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束，第二年恢复高考，一九七八年春天，我被闵江师范录取。

闵江由北向南，大鲵河由西向东，两江汇合于凌云山下。闵江师范位于大鲵河畔月儿山上，比邻鱼儿山，鸟瞰闵江城，远眺凌云山。凌云山上有凌云寺，临江悬崖凿有凌云大佛，又称镇江大佛。镇江大佛携闵江古城闻名遐迩，宋代文学家苏轼凌云山留诗为证:但愿身为闵江守，载酒时作凌云游。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重返校园，感慨万千。登高远望，凌云仙山，一堆绿影江中飘逸，逝者如斯，仿佛凤凰涅槃，人生伊伊始。

“伊妹啊，你在哪里？还在塑胶厂吗？同在一座城市，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宁静的校园，昏黄的路灯，窗外树影摇曳，我辗转反侧，“伊妹，我对不起你，我考蓉都师大，而今录取于闵师。”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给伊妹写信：

“伊妹，我无地自容，虽然考上了闵师……我没脸见你，决定给你写信。伊妹，自你送我复习资料，春暖花开又一年，你还好吗？蹉跎岁月，如今学习任务甚重，我没时间来找你，也不能冒然来找你……

“伊妹，我对不起你，虽然考上了……我依然自卑，我配不上你，你忘了我吧。你，美丽的姑娘，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追求你，毁了你的幸福，我不该爱你，我太自私。你，书香门第的家庭，一定能找到门当户对的伴侣，一定能找到比我对你还要忠诚的人。

“伊妹，我这一生注定不会有光辉的前程。你彻底把我忘了吧，你的家庭，世俗的偏见，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你再不能遥遥无期的等我，我不会有让你的家庭荣耀的那一天。

“伊妹，你不必为我着想，不要为我担心。你要理解母亲，你是她的掌上明珠，她希望你找个理想的人家，因为我不符合要求，她的态度不会改变，我们的结合也不会有希望。如果我们不分开，你母亲会寻死觅活，你也会痛苦不堪，承受太多的委屈和悲伤。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何必再承受更残酷的结局呢？

“伊妹，我曾经自命不凡，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渺小，是何等懦弱和无能为力。好妹妹，人们常说“爱有多深恨有多深”，而我决不会因为你忘了我，我就会恨你，我不属于那种卑鄙小人。

“好妹妹，离开你，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会渐渐把你忘记的……我会时刻为你祈祷，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四月寄出的信，五月还没回音。她不在闵江，还是……我不得而知。于是利用下午课后，我常去北门桥，在她上班的路上或许会遇到她。多少次了？望眼欲穿，而不见她的踪影。决定再写一封信：

“伊妹，你在哪里？我给你写了信，一直没有回音。后来我在北门桥等你，也没见你的踪影。从苏兰河畔到如今，到处找你……在梦里喊你。多少次失望，多少次眼泪噙噙，多少次发誓不再找你，可是直到今天，我还是战胜不了自己，还是到处找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还思念着你。有一天，星期六，我在北门桥等你，两个多小时的煎熬，像个木偶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接受一次又一次失望的教训。没有人知晓我在等你，只我自己。好妹妹，你是否远走高飞，再也见不到你？

“伊妹，我以后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在闵江影剧院等你，我盼望着你能收到这封信。19780***于闵师。”

到了吃李子的季节，我的痴情感动了上帝，在闵江影剧院门前，我看见伊雪了！她穿一件新工作服，面色虽有憔悴，但青春依然美丽。“你收到信了。”“嗯。”“我写过两封信。”“只有这一封……家里到单位打过招呼。”啊，我明白了，在苏兰织布厂的时候，家里也安排了监控。“你今天没上班？”“嗯。我说下午班……”“我们看电影，你去检票口等我。”

放映前，我牵着她找座位。坐下来，我从挎包里拿李子给她。“啊，好大个，”她轻咬着，“皮有点儿厚。”“我在闵江洗过，但没尝过。”我把挎包放到在她面前，“你自己拿哈。”

剧场的灯熄了，先加映记录片，她挪动身体，把脸贴到我肩上。我左手，她右手，我们手指相扣，她说：“你的手冰凉。”“是吗？那你给焐热一下。”我把手伸到她臀下，让她给压住。“我在北门桥等你……”“我很少走北门桥，我走马儿街。”“唉，我冤枉啊！”“你笨蛋。”“我是笨。”

放映正片《海霞》，我没心思看，手在她臀下暖和着，心怦怦的，像初恋。许久，手压麻木了，我抽出来，搁在她腿上，她挪动挎包遮挡着，“你看电影嘛。”“我看过。”她盯映幕吃李子，我盯着她，看她把李子皮一点点啃掉。“甜不？”我问。“甜。”她将啃去皮的李子突然塞到我嘴里，我有点受宠若惊……慢慢咀嚼着，啊，全然不是李子的滋味，而是她的唾液的味道，我所体会到的不是李子的甜，而是我们的依然爱着。

从电影院出来，天空黑压压的，好像要下大雨。我们往闵江大桥走，突然刮起了大风，头发衣服全都往后吹起，眼睛眯着不敢睁开。只见伊妹，风中英姿别样美：衣服紧裹身体，曲线流畅优美，山峰凸显更迷人。

“快点儿跑，我们桥下去，有雨点啦！”她奔跑着，催促我，当年乡下同她赛跑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干爽的黄沙路，绿色的灌木林，平日里文静的姑娘突发奇想：预备，起！秀发飘飘，蝴蝶翩翩，我落在后边，她得意洋洋。

高大的桥墩，稀疏的雨点，沙地上点点窝窝。伊雪仿佛回到了童年，冒着豆雨，捧着沙粒，散向空中。“快过来，雨会淋湿衣服。”我大声喊。回到桥下，她脸上还挂着水珠，我拿手巾帮她擦干。她倚着桥墩，我搂着她，她伏在我胸前，头发紧贴我的脸。很久很久，我们默默无语，身边只有沙沙雨声。伊妹啊，我们真可怜！我的心仿佛在颤栗。

风过了，雨停了，黑云散去了，天空现出了星星，对岸闵江城灯光闪烁，一如天上的街市。“我想你好苦。”我的声音有些酸涩。“你以为我好吗……”她使劲抱着我。

“伊妹，有电筒光，好像有人……”我俩赶紧分开。“没有，刚下过雨。”“是我错了？”“啊，这闵江的夜景好美！”“嗯，是不错，渔火明灭，水中街市。”“还在美仑美奂，如诗如画。”“咦，刮目相看，词汇不少呢。”“当然。”她还不谦虚。我说，“其实，这闵江城太老旧了，除了凌云山，只有这夜景美，另外还有一样美。”“还有啥美？”我上前搂着她，“还有你美。”“你，我丑。”我咬住她的腮，她仰着脸任我舔舐。

“你说学习任务重？”她问。“有点呢，我读理科班，高等数学、普通物……感觉有点难。你担心我……”“你怎么学理科呢？”“唉！学文不好，让人胡思乱想……学点理科知识也不错。”“样样懂，行行温。”她讽刺我。“我数学差，想补一下理科。”

“你，你干啥？”“我要。”我的手触到了她的阜处，她没阻止，任我停留摩挲。“你长胖了？”“我没。”“你原来没有小草。”“早有了，我们一年多没见，又长了一岁。”我轻轻拈小草，浅浅的，细细的，柔柔的。“哎哟，痛——傻瓜。”她仍没阻止我。

小小萤火虫在我俩身边飞舞，一忽儿高，一忽儿低。“记得小时候捉萤火虫，追赶它，轻轻唱：萤火虫，你矮我高。它果然飞得很低，我们轻易将它捧在手里。”“那你帮我捧一只嘛。”她撒娇声音。“萤火虫，你矮我高。”我低呤着，还真的捧到一只了，放入她手心里，它仍发出微弱的光。我突发奇想，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想看那小草地方，还有原来好看不？”“我也不知道。”她用力抱紧我，不让我下蹲。“我要。”我固执地。“星星都没了，你看得清？”“我拿萤火虫照着。”“调皮捣蛋。”我解开□□□□，往下蹲，借萤火虫微弱的光，我看到了，那隆起的地方，长出了稚嫩的小草，稀稀疏疏的，和谐美丽迷人。我用脸抚摸着，像匍匐于草地，沉醉在梦中，嘴里衔着一株稚嫩的小草。

天上星星的消失了，闵江的灯光稀疏了，这世界又将逐渐还原它的本来面目。我和伊雪比这座城市所有的人都早，在闵江桥上，我们依偎着前行……

【作者***】：想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残。你知道这是谁的诗句吗？几年了，漫长的岁月，纵然相会也是悲，不，你也许感觉很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