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一切的磨难，只到那天而已。可谁料，人生真正的磨难，竟是在最喜悦的时候被捏碎了心。

为什么？宓安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罔顾了别人的生死，是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牺牲他人来成就自己的在意？是不是因为，他让萧清绎一再错失生的机会，所以才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可做错事的是我啊！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来承担！”宓安沉怒吼着，不曾遮掩他的痛苦以及撕心裂肺。

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怀里的孩子，曾是他的全部希望。可如今，他的生活，似是再没了生趣。

“宝宝，是不是因为爸爸说过要放弃，所以你们才要离开爸爸啊。”眼睛里已经没有泪了，声音已是声嘶力竭之后的低涩。

“宝宝，爸爸该怎么办？没有了你们，妈妈又该怎么办？”安沉的神色里，透着无助的茫然。

房门外，刚刚赶回来的陈砚早已哭肿了眼睛。出于好友的立场，他或许应该提醒安沉，早日为孩子们料理后事。可是，他迈不出这一步，更是开不了那个口。

“让他们再待一会儿吧。”陈砚拦住想要上前劝慰的林笙桦。

然而，林笙桦毫不犹疑地推开了他。“岑七绯醒了，正在找宓安沉。”这事根本瞒不住也不能瞒，岑七绯有尽早知道的权利，而这种时候，或许能稳住岑七绯的，只有眼前已经崩溃的宓安沉了。

宓安沉隐隐约约听到“岑七绯”三个字，人便已勉强支撑着站起。不等林笙桦开口，他已经把孩子放回了小床上。洗了把脸，收拾了神色，咬着牙，走到了七绯房里。

房间里，七绯正在认真地缝着小袜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未抬，唇角已勾了笑：“等我把这几针缝完。”

宓安沉坐在床边，没有打搅她。他很清楚，这会是她仅剩的一点儿幸福时刻。

果然，七绯缝好袜子，带着笑看来。“好看么？”话一出口，她就发现了宓安沉的不对劲。霎时间，强大的不安将她吞噬。

“怎么了？你怎么了？”为什么眼睛这么肿？脸色如此灰白？难道是洺涣？不不，洺涣如果出事了，他不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萧清绎？更不会。宓安沉不会为萧清绎伤心的。

那么？“孩子怎么了！”七绯支撑着就要下床。

宓安沉伸手扶住了她，强抑着心里的绞痛。“孩子，没了。”

七绯如遭雷击，而后挣扎着要下床去看。“你胡说什么，什么孩子没了。”

“七绯，孩子病了，一直都病着，治了好久了。”宓安沉解释着，阻止她下床。孩子已经没了，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住口！”七绯不要听他的解释。“你别说了，别说了。”捂着耳朵，她不要听。一定都是假的，一定都是假的。宝宝们那么可爱，小天使一般，怎么会没了？

安沉清楚她是在逃避，然而，此刻并不是逃避的时候。

“七绯，你冷静。”安沉的声音透着虚弱。“孩子们已经不在了，你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赶紧把身体养好吧，还有后事要料理。”这些话，真是冷静又悲凉。

“孩子，们？”七绯的声音虚弱极了。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可怕呢？

闭上眼睛，两行泪再也止不住地从安沉的脸上滑落，携着那一声哽咽的“嗯”，重重砸碎七绯心里的冰层。

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倒塌，而后，是弥漫而无望的寒凉。

终于，还是一无所有了么？

七绯是信佛的，所以，为了孩子来世免受今生苦厄，安沉请了许多高僧来做了超度法会。七绯仍然不能下床，所以一切后事都是安沉在安排。

唯有那最后一日，拗不过七绯的安沉，许她坐轮椅来了墓园。

那些精心准备的衣服，尽数被焚为了灰烬。一件也未留，只怕此生的心意又一个不妥当，传不到那个世界里去。

怕七绯见了伤心，婴儿房也让人给拆了。除了那些从孕期到最终的相片，两个孩子在这世间，竟未留一点儿的痕迹。

孩子太小了，就算焚了，也是留不得什么骨灰的。只是，考虑到宓安沉和七绯的念想，殡葬那边，还是焙出了两个孩子的骨灰。

所谓的墓地，是一片安沉找人看过风水的树林。而过不了多久，树林的最中心，会生出两棵小苗，而后逐渐长成参天的大树。

“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在这个不能永恒的世界里，或许只能以这种方法来奢望某种生生不息。”这是两方七绯亲自雕刻的小木牌，插在那两个小土坑的旁边。

一切，尘埃落定。或者说，寂灭。

七绯终于回到了宓宅，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某个词语某个举止，会触动这个家里最大的禁忌。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七绯很是平静，像是那两个孩子从没有来过。宓安沉也没有表现出多少的伤心，反而时而会提到那两个孩子，像是那两个孩子从不曾离开。

彼此相安，似乎回到了某个从前。

但是，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候，七绯总是能看到宓安沉坐在阳台上寂寞地抽着烟。就如某些宓安沉回办公室的时候，总能在视频里看到七绯在偷偷哭泣。

原来，没有人真的不难过。之所以遮着掩着，也只是怕惹得对方更伤心罢了。

宓宅。

今日宓安沉说要早点回来，所以七绯决定亲自下厨做饭。至于为什么如此有“兴致”。说来，也只是因为心疼吧。

七绯很清楚，宓安沉有多喜欢那两个孩子。从前说不要，也只是为了她罢了。心心念念，而后事与愿违。没有人期待这个结果，但到了今日，能做的，也只有接受。

不接受又如何？总之，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七绯问过陆立，这一次孩子的遇难和她早年的堕胎有没有关系。陆立虽然答得明白，却也不可能让她觉得安心。

羊水栓塞，本来就是突发状况，鲜有先兆。虽然此前七绯的堕胎使她伤了根本，但仅此一点，并不会对孩子造成伤害。包括摔的那一跤，会让孩子早产，但定然不会如此孱弱。

最致命的，还是那死亡率极高的意外。

陆立以为，这样说，是可以让岑七绯稍稍好过的。自然，他说的也是事实。

可是，科学和宗教，在如今可以互相融合的现在，也存在着互相不能解释，或者说不能认同的领域。

比如说，在七绯的心里，此次的意外，更多倾向于宿命和报应。

因为她伤了一个孩子，所以她觉得，她要是那个孩子，也不会让自己的弟弟妹妹平安坠地的。

然而宓安沉并不这么想。“你的孩子必然随你一样善良，也肯定了解你的苦衷。所以，宝宝在天之灵也只会保护弟弟妹妹的，又哪里会伤害他们？”

当母亲的，毕竟都喜爱自己的孩子，包括七绯对于那个无缘的宝宝。宓安沉对宝宝的赞美，七绯当然很是赞同。所以，即便心里的负疚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是情愿相信宓安沉的说法。

只是，比起报应，更让她觉得无可奈何的，是所谓的宿命。

从前，失去第一个孩子时，七绯曾经与萧清绎一起发过誓，说总有一天，他们一定要把那个孩子生回来。

而这个誓言，也是他们二人争吵如斯，却终究未分手的原因之一。

然而，现在，萧清绎不是她孩子的爸爸，而她，失去了这两个孩子不说，且再不能成为一个母亲。

父精母血，所有的孩子莫不如此。或许，从她离开萧清绎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没可能生回那个孩子。所以，依着那个誓言，她也宿命般的，再不能有个孩子。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这般想着，七绯低下了头，唇角弯起一抹讽笑。

宓都。

就像是七绯说的，人若忙碌到没有时间可想起，也就不剩什么留以忘记。安沉这段时间刻意地忙碌着，说白了，也只是为了某种逃避。

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安沉七绯夫妇，连带着陈砚都憔悴了不少。

“我刚刚去看洺涣了。”陈砚坐在沙发上，望着安沉瘦削的脸庞。“他听说了那件事。”他永远不能忘记洺涣那如同被人捅了一刀的样子。所以，宓安沉曾经愿意为了洺涣放弃七绯，也并非没有道理。

安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陈砚见他这样，便有几分预言又止。这样迟疑着，安沉已经冷冷淡淡地望来。“你想说什么？”

看这个表情，他就知道，一定是他不爱听的。

果然。

陈砚咬咬牙，还是决定告诉他。

S·J教授在孩子们离世后就回国了，之所以赶着回去，自然是想在萧清绎濒死之际一尽绵薄之力。只是，萧清绎的命显然比两个孩子要硬的多。

大大小小的手术又接着做了七回，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到现在，除了行走不便之外，已近康复。只是，除了右边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之外，萧清绎此生，也再不能生育。

听得这样的结果，安沉的脸上，渐渐浮出怒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