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当下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与世无争，本不应与金施主较什么武学高下。但施主趁兴而来，蔽寺若不凑兴，拂了施主的兴致，有背待客之道。俗话说恭敬不如从命。但不知金施主欲展露何种神功，让我等开眼？老纳愿闻其详。”

金如尘抬手捻捻唇上的翘胡子，道：“少林高僧威名远播，老金也小有薄名，我等切磋武学，若是乱斗一气，未免有失以武会友之道。这样罢，咱们比试三门最常见的功夫：一比掌法、二比指法、三比内功。这三门武功各门派无不修习，不知方丈以为如何？”

少林众僧原都暗自担心，金如尘提出比什么刁钻古怪的功夫，不易对付。一听说比这三门功夫，众人心下大宽。众僧心想：少林寺素来以掌法、指力、内功称雄武林。在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仅是掌法便有“须弥掌”、“般若掌”、“达摩掌”、“雷音掌”等功夫。指法有“拈花指”、“摩诃指”、“无相指”、“大力金刚指”等功夫，而少林寺的易筋经内功更是独步武林。一听金如说比掌法、指力、内功，众僧都心中窃喜。

弘无方丈心中松了口气，忽又暗叫不好！他蓦然想起，数百年前，魔教教主风云龙与天下英雄决斗少林寺之事。其时风云龙使出“三际天罗掌”，一人独斗达摩祖师和寇谦之道长，竟然不分胜负。待到他使出魔教的“日光月双环”内功，达摩祖师和寇谦之道长险些败在他手下，要不是林无眠用“鬼谷散花谱”的神功为两位大师解困，那场争斗，中土武林可就栽到家了！眼下金如尘提出比掌法、指法和内功，难道他也练就“三际天罗掌”和“日光月双环”功？倘是这样，少林寺百年盛誉只怕要毁这魔头手里！这……这如何是好？刹时间，方丈额头上渗出粒粒汗珠。

但此时少林寺已无后退余地，方丈只得道：“依金施主之言，比试这三门功夫，也无不可，但不知如何比法？”

金如尘道：“比试之法，老金先来献丑，大师请看！”

只见他一转身，遥对山门旁边的山岩，虚拍一掌。众僧看去，不见那山岩有何动静。正在诧异之际，忽听咔咔声响，只见那岩石慢慢裂开，砰的一声，崩裂下一块大石，重约三百多斤。

金如尘道：“哪位大师下场赐教？”

众僧都是一惊，心想以掌力开碑裂石，在武林中是很难得的功夫了，但要用掌力开山切石，却闻所未闻！

场里静了一瞬，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金施主好掌力！老纳来为施主助兴！”

一个老僧从方丈身旁缓步走出。这老僧身形枯瘦，眉眼低垂，一副瞌睡未醒的样子，正是达摩堂的首座弘远大师。在弘字辈高僧中，论掌法，弘远大师居五人之冠。他对少林的掌法绝技无一不精，尤其是一套“大须弥掌”法，更是无人能望其项背。众僧看见弘远大师出阵，心下稍安。

金如尘道：“大和尚法号如何称呼？”

弘远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老纳法号弘远。”

金如尘拱手道：“原来是达摩堂首座，久仰，久仰！”

弘远大师道：“金施主不必客气。”说罢慢吞吞走下山门，抬起鸡爪般的枯掌对着另一处山岩，也遥拍一掌。这一掌拍出亦是无声无息，但见那山岩一角忽然变得像面团一般，软软塌下一块大石，重量也有三百多斤。这一掌拍得不温不火，相比之下，掌力比金如尘更为精纯。少林寺众僧一看，都叫了声“好”！

弘远大师走近那大石头一丈远处，突然又朝着石头拍出一掌，石头猛地跳了起来。不待石头落地，他快捷无伦地再拍出一掌，这一掌竟然将大石头拍得升高数寸。一瞬间，只见他出掌迅如闪电，一掌掌快捷拍出，拍得那石头凌空旋转起来。他出掌越来越快，大石旋转越来越高。那石头升到二丈高，众人不由得抬起头观看。人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弘远大师凭凌虚拍的出掌力，居然能将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托上空中，实在匪夷所思！

弘远大师深居少林寺几十载，从未露过这一手大须弥掌功夫。平时众僧只觉得弘远大师掌法神通，但究竟如何高深，皆不得而知。此时一见，众人无不大感惊佩。

忽听弘远大师轻吟一声，出掌渐缓，那大石头也跟着徐徐下降，大师双臂慢慢收到胸前合掌一顿，那石头才落到原处，悄然无声，尘土不扬。刹时间，少林众僧喝彩声震动山林。

弘远大师听见喝彩声震天价响，脸上并无一丝得色，仍旧低眉垂目道：“老纳薄技，让金旋主见笑，请施主赐教！”

他说罢，无精打采地退回方丈身旁，好像真的献了丑一般。弘字辈高僧看见弘远大师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功夫，无不暗中赞叹。要说凌虚一掌将大石头拍离地面，对他们倒也不难。但要凭掌力将大石拍得飞旋空中，那出掌的方位、力道、时间，都须恰到好处，几位大师自忖，皆有所不及。

适才这一比试，少林寺略占上风。众僧拭目以待，看那金如尘还有何绝技施展出来。

只听金如尘用破锣般的嗓音说道：“老金远在西域，久闻弘远大师的‘大须弥掌’功夫冠绝武林，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不知我这‘摩尼天罡掌’可入众位少林高僧的法眼？”

他说着，走到弘远大师演示掌法的那块大石一丈远处，也凌虚拍出一掌。大石头受掌力一击，又从地上跳了起来。他不让大石坠地，紧跟着一掌接一掌的拍出，只见那大石头并不旋转，却节节上升。等到大石升到一丈多高，他疾闪身形，从四面八方快如疾风般出掌拍向大石，无数掌力，宛如无数根绳索从四周将大石拉住。一时之间，大石竟然停在空中呆滞不动，既不上升，也不下落，活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一般。金如尘却化作一道灰影，围绕着大石头飞快拍出掌力。看见这般奇异的情景，少林寺众僧一时呆住，连喝彩也忘了。

大石头在空中停滞一瞬，金如尘突然收掌，石头猛然下落，众僧中有人惊得“啊呀”一声。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金如尘双掌往前一送，又往后一带，两股雄浑的掌力将大石头下落之势的刹住。他用掌力几送几带，竟然将大石头送回原地，亦是无声无息，纤尘不起。待那石头归了位，他才摸摸唇上的翘胡子站到一旁。

金如尘收掌退开，少林群僧仍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少林寺第三、第四代弟子才发出窃窃私语。有人说本寺弘远大师凭借掌力将大石旋转到二丈多高，比金如尘技高一筹。也有人说金如尘用掌力将大石定在空中，神乎其技。还有人说二人掌法各有千秋，委实难分上下。一时间，众人各执一词。

法字辈僧人和弘字辈几位大师却面色凝重。众高僧皆看出，先前弘远大师用掌力把大石旋转到二丈高处，其掌力和掌法固然惊人，却也借了石头本身旋转的力道，是以八分掌力二分巧劲取胜。金如尘将大石头定在空中，全靠雄浑的掌力和精妙的掌法，半分巧劲也借不得，其掌力和掌法技高出一筹，已是一目了然。

弘远大师又越班而出，对金如尘道：“金施主的天罡摩尼掌果然神通！再看老纳献丑。”说着走近那大石一掌拍下，手掌在石上略一滞留，才缓缓抬起手掌，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声，那块大石竟然垮塌下去，变成了一堆碎石！众僧又是一阵哄然叫好。

金如尘脱口赞道：“好掌法！劲力外柔内刚，摧金刚之物不着痕迹，大和尚得到了大须弥掌的神髓！”

弘远大师道：“金施主谬赞了！”说毕，又低眉垂目地后退到弘无方丈身旁。

弘无方丈听见金如尘的夸赞，心下又添了几分忧虑。寻思几百年来，魔教高手遵循其祖师风云龙的遗命，极少涉足中土。中土武林对与魔教的武功知之甚少，这魔头怎会知晓少林寺大须弥掌功夫的神髓？难道他此番前来闹寺，是蓄谋已久？

却听金如尘哈哈笑道：“大和尚不必自谦，你这大须弥掌足可傲视武林！但要同老金的摩尼天罡掌相比，恐怕还欠那么一点火候。大师请看！”说时，走到适才他劈下的那块大石前，也拍下一掌。砰的一声闷响，大石被腾起的灰尘罩住。待尘埃落下，众僧一看，只见那大石也变成了一堆碎石，与弘远大师拍碎的那块大石并无二样，众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均想：金如尘的这一掌并不比弘远大师高明，顶多是旗鼓相当，比个平手。

金如尘道：“大和尚，你看老金这一掌如阿？”

弘远大师不答话，抬眼瞧瞧自己拍碎的那个石堆，又凝视金如尘拍碎的石堆，众僧不知他要使出何种功夫，都屏声静气。却见他凝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施主掌法卓绝，这一场比试，老纳输了！”

众僧一听大感迷惑。法照禅师忍不住问道：“师叔你也一掌拍碎大石，怎么说输了？”

弘远大师道：“老纳先头拍碎的那块大石，已被金施主和我的掌力震松，师叔拍碎它较易。而金施主拍碎的这块大石，未被掌力震松，金施主拍碎它较难。”

法照禅师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是师叔输了啊！”

弘掌大师道：“法照不必说了，你去拿起一块师叔拍碎的石块捏捏，再拿起金施主拍的碎石捏捏，便知高下了。”

法照禅师满心狐疑，上前去从两个石堆各捡起一块碎石，握在手心轻轻一捏，脸上立即露出沮丧神色。众僧见他张开手掌，皆大吃一惊。只见弘远大师拍下的碎石依然如故，金如尘拍碎的石块却散成沙砾。原来金如尘一掌拍下，竟然将大石震酥了！刹时间，全场一片死寂。

金如尘哈哈笑道：“好，大和尚输得光明磊落，不愧是有道高僧！不过，老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适才你出掌，微露内息不匀之兆，显然比掌之前，你的功力受了耗损，我才略占上风。今日为带走张去病公子，这一场暂算我胜。倘若大师不服气，来日待你功力恢复，咱们再重比一次如何？”

先前，弘远大师运功为方丈恢复功力之事，除了法照禅师知晓，场内众僧皆不知道，此时忽听金如尘说弘远大师输在比掌之前耗费了功力，众人均感诧异。同时又想：这金如尘虽然是邪魔外道，倒也是一条磊落的汉子。

弘远大师尚未开口回答，忽听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不用等到他日再比，今日，我便代弘远师兄再领教金施主的高招！”

众僧一看，只见从弘无方丈身后走出一个法相威猛的老和尚来。这老僧身材高大，行走如风，几步便跨到金如尘的面前，足足高出金如尘一个头。

金如尘一看老僧，问道：“来者可是戒律院首座弘法大师？”

老僧道：“正是老纳。”

金如尘道：“弘法大师的少林指法闻名天下，老金正好领教领教！大师请……”

弘法大师性子最急，当下也不客气，疾步走到金如尘先前用掌劈开的山岩断面前，捋起衣袖，伸出二指在上面疾书起来。只听嗤嗤声响，石屑纷飞，转眼之间，岩石断面上便出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八个遒劲大字。字体敦厚丰腴，法度森严，大有颜体意象。每个字深入石壁半寸，宛如石匠用钢錾凿出一般，场内众僧场一看，又惊又叹，喝彩之声大作。

弘法大师的这一手大力金刚指功夫，便是在少林寺历代高僧当中，也没有人练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金如尘看了不禁心中一凛。他来时，对少林高僧的武功均打听得清清楚楚，想好了对付的法子，却没料到弘意大师的指功精湛如斯，这可出乎他的意料。

弘法大师写完字，回头对金如尘道：“施主西行千里来到少林，请在这石上留点墨宝，以助武林谈资。”

金如尘哈哈笑道：“这可有点儿为难老金了！老金虽然满腹学问，写字却像鸡脚杈，留字在这天下名刹少林寺，岂不叫游人笑掉牙巴骨？”

弘法大师道：“施主不必自谦，请！”

金如尘道：“好，大和尚要赶鸭子上架，老金只好勉为其难。”说着走近那岩石断面，略一思索，忽然身形晃动，大袖飘舞，顷刻之间，石壁上出现了“二宗明晦，三际光明”八个字。众僧注目看去，只见那八个字如金钩铁划，一个个瘦骨嶙峋，亦是深入石壁半寸，宛如石匠用钢錾凿出一般，众僧不由得又大声喝彩。

弘法大师喜爱书法，冲口叫道：“此乃大宋徵宗皇帝的瘦金体，好字！不知金施主使的是什么指功写成？”

金如尘道：“这是我教的‘玄天指’功夫。”

众僧仔细观察两人写字的功力，均感难分伯仲。再看二人的才具，亦不分轩辕。弘法大师题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其意是规劝金如尘。金如尘所题“二宗明晦，三际光明”，是以摩尼教教义与弘法大师针锋相对。二人不但指功势均力敌，才智也难分高下。

弘法大师道：“石壁尚有空处，请施主同老纳配上几笔画。”说毕，他后退数步，抬指疾点，只见岩石纷纷脱落，片刻之间，一片大海，两座远山，便显现在石壁上。众僧一看，那线条勾勒，仍是笔笔深入石壁半寸，这一手功夫可比刚才高难得多。先前他用手指直接在石壁上书写，此时是凌虚用指力在石壁上作画，这需要何等刚猛的指力？看见弘法大师使出这门绝技，众僧悬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均想这一场比试，少林寺胜券了在握了。

弘法大师转过头来道：“施主请。”

金如尘看见弘法大师用指力凌虚在石壁上作画，亦是一惊。寻思：这和尚的指力不在金某之下，少林寺称雄武林数百年，果真有点人才。这一场，我老金要胜恐怕不易。当下说道：“好，大和尚妙手丹青，可别怪我老金狗尾续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