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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疯狂的旅行

在我八叔再次住进了医院两个月后,亲戚们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去看望一下这个家伙,但是我爸除外,他站在灰突突的医院门口,对大家说,我说话算话,这辈子我不会跟他说话的。有人试图劝说一下我爸,被另外的人拉住了。于是在那个不起眼的下午,我爸蹲在医院外边的台阶上抽了两支烟,后来他说他看到了一个被抱在怀里的长尾巴的毛孩,父母像是木偶似的,动作缓慢。他还说他看到了一个足足有三百多斤重的胖子,人们不得不把急救车的车门给摘掉,好多人一起喊着号子,才把胖子抬了下来。

就在那个不起眼的下午,我八叔死掉了。人们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我婶婶突然发出的号啕大哭。犹豫了好一会儿,这帮脸色发黑、双手粗糙的亲戚们,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我八叔瘦小干瘪的身体放在白色的病床上,他右嘴唇上的血瘤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显眼。还有他的脚底,上面布满污垢,看来以前的传言并不假,我八叔曾经尝试过无数次,跳过并排的两张病床,踏到窗台上,他想把自己扔到下面去。

在这个传言刚来时,我爸曾露出不屑的表情来。他是这么说的,狗日的还来这一套。我爸的意思是,我八叔只是在故作姿态而已,他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来吸引一下别人的眼球。

对于我八叔的死,大家显得极为平静。就我所见,除了我婶婶在葬礼上流了点眼泪之外,就没有人有所表示了。就好像对于亲戚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还能有其他办法吗?难道一直让这样一个家伙躺在医院里,每天打几百块钱一针的药?再说了,我八叔又不是什么值得期盼的家伙,他只能给大家带来更多的麻烦,这下所有的人都该松口气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婶婶年纪还不大,这就意味着她再找一个合适的丈夫,绝对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下他可安稳了,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多年,大家一直在期盼着这个小个子安稳下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亲戚们用尽了各种办法,可惜我八叔软硬不吃,每次你以为他会消停一点的时候,他总是能折腾出更大的动静来,直到现在,人们还是搞不懂我八叔,你说这个留着八字胡、走起路来外八字那么厉害的人,到底想要什么呢?他一辈子搞来搞去,图了个什么呢?

我相信,让任何一个熟悉我八叔的人,来描述一下他,首先肯定会提到的,就是他黑不溜秋的iati。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我八叔生前的最后两年,几乎每一次跟人吵架,他都要脱掉自己的裤子,高高举起自己的**,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对方。因此他肯定会遭到对方更加激烈的暴打,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这个习惯性演出。有时候,如果对方稍微迟疑一下,我八叔就会成功地尿出尿来,黄色的液体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妇女们马上就会把脸扭过一边,你讲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我八叔还有许多其他花样,比如躺在公路上一动不动,把光着上身的司机给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壮汉把手里的烟扔在了自己裤子上,用尽全力手忙脚乱才把车刹住。***的狗日的,他从驾驶室跳下来,惊魂未定地破口大骂,不想活了啊?我八叔一下跳起来,提了提自己的裤子,说,就是不想活了,有本事你把老子撞死,没种你就给老子闭嘴。尽管这样的戏我八叔过段时间就会玩一次,但是围观者还是很多,大家兴高采烈地等着我八叔和司机干架,事实上我八叔也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每次都把司机给搞得火冒三丈,举起拳头冲上来。

在我八叔下葬的那个下午,亲戚们全都来了,在这么多年里,其中许多人甚至已经没跟我八叔说过话了。当时天空太阳高悬,刚挖出来的泥土散发出一股子怪怪的气味,水汽盘旋在人群的头顶,不一会儿,汗水就挂满了每个人的脸庞。我婶婶穿着一身白色,你可以看出来,连她都松了口气。这几年里,每一次,当人们听见我八叔暴跳如雷的大叫夹杂着我婶婶的干号声传来时,大家都认为,这一次,我婶婶肯定会离开我八叔了,但是结果却恰好相反,第二天,人们就又看见我婶婶早早地就在河边挑水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应该说,当你仔细端详我八叔的相貌,就会发现,他长得其实蛮不错的,尤其是头发,即使是躺在坟墓里时,看上去仍然那么的乌黑浓密。当年,读完师范学院的我八叔,顶着这么一顶头发回来时,没人想到,这家伙有一天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大家都认为,这狗日的这下该安定下来了。我爸尤其为此得意,见人就说这是自己的功劳。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我爸,我八叔肯定是上不了师范的。要知道当初我八叔已经复读两年了,还没有考上。我爷爷拄着拐杖,找到正在玉米地锄草的我爸,用谁都可以听见的声音说,这次我绝对不供他了,我没钱了,他也不是这块料。我爸把我爷爷送回家,然后和我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的八叔在家里谈了一宿的天,第二天一早,他宣布,接下来一年,我八叔复读的钱由他来出。

我妈跟我爷爷之所以认为我爸是在瞎费劲,主要原因在于他们相信,我八叔之所以要一读再读,并不是因为喜欢学习,或者说是对上师范有多大兴趣,他只是找理由不干活而已。我爷爷的原话是这样的,懒汉,读个屁书啊,每天就知道睡觉。事实上有一段时间,我也这么认为起来,从我记事起,就从来没见我八叔下过地,刚开始我爷爷还踢门、踹缸子什么的,但是到后来,他已经不这么干了,一是因为我爷爷人老了,没什么力气了;二是因为他无论怎么折腾,我八叔还是不会在太阳还没升起之前就起床的。那时候我爷爷也不大干活了,每天起来就晒晒太阳,拄着拐杖,睁着一双灰突突的眼睛,呆呆看你半天,让你误以为他灵魂出窍了似的。但是过那么个把钟头,他会突然长长地出一口气,声音之大,把在场的人吓一大跳。当我八叔从床上爬起来时,他连看都不看我爷爷一眼,找到剩饭,都懒得热一热就吃了起来。

我记得刚上班时的我八叔,他每天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头发打上摩丝油光发亮,皮鞋总是一尘不染,见谁都会停下来打个招呼。并且,他把原来跟玻璃瓶底似的眼镜给摘掉了,这让他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虽然看东西总是眯着眼睛,但是没有人为此而觉得有什么不对。我那时候恰好在初中读书,我八叔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语文老师。几乎我的每个同学都为我八叔着迷,尤其是当每次有什么联欢晚会时,我八叔都会给大家表演抽筋舞,女生们看得目瞪口呆,下来跟在我八叔屁股后,死缠烂磨,非要我八叔教她们学。

可惜的是,这种积极的态度并没持续多久,新鲜劲儿一过,我八叔就又恢复原状,头发也不大打理了,见了人也没那么多话了。当你在校园里看见这个懒洋洋的家伙,肯定会误以为他连觉都还没睡醒呢。唯一让我八叔感兴趣的事就是打扑克赌钱,每天一有空,就到处找场子,有时候连续几晚上不睡觉,连课也不来上了,钻在被窝里让我们背课文给他听。

我有时候会站在一边看我八叔打牌,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也不跟周围的人说话。刚开始大家往往会被他吓住,大家的原话是,这狗日的,太疯狂了。有时候他连牌都不看,就从口袋里拿出钱来,十块十块地往上扔。后来,人们对他熟悉起来后,就不再每次都迅速地举手投降了,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个选择是对的,不一会儿,我八叔就会把钱输得一干二净。在这个过程中,我激动得手都抖动起来,喉咙又干又渴。

当我爸他们发现我八叔疯狂赌博时,后者已经臭名昭著了。我爸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八叔这么容易拐弯,你说你好好上班,攒工资,然后讨老婆,像大家一样过日子,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现在你居然赌博赌到到处借钱的地步。不行,我爸是这么对亲戚们说的,咱们得救救这个家伙。于是,亲戚们每天在我八叔可能出现的赌窝蹲上了点,碰到了二话不说,就把他扭送回家来。

但是,即使这样,也没能阻止得了我八叔。他宿舍床底下放满了各种扑克秘笈,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研究扑克。有一天下午,我八叔把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的我叫到了他宿舍。来,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任意抽一张扑克给我看。我照做了,令人惊奇的是,我八叔只需要盯着扑克的背面看一小会儿,就能知道这张扑克是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好奇极了。我八叔神气地把扑克收回去,不论我怎么哀求,他都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事后我才知道,这扑克是我八叔花八十八块钱,照《故事会》里面的广告邮寄来的,所谓魔术扑克,背后都做了手脚。让你能轻易地辨别出是红桃呢还是方块,是呢还是10。我八叔拿着这副扑克,跟人赌起钱来十拿九稳。这种情况让我八叔误以为,能通过一副魔术扑克来发家致富了。

但是,谁都不是SB,也没过多久,就被发现真相了。大家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没人再拿这副扑克跟我八叔赌了。我八叔照例又开始一塌糊涂地输钱。虽然我们那里打扑克的人多如牛毛,但是,像我八叔这样,没完没了,就像生活中只剩下这一件事情了的人,还没有过。这种情况让我八叔成了人们眼中的一个怪物。这个怪物每天鼻子跟狗一样灵敏,不论哪里,只要有人有了打扑克的念头,我八叔马上就会出现。

没人打扑克的时候,我八叔就会跑到商店里玩老虎机。在我初中毕业时,在一个商店里曾经看到过我八叔,那时候家长们已经集体给校长抗议过了,谁都不愿意让我八叔代他们孩子的课,于是我八叔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他神情严肃地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把手里的硬币投进老虎机去。那种情景里显露出一种让人害怕的疯狂来,他太集中精力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老板!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一边把上衣口袋里的钱包往出拿一边说,都给我换成硬币。那感觉就好像他会在那里一直坐下去似的。

我爸和亲戚们每次和我八叔谈心,我八叔都低头不说话,一副诚恳的模样。有时候还会给大家表现出一点洗心革面的假象。在反复多次之后,我爸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认定,我八叔现在的问题,是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女人的问题。这么多年了,他问亲戚们,见过加强搞对象没?大家一听,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从来没见我八叔领回过女人来,相反,在大家的印象里,我八叔是个一见女人就会脸红的家伙。所以啊,我爸无比自信地说,给加强找个女人,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是的是的,大家点头认同。

过了没多久,我婶婶终于出现了,这是大家所有人的功劳,所以看到这个女人迅速地成功地坐在了我八叔的自行车后座上时,每个人都像功臣那样发表了许多看法。总之,大家相信,这次,我八叔是跑不掉了。当大家七嘴八舌讨论时,总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所有人费了老大劲儿,终于布好了一个完美的大口袋,而现在,我八叔半截身子已经伸进袋口了。

我婶婶每天下班时都会站在学校门口等我八叔,经过的人没有不看的,一是因为我婶婶那时候比较时髦,二是因为她腿长。没多久,我婶婶就隔三岔五地在我八叔宿舍住一宿。这事情当初影响很大,老多人嚼舌头,说我婶婶作风不好。甚至有人挖出我婶婶过去的一些事,说她在城里的录像厅当售票员时,跟自己的胖老板搞过。还有人传言,我八叔是我婶婶的第三个男朋友了。之类的话很多,刚开始传来时,我爸他们还有点紧张,这事情还真不好说,你说它假的吧,还真有点影子,你说它真的吧,又有点于心不甘。对于我来说,我还是很喜欢我婶婶的,一是她把我八叔的宿舍收拾得整齐干净,过去一进去就扑鼻而来的怪味道一去不复返;二是现在我八叔每天都待在宿舍,很少出去打扑克了。人们惊奇地发现,我八叔的气色再次好了起来,照我爸的原话说就是,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更让大家满意的是,我八叔好像没听到传言似的,或者说听到了并不在意。即使有人拐弯抹角地跟他开玩笑,你知道的,总有这样的人出现,他们一听到别人的隐私,尤其是事关女人,就激动得手脚发抖,总得盘算着抖搂出来,即使这样的人,当面敲打我八叔,他都不会出现一丁点的不适症状。

大概过了半年,我八叔找到我爸,说是他想结婚了,但是我婶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得在城里买一套房。那时候兴这套,不过得花一大笔钱。看我爸有点为难的表情。我八叔说,要不算了吧,不行等几年我另找一个?我爸一听这话就火了,你这叫什么话?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钱算啥,亲戚们凑凑就够了。于是召集亲戚们开了次会,出人意料地遭到了大家的一致赞成。大家是这么说的,好不容易出了个国家人,给咱们挣了脸,这个忙当然要帮。

没过几天,我爸就把大家凑的六万交到了我八叔手里。

此后许多年,我爸一直为此感到懊悔不已。你说我,为什么要把钱交给他呢?自己留着,该买房就买,该结婚就结,我为什么要交给他呢?

这其实不能怪我爸,谁都想不到我八叔会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来。就在我爸把钱交给他后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失踪了。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包括所有定点赌钱的地方,见的人都说,没见过我八叔。还有人说,我八叔还欠他们钱呢。

即使如此,大家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呢?不就是输点钱么,又没有多少,再说了,他每个月还有工资呢,不至于跑啊。

是真跑了,确定这一点之后,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人认为,可能跟我婶婶有关。于是拐弯抹角地去打听,我婶婶哭得稀里哗啦,都好好的啊,她这么跟我爸说,前一天晚上还商量着进城去买点东西的,第二天他下班时我过去,就不见影子了。

我八叔为什么要逃跑,直到现在都仍然是个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逃跑,是我八叔这辈子的转折点,如果说原先他的人生轨迹是一条弯弯曲曲,但是总体向上的曲线的话,那么这次旅行之后,他就开始了飞速的直线降落。

在我八叔失踪的那段日子里,我未来的婶婶大着肚子,走路时用手扶着后腰,一不留神,眼泪就会掉下来。如果不是她极力阻挡,她的亲戚们早把我家的房子给拆了。我爸小心翼翼地给这些暴怒的黑脸人们端茶倒水,做了一万个自己都没底的保证,比如我八叔肯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和我婶婶结婚之类。

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我八叔才往家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对我爸说,他现在人在深圳。你跑深圳干什么去了?我八叔说,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们一声,我没死。接着我爸还想多套点情况出来,结果我八叔迅速地挂了电话。

不过,这终归是个好情况。我爸甚至燃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希望,比如,他坚决认为,听我八叔的口气,他在那边过得很是不错,说不定,回来的时候他就成了富翁了。

可惜的是,又过了三个月,我八叔就又打来了电话。他让我爸再给他寄点钱,因为他没有回家的路费了。对着电话我爸没敢发火,一放电话他就把手边的一只碗给摔得粉碎。六万块啊,每天吃钱他也吃不完啊,几个月的工夫这才。

当然,结果他还是把钱给我八叔寄了。

在我八叔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尽量不去提他失踪的事,我记得当时我爸跟亲戚们和我八叔在房子里谈了好久,大家都说,六万块没什么,几年的工资也就回来了,主要是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安心生活,积极向上。

不过还是有传言出现,一说是,我八叔之所以要出去,是因为他上师范时的女朋友叫他出去的。但这一点遭到了我八叔的否认。还有另外一种传闻,说是我八叔去外边,钱全给小姐花了,他每天泡在歌厅,跟大款似的。对于这后一个传闻,刚开始我爸持怀疑态度。不过,后来我们才发现,并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是我八叔亲口说的。

说也奇怪,在大家集体不提他失踪之事后,我八叔自己倒忍不住说起来了。整整一个夏天,你都能听见他到处吹牛逼,尤其是跟小年轻们,三句话就有两句是关于女人的,什么二奶、小姐之类,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过程,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大家逐渐拿我八叔的事开起玩笑了。再接下来,大家跟我八叔说话时就用上了嘲讽的语气。越是如此,我八叔越是想告诉大家,他出去得是有价值的,自己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终于从一个一本正经很少说话的人,变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家伙。

在我婶婶嫁过来的第二年夏天,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就像有人拿着巨大的瓢子从天上直接往下灌水似的,所有的道路都被冲毁了,甚至有的地方还发生了滑坡。村子里的人比任何时候都多。洪水是在有一天晚上到来的,事先人们已经一直在谈论了,肯定会发洪水了,肯定会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大。还有人传言,上游的村子已经有人被洪水给冲走了,更离谱的传言是,有一辆停在村口的拖拉机,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当洪水真正到来时,尽管是半夜,外面还是发出嘈杂的人声。我连忙从床上蹦起来,挤到大门口的人腿中间,天哪,整个河床都是白茫茫的,河水发出巨大的轰隆隆声响,我可以看见河滩里我家种了十多年的杨树一棵接一棵地倒掉,还有公路,很快就被大水给漫得没了踪影。

第二天早上,人们惊奇地看见我八叔,在河水里走路,虽然他所处的地方离中心还远,但是水浪还是很大,不一会儿,他就会打个趔趄。这情景把大家都吓坏了,我婶婶高声呼唤他的名字,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劝回了岸上。没事的,他这么跟大家说,我心里有底,怕什么啊,大不了一条命嘛。

你讲不清楚,我八叔为什么对洪水感到那么兴奋,他每天都要蹲在河边观察好久,有一天晚上,他整夜都没睡觉,第二天向大家宣布,他一共看见了十二头牛,两个死人,其中一个只穿着红裤衩,还有各种瓜果蔬菜,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他给我们展示了捞到的一只柜子,很神奇的是,经过了那么久的颠簸碰撞,柜子还完好如初。我八叔把柜门打开,里面甚至还有一瓶辣椒酱。

就是在那天下午,我八叔和人打了个赌。他认为,现在的河水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狗屁,有个人说,照你说的,你敢跳进去游个泳么?我八叔把手里的烟一扔,说,如果我游到对岸去,你叫我三声爸爸怎么样?对方说,叫爷爷都行。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我八叔突然一跃,落进了河水里,人们只看见他的脑袋在浑浊的河水里露出来了两次,接着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不知道谁跑着来告诉了我爸这个消息。当时我爸正在把从河里捞出来的木头往顶棚上背。一听到这个消息,他把木头一扔,跟着那人匆匆赶到了河边,在河沿上转了半天,连根我八叔的毛都没发现。你他妈的,我爸冲那个和我八叔打赌的人发火,他脑子有病,你脑子也有病啊。那个人也被吓坏了,嘟囔着说,谁能想到他真敢跳呢。

还好的是,我八叔命大,在下午的时候,大家惊讶地发现,我八叔在对面的山上,脱光了衣服烤火呢。那边村子的人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兴奋地跳起来朝我们挥舞手臂。

一直到十多天后,我八叔才又横穿洪水,游了回来。嘴唇发青的他,一上岸就吐个没完没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如果不是水面下乱七八糟的树根,我八叔早没命了,他就是扒着那些树根到了河对岸的。当洪水退去,那些树根全露了出来,黄白色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河滩。

许多年后,当我爸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谈论我八叔时,他是这么说的,这狗日的老是和大家对着干,跟你爷爷对着干,要他好好读书时,他不好好读,不让他读了,他又非要读;也跟我对着干,本来我以为他成了国家人,年龄大了,就会改变脾性,但是他偏不,你以为有个好姑娘跟他一块儿,他就会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玩失踪。我爸说完这些话,显得有点伤感,用手摸摸自己一根头发都没剩下的脑袋,说老实话,他说,我搞不懂他,你总以为差不多了,这次应该能够满足他了,情况却恰好相反,你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对我爸的话表示怀疑,这么多年,我真的没有感觉到,我八叔想要过什么。他就是什么也不想要。相比较而言,我觉得我爷爷说得很对,这家伙就是懒,一感觉到麻烦,他马上就会装疯卖傻,让自己消失掉。

比如我婶婶生孩子的时候,因为难产,血流了一地,昏过去了无数次,接生婆都吓得面无表情起来,人们都以为,我婶婶会就此完蛋了。就是这种时候,我八叔居然跑到隔壁村子打扑克,连着一天一夜没回家。

我爷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拄着拐杖,冒雨去找我八叔。但是硬是没敲开门。后来据人们讲,我八叔不仅不让人们开门,还要大家继续打扑克,并且,那天他的手气之好,让所有人都招架不住。直到把每一个人的口袋都掏空了,我八叔才从地上站起来,由于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双腿都站不稳了,一下摔倒在地。

这次大家不再跟我八叔客气了,不仅亲戚们,连邻居都看不过去了。等我婶婶终于稳定了点,大家轮流对着低头不说话的我八叔,开始了漫长的谈话过程。我记得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实在太古怪了,每个人都摇着头从屋子里走出来,如果不是有人拉着,我爷爷肯定会冲进去,用自己的拐杖把我八叔放倒在地。

事实证明,大家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论谁出面,我八叔都是一句话不说。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再次失踪了,人们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把房子背后的窗户摘了下来,同时失踪的,还有我婶婶压在床下的二百块钱,是给医生付账的时候才发现的,这钱是我婶婶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每天起早摸黑上山打五味子赚来的,我婶婶差点哭得再次昏了过去。

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我爷爷这么说。我爸说的是,如果这辈子我再跟这狗日的说半句话,我就不信吕。大家群情激愤,都认为就该如此。我爷爷说的第二句话是对我婶婶说的,你放心,这么多亲戚,就别指望那货了,以后我养活你,你哥,说着指了指我爸,我养活不动了他养。我爸马上点头称是,只有我妈没说话,她脸色发黑,过一会儿就不满地瞪我爸一眼。

大家都认为,这次我八叔是没脸回来了。也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八叔没有露面。再次出现时,他就躺在了担架上,是被人抬回来的。这时候我堂弟已经可以在地上跑了,他奇怪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大家把我八叔放到了院子里,我堂弟好奇地走上前去,一看见我八叔,他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八叔就这么回来了,再也没有离开过。因为他脑子里生了个瘤子,医生说已经是晚期了,就别治了,没什么用,瞎费钱而已。我爷爷和我爸把我八叔抬回了家,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总不能把一个快死的人丢出自己的院子吧。

没人能想到,我八叔还能再活两年多。在这两年多里,我八叔过段时间就能从床上爬起来,活蹦乱跳地到处乱窜,每次他都像过年似的,兴奋得无以复加。

就是在那两年时间里,我八叔无师自通学会了跟人吵架时,露出自己的生殖器。他上蹦下跳的模样,总是能让人忘记他是一个病人。几乎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和这家伙干过架。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八叔流泪流得比谁都多,甚至号啕大哭。当时人很多,我八叔眼睛里布满红丝,双手不停地在地上抓来抓去,远远地看上去,就好像要挖出个洞,把自己给钻进去似的。没有人过去劝他,大家都站在原地,好像被这情景给吓住了似的,天气十分阴沉,几只苍蝇正在棺材上盘旋,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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