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后，沈青再没有见过顾修苦，也自动的屏蔽了他的消息。

日子越来越寡淡，她开始加入找工作大军。

在沈坤的事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她不敢离开这个城市，而沈坤的房东上门来催租，沈青垫付之后，才意识到目前荷包的尴尬，这半个月来，光顾着耽于风花雪月的纠葛中无法自拔，而忘记了现实的窘迫。

这天晚上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把电脑从腿上挪开，伸直腰才觉得肚皮空空，瞄了瞄时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花掉了一晚上的时间用在投简历上面了。

瘪瘪嘴起身翻了翻冰箱，空荡荡的一如她的胃，她只好换了衣服拿上钱包步行到附近的超市买点果腹的东西。

她跟在结账的长龙里，眼睛疲倦的很，无意识的乱扫，觉得对面那条队伍里有个男人的侧脸分外的眼熟，咬紧的腮帮子，腾出一只手轻捏挺直的鼻梁，像是疲倦异常，也不知是不是超市的灯光太量，衬得他皮肤苍白。

她认真的打量着，搜肠刮肚的想，对方正巧转过正脸，对上了沈青的注目。

“关清？！”沈青讶然起来。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愣然，眼底光晕一闪，随即笑开了，“沈青，真是巧。”

沈青快手快脚的结过账，看着关清手上拎着的剃须刀，惊讶发问，“你不是出国了吗？”

“我听到消息，就连夜的飞机赶回来了，我想你也许需要得到我。”

沈青在一瞬间就听懂了，默然了半晌，才笑了笑，“谢谢你。对了，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关清笑，“不用那么麻烦。”他沉吟，“你要说方便，请我去你家喝杯茶怎样？”

“恩。”

原以为这样意外的见面，会带来很多的话题，可是仔细考虑下，从任何一个方面打开话题，都有所顾忌，甚至连最起码的一声问好，真话假话的回答，都显得尴尬。

也许两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相处的气氛又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诺，试一试。”沈青递过茶杯，起开话头，“沈坤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也看到了，连热水都要现烧，还请你将就一下。”

“谢谢。”关清接过来，抿了两口，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样，才犹豫的开口，“我回来后给你打过电话，一直都关机，我还担心来着。”

沈青滞了下拿杯子的手，“恩，我换号码了。”事实上，离开顾修苦家的时候太匆匆，只带了一些常规的衣服，还有很多东西都落在那里，包括手机，和给他煮过茶的……茶具。

钥匙也退了，反正她是没有勇气再回去拿了，索性全部换新了，心疼钱包的时候，转念一想，照他的洁癖程度，怕是她前脚踏出门，他后脚就叫清洁阿姨上门把她的东西打包扔垃圾箱了吧。

沈青垂下眼睑，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随后直了直身子，“你要不记一个吧？”说完便报了一串号码。

关清记下后收起手机，“沈坤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了，我爸……”

没等他说完，沈青就放下杯子，出言打断他，“关清，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恩，你问。”

“《旧色》合同出问题的那段时间，你跟林森商量事情蹊跷，所以为了保密，把文件资料都交给我带回家，其实是为了试探我？”

关清怔愣不语，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浓雾。

沈青进一步解释，“因为我当初跟……顾修苦在一起？唔……与其说与其说怀疑我，倒不如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顾修苦要针对《旧色》的？”

“在他收购《旧色》而依旧保持杂志社完全独立的时候。”他背着落地灯坐着，半边侧脸落在阴影里，却一脸平静，言之凿凿，“沈青，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你，无论你信与不信，其实对于顾修苦的心思，我也没有揣明白过。”说完自嘲一笑，“我只是怀疑这些事跟他脱不了关系，但是没想到他会借沈坤的手。”

“嗯。”得到肯定答复的沈青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的样子，长抒一口气。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出意外，我爸明天就会撤诉。”

“嗯，谢谢你。他那个傻子给你们造成了那么多的麻烦……”沈青灌了一口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承担责任，我也想过了，我倒是宁愿他关上一两年长长记性，不要这么傻，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爸爸妈妈交代。”

关于这点，沈青跟苏然讨论过无数次，其实两人都是一样着慌，后来去见沈坤的几次，三个人也就达成了一致，不做人为努力了，事实上她们也无法做些什么，一切听从规则的安排，承担该承担的。不过，如今关清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沈青也知道，沈坤这事算是解决了，免去了人生一个不光彩的经历，对他也好。

“沈青，以前见你在杂志社里，见到沈坤就皱眉掉头，我还真以为你对他……很厌恶，不过现在看，你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遇到你这么好的一个姐姐，也算是幸运。”

“事实上，我必须承认，哪怕只有一点，血缘就是血缘。”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坤对她无条件的好，是颗石头都该捂热了，沈青敛眉，瞟过茶几上扣着的一本书，想了想，又说，“唔，现代的东西纵有千般不是，它到底是我们的，与我们亲。”

说完看着关清好笑又挑起的眉梢，指了指书解释，“不是我说的，是张爱玲。不过我想，对人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恩。”关清一笑，盯着她，“沈坤再怎么犯错，你们从血缘上来说也是亲的，那顾修苦呢？”说到后面，声音转低，“那我呢？”

沈青在听清楚后下意识的握紧杯子，自顾自的低下头。

但很显然关清并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沈青，我思来想去，我对你犯得最大的错，就是懦弱，就是轻易的对你放手，碍着自尊心，撑着面子没有再争取一下。”声音暂停了一下，又继续，“我还是那个问题，明天下午我的飞机，去美国，这一次，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走吗？”像是怕被拒一样，又补充，“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试一试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就这么几句话，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连彼此的呼吸都缓了又缓。

谁也不知道时钟它自顾自的走了多久，只知道漫长的沉默之后，是关清的苦笑。

“看吧，我这该死的自尊心又犯了，你不必现在告诉我答案。”说完他站起身来，报了自己的航班号和登机时间，“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好了，我明天在机场等着你，我这里永远都为你准备着一张机票。”说完不等沈青反应，便朝门口走去。

从沈青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背影，说不出的狼狈，心一下子软了。

关清的话总是有保障的，所以一早沈青便接到消息，出门去接沈坤。

上午十一点半，这是一大堆手续办下来，沈青在看守所门口见到沈坤的时间。自从那天跟苏然一起看望过他，给他带了点换洗衣物后，沈青再也没有来过。

而关清的飞机，下午两点半，从这里到机场，穿越了整个城市，最少需要两个多小时。

“姐……”沈坤拎着袋子，看着大门口没有表情的沈青，挠挠头，发声艰难。

“恩。”沈青很快就从自己投射到地上的阴影里回神过来，上前几步，拎过他的衣物袋，“走吧。”说完就转身没有理会。

“姐……”沈坤跟在后面，一把拉过沈青的右手。

沈青回身，看着他悬在眼里的泪水，别开了眼睛。

“姐……“沈坤稍一用力，就把她搂在怀里，就那么一下子，眼泪就滴到了沈青的肩颈。

感觉到颈窝的湿意，沈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抽出手也回抱过去。这是她第一次跟沈坤这么近距离的结束，他的怀抱，比她想象中，要宽广要温暖很多。

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沈青收紧了手臂，“你是多久没洗澡了，很臭。”

他吸了吸鼻子，“哪有！我昨晚才洗过了，排了好久的队，轮到我的时候就没有热水了。”

阳光的温度刚刚好，怀抱里的温度也刚刚好。

就这样吧，沈青认命的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经是一片清明，她把自己抽出来，拍拍他肩膀，“先走吧，以后在说，现在快来不及了。”

“来不及？”

“嗯。”沈青没有过多解释，极力的搜寻出租车的踪迹，在上车保持机场地址后，才侧身对着沈坤，“你该去道谢和道歉。”

等到她拉着沈坤赶到机场后，已经是下午两点。

快来不及了。

她掏出手机拨关清的电话，响过一声那头就接了起来。

“沈青？”关清的声音充满了惊喜。

“你在哪里？”

两人对了地址，在见到面的一瞬间，关清丢下行李箱，大步朝她走过来。

沈青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大力的塞进怀里，她听到他释放的喟叹，“感谢上帝，你还是来了。”

登机提醒在大厅响了一次又一次，沈青终于开口了，“关清，对不起。”

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关清放开她，在她脚边搜寻了一下，“你没带行李……你……”

沈青别过脑袋，叫沈坤过来，“我是带他来给你道歉的，虽然无法弥补什么，但是这句对不起还是必须说。”

沈坤低垂着脑袋，极度听话极度恭敬的给关清道歉。

关清表情闪过一丝难堪，被沈青看在眼里，她的开口显得很艰难，“关清，希望你在那头……一切顺利。”

他显然不想再吐露任何的苦涩，所以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却异常柔软，“除了这句话，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快来不及了，我就是……来送送你。”沈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虽然这在对方眼里看来非常残忍，她说，“关清，再见了。”

从昨晚开始，她和关清两人，就像是跟时间做着拉锯战，两人站立在对面，只听到时针铿锵的走动，和机场大厅一遍又一遍的提醒。

最后，是以关清退后两步，重新拉过行李箱作为妥协，他挥挥手，苦笑，“沈青，再见。”说完不再看她，抬脚离去，没有任何的转身，手却在空中挥了又挥。

直到他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沈青才抽回目光，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对上沈坤，“走吧，苏然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沈坤默然的跟在后面，从他的视角看去，那一刻的沈青，像是看见与她自己再无关联的电影片段中令人怀念怅然的风景渐行渐远一样，那么落寞惘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