唯一不会看轻他的美好。

这个世界上，只有岑七绯对他最好。所以，就算是得不到，也请她不要被别的男人得到吧。可是，每当看到七绯眼睛里疏离的冷色，萧清绎就恨不得把她撕碎了，一口口吞入腹中。如果，这是唯一可以得到她的方法。

没有指望的眼神看了太多，萧清绎心里的爱恨也逐渐极端。于是某一日，约了七绯和另一个朋友出来，却在看到他两个人打一把伞时，萧清绎莫名其妙地发了火。

七绯不解地看他冲向雨中，跟过去，也只得到更为难看的脸色。一个下午，萧清绎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在这样的莫名其妙中，聚会不欢而散。至少，对萧清绎和岑七绯而言。

两日后，岑七绯听说了萧清绎恋爱的消息。是和那天一起聚会的马梦露。七绯初初只是惊讶，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萧清绎三番五次的挑衅摆脸色和误会，让七绯动了真怒。

就是那一天，拒绝了萧清绎的邀约，却接到了石清流的电话。在约见的地方，岑七绯看到了与马梦露牵着手的萧清绎。

看到石清流，萧清绎的眼睛里满是讥讽。而不似他所想的重修旧好，在后来两年，他和七绯冷战的时候，身为七绯挚友的石清流，开始了对七绯的追求。

没有答应，但是七绯一度以为，石清流这样温润的男孩子，就是她最好的选择。热爱红酒、跑车、咖啡、《小王子》等诸多让七绯觉得美好的事情。

只是，即便铺垫了两年，可是后来的相处里，七绯还是发现。只爱茶的她，是受不住咖啡的。就像是石清流的温柔再好，都只是让她感动而已，并非动心。

他的爱情，有着红酒的典雅，跑车的激情，咖啡的浓郁和《小王子》的温暖。可是，七绯偏爱的，只是茶那种初初的苦涩和后知后觉地回甘。

就像是事情过了很久之后，当苦涩逐渐侵蚀她的梦境，当见到萧清绎时，心里泛起缕缕不绝的微甜，这时，岑七绯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爱了他那样久了。

于是，总是以酸诗代替日记的岑七绯，在05年的12月，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蜜色的液体

枯萎的生命/舒展/而后飘转沉浮

一种幽谧的苦涩

夹杂这不可言说的情绪名为沁人心脾

人生也好，或是爱情

就如这一杯茶

甘苦滋味，任君思量

于你，

或是让人愉悦的微甜

或是让人心酸的涩苦

而我

则在次次轻呷回味中

读出让人沉静下来的淡泊安宁

淡泊、安宁

其实就是

世事沉浮、轰轰烈烈后

无法复原的冷锋过境

大学时候，陈砚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喜欢写诗和小说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

七绯很是诚恳地望着他，一字一句。“这样的话，就算被别人发现，也可以推说只是作品而已。”

哪里是作品，不过是因了自尊与家教而难以启齿的爱情。

在后来与萧清绎在一起的时候，七绯仍然保留了这个习惯。但是更多的时候，她想得到的，是萧清绎的倾听。只是，她以为会坚如磐石的爱情，在时间日复一日的打磨中，露出了千疮百孔的本相。

爱情，却是如茶。那些你以为不可摧折的，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引以为道。然而剥去那些添油加醋的臆想，爱情也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茶”字而已。

苦涩和回甘，才是爱情的本质。而那些所谓的彻悟与心境？自以为是而已。

所以，后来，七绯读诗却再不写诗，饮茶却再不品茶。及至今日，被宓然这句话点中，七绯也不过是淡笑而已。

现实早就告诉她了，YY的美好太多，一旦从梦境跌入现实，只会更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