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队办公室在安平政府楼下，审贪污犯的地点在楼上。贪污犯叫易成富，四十几岁，供销社百货门市的负责人，被人检举贪污货款。

审讯室黑咕隆咚的，里边还堆有杂物。有位姑娘，面容看不清，正在审“犯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她走到门口来了。哇，是个小姑娘，齐耳短发，脸儿粉红，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条，太像幼儿园老师了。看她生气的样子，用小木条打过犯人？

“你是赵小玉，到木器社找过罗云祥。”我抢先说。“我也认识你，你叫齐梦。”“听说你们组长调去……”我没说完。“齐梦，过来，”她拉我到走廊，“我审问他两天了，他顽固得很。”“刘队长跟我说过了。小赵，我先看一下材料。”“咹，叫我小赵，我十八岁啦。”“好嘛，那就小玉。”她羞涩一笑，吔，还有小酒窝。“小玉，你去拿材料，我来审，我们给他玩车轮战术。”我说。赵小玉将小木条搁在窗台上，咚咚咚下楼去了。

“姓名？”“易成富。”“工作单位？”“安平供销社。”我开始审贪污犯了。

“刚才赵同志用木条打你？”我出于好奇。“没有，不，打过一次”“打痛了？”“没有。”“我看你缩成一团。”“地上冰凉，她不让我坐草垫。”“因为你不交待，晓得不。”

“易成富，你懂政策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好，你马上老实交待。”他不吱声。“你想好哦，工作队没掌握你贪污的证据，怎么会轻意审查你呢？”他仍不吱声。

“易成富。”“嗯。”“你想每天呆在这黢黑的地方？”“不想。”“你知道工作队的队长是谁吗？”“不知道。”“他是闵江法院的院长。他说了，如果你自己交待了，立马放你回去。继续顽抗，就直接送你到闵江监狱。”

“我不算贪污，只是……”“那你说嘛，‘只是’什么？”“我只是顺手牵羊，卖东西的时候，偶尔拿点钱。”“一次拿多少？”“我记不清了，又不是每天拿，最多的时候拿十元。”

“啥时候开始的，一共有多少次？”“去年开始的。我不是每天站柜台，有人休假我去顶班，一个月最多有四五次。”“这样说来，你拿钱的时间差不多有两年。”“之前我不在门市，只有一年半。”“那就按一年半计算，十八个月，每月五次，共九十次，每次拿十元，共贪污九百元。”“不，不对，你是按最多的算，营业额少的时候，只拿五元。”“这只是你说的，你也可以拿二十元。”“我冤枉啊，我说假话天打雷劈。”“这样吧，你先把刚才交待的写下来。”

“齐梦，楼下有人找你。”赵小玉上楼来了。我往楼下一看：伊雪！她咋来了，她咋知道我在这儿？“小玉，易成富已经交待了，我让他写下来，写完后，你检查一下，记住让他按个手印哈。”我匆匆下了楼，相见无语，然后她跟我一起回木器社。

回到宿舍，“你怎么找到我？”我问。“你不是说‘脚是江湖嘴是路’吗，我到木器社，他们说你在队部。”“我参加工作队，你早知道？”“我回乡下……苏乐华说你在安平搞路线教育。我已经回城了，分配在闵江塑胶厂，我来骑自行车，我爸逼我骑回去。”“他知道自行车在我这儿？”“他怀疑在你这儿。”

“被子都不叠。”她瞟一眼床铺。“我和同事都不讲究，没收拾。”我解释说。“我想洗脸，出汗啦！”“你没乘车？”“闵江到安平一天只有两趟车，我没赶上。”“于是走路来，几十里路，你真是——我服你了！”

我下楼打来热水，把毛巾浸湿，拧干，帮她擦额上的汗，她不让，而我偏要，她只得顺从。看她红扑扑的脸儿，我迫不及待地搂着她亲吻，像饥饿的乞丐，咬住一块雪白的面包。一会儿，我掉爱河了，抱住一条美人鱼，不，抱住一块汉白玉，一块失而复得的美玉，爱不释手，如醉如痴。

罗云祥不在，我跟汪厂长打过招呼，便送伊雪回闵江城。一路上，我推自行车，车上搭着红木箱。乡村公路，路面不平，木箱嘭嘭作响，令我小心谨慎。还好，秋高气爽，原生态田园风光，还有美丽的伊雪姑娘，让我心旷神怡。“伊妹，我真服了你，闵江到安平有十几公里……”“我没觉得远啊！一点都不累。”她永远是这样，满不在乎的神情，内心的苦楚从不外露。

不知不觉到了城南渡口。“过了河，你把车骑回家交差吧，晚上我在北门桥等你。”“这木箱呢？”“本来就是给你的，蟑螂色的，他们说好看。”她骑上车走了，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夕阳西下，我在北门桥徘徊，等待夜幕降临。桥头是绿油油的桑林，秋风徐来，竹溪河波光粼粼。城市的灯光不断增加，我盼望伊妹早点儿出现在我面前。

“你，自行车？你爸验收啦。”“嗯。”“你怎么又骑来了？”“我跟他说我要上夜班。”我推车走在前，她跟在后，我们沿着河边走。“水草！伊雪，你看到没有，河里边，像飘带。”“嗯，水好清亮啊！”“我想游泳。”“你游嘛。”三下五除二，我脱去衣服，“扑通”一声扎进河里。“别游远了哈。”她大声说。“好长的水草啊，我帮你摘，摸不到根呢。”“我不要，你小心点。”绿绿的水草，童年时候，我们叫它面条草，它们一条条飘荡水中，无依无靠却自由自在。

上了岸，我慢吞吞穿衣服，想让她看我裸露的身体，而她视而不见，“啊，月亮出来了！”她仰望夜空。

穿过拱桥洞，来到桑林处，我把车架在桑地边，牵着她的手，我们钻进了茂密的桑林中。桑田里为我们留有小空间，汽车的灯柱扫过来，没影响我们融为一体。我吻她的脸，咬她的腮……解她衬衫的扣子，寻找小白鸽，“想你们好苦。”我低声说。“你在说啥？”“我说想你好苦。”“我才没有呢。”她抚摸我的头发。“伊妹，我想爱个够。”“有人过来，”她推开我，“自行车还在外边。”我忙着帮她扣衣服。

我们从桑林里钻出来，自行车仍然坚守在哪儿。返回公路上，过了北门桥，寻到田野小路，我们漫无目标地往前走。离公路愈来愈远，夜色愈来愈浓，闵江郊外愈来愈宁静。偶尔看到远处有汽车灯光，却听不到汽车马哒声，我们离这个城市，已经太远了。

“伊妹，我还想……”我把车架在路边，搂着她，不知羞地……记得苏兰河畔，她对我说，“梦子，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不会……”每逢这寂静的田野，她总任我放纵。

不知何时，我们穿过了空旷的田野，又回到了公路上。公路两旁是茂密的桉树，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努力地将路面呈现于我们，她骑自行车，我坐在后面抱着她。“你不要调皮哈，摔倒了我不负责。”我不管，双手从后面包抄，逐渐伸向她……“是你提醒我的。”我说。

夜深了，月亮睡着了，大地一团漆黑，我们又回到了原路。

在闵江7医院的围墙外，“我想休息一下。”她说。我把车靠墙架着，抱她上车，“你好重啊！”我说。“是你笨，我现在瘦了。”“你坐好，我给你加衣服。”我脱下外衣。“不行，你会凉的。”“你不是说‘小伙小伙，全身是火’吗？”“那是你说的。”

她背靠围墙休息，我把外衣给她盖在胸前。我用腹部贴紧她双膝，想把体温传递导给她。“伊妹，不该让你出来受苦……”我声音沙哑，想起了曾经以及无法预知的未来。

“伊妹，有鱼肚白了，天快亮了。”我还听到了汽车的马哒声，这非好兆头，预示我们又将分离。

我穿好衣服，推着车，我们继续往回走，北门桥隐隐约约在眼前。临近公路是一片杂木林，我们在一块红薯地边停下来。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我们再一次拥抱，我咬住她的腮不松口，眼里噙着泪水……

城市的面目逐渐清晰，伊妹骑上自行车，把我送我到城南渡口。过了大鲵河，我赶上了回安平的第一班车。

回到安平后，我给伊雪写过一封信：

“伊妹，回到安平，仍然思念你，想给你写信，写了几天，还没写成……我不想离开你，那天早晨，我站在船头，看着你的背影，我的眼里噙滿泪水……有好多的话还没对你说呀！我的心像大鲵河的水，波涛汹涌……我不能在你身边关心你，爱护你，你没有欢乐，我也不会幸福，你说一辈子不结婚，难道我会……有时我想，与其这样痛苦，不如投大鲵河算了。我不知道为何丧失了男儿应有的坚强，而像女孩子一样伤心。人们都说爱情美好，令人羡慕，然而我们所经历的，并非如此，它给予我们的是无比的伤痛。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拥抱在一起，你说我就像弟弟，我说，我不当弟弟，因为我没有理智。好妹妹，上帝让我们相遇，才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美丽和善良。当初，我只默默地欣赏你，后来竟想入非非，而你却把纯洁和美丽给了我，我自私，我羞愧，我卡西莫多，而你是美丽的爱斯梅拉达。卡西莫多最终没能拯救美丽和善良，而我同样毁灭了你——我的美丽和善良。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让上帝来惩罚我吧……1976090”

【作者***】：因为爱，不辞辛苦。因为爱，今夜无眠。所谓黑色约会，通宵达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