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站在原地看着季彦过了多久，似乎时间一下子变慢了，然后整个客厅里面的灯也都变暗了，唯一的一束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直直地打在背对我的那个人身上。

“李瞳，过来一下过来一下！我分不出来了，哪个蘸酱是烧鹅的，哪个是淋在鱼上的啊，都差不多的嘛！你再不来我就随便瞎弄了哦！”

“等等！你放着，我来弄，我来！”我大声说着，向厨房走去。

“拜托了。”云珈看见我，笑了笑，然后把两小碟完全一样的蘸酱递给我，顺手滑上了从来不关的厨房门。

“完全一样。没有区别。”

“我知道。”云珈眨了眨眼睛，神情微妙，然后，她向阳台方向努了下嘴，“别太在意，李瞳。这种事情……”

“云珈，我不习惯拿恋爱这种事情随便开玩笑。而且……”

我顿了顿，看着大小姐一如往常的美丽笑脸，和陪衬模糊在磨砂玻璃后英俊却花心的何家少爷，还是决定把后面那些话说出来。

“而且我和你们的生长环境不一样，所以思考方法和处理事情的习惯也都不一样。可能你们觉得随便的事情，我划了很多条条框框。我的本意是客观评论一下我们的不同，云珈你不要介意。”

大小姐没看我，胡乱摆摆手：“没事，我不介意。”

“……不过还是谢谢了，云珈。”

“嗯，什么？”云珈转过头，眼瞳中的神情微有迷茫，像是刚才正在用心想着什么事情，大梦初醒。

“谢谢你把我叫到厨房里来，别盯着他看下去。”

回神的云珈又是洋洋得意地微微抬起下颚：“哈哈，那是当然，我一向很会看山水，平时就是乐不乐意看的问题了。”但是她忽而正色，目光直视进我的眼睛，“李瞳，我认真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要认真回答。”

“说吧……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我记得从前我问过。不过那个时候，其实你怎么说的我没仔细听。今天我再问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喂，干嘛这样看着我啊，李瞳。”

“没什么。只是你难得表情这么正经。”

云珈作势要打我，当时她的手依然只是在空气里装模作样比划一下。“别乱入！回答我的问题。”

“好的好的，你问吧。”

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大小姐似乎有些羞涩，确认何子炀和季彦都在悄悄话音程范围以外的地方，才又肃颜开口。“……李瞳，你是不是真的开始对我哥认真了？”

“嗯，我……”

不等我回答云珈又自己接着补充，“想好了再说！不要急急忙忙顾及面子什么的。虽然我也知道，有时候感情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希望听偏离原意最少的真话！你放心，这些话我都不会对其他人说的。好了，如果你想现在回答我的话……”

云珈说话急急忙忙，像是怕我不知道增补条例，回答之前违规在先。她的语速本来就很快，而此刻，几秒钟寂静，似乎很明白地表现出我的思维很慢，慢得近乎停滞。

“是的。我想是的。”

我说着，点了点头，视线没有从拖鞋上移开，也能够感觉或者想象到云珈的目光有多少惊讶。

“我想是的。感情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同意你。而恰恰被打动也是这一个瞬间的事情。别！你听我说完，别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他。我不知道理由。我只知道，在圣诞夜的时候，那个在我背后叫我，然后不由分说紧紧抱住我的人是他。”

云珈叹了口气：“似乎，短短几天你就已经沦陷得很深了。”

我笑：“也不是，我这个人，好像一旦决定什么事情，就会一条道走到黑了。”

“走到黑！呵呵，说我哥那家伙太合适了！不过李瞳，你做好准备了么？”

“什么意思？”

“既然认真了，而且是我哥那样的人，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对于暧昧的定义和界限，同你的，有很大差别。你要接受的，不止是两人之间的感情，而是他所有的缺点和优点……”

我拍拍云珈的肩膀：“我很早就知道，纯粹的爱情只是瞬间的冲动，剩下来的就都是互相的妥协了。云珈，怎么说，我总是比你要阅历丰富。”

“李瞳、云珈，你们好了没有啊，再不好我们这里就先开吃了啊！”

滑动插门外，传来季彦的声音，一如惯常，清亮而玩世不恭，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许，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哦，好了！来了来了，在洗手了！”我扯着嗓子回答。

知道自己喜欢某个人，理清这一点，自然而然，就会想象两个人的未来。就好像需要写一份策划书，列出最好，设想到最差，再来回头看是否可行。从十七、八岁情窦初开到现在，我一直这么做。即便这样，计划外的事情总是会发生。明明想好意外的应对方式，真的碰到，却突然手足无措。当我打包离开某个曾经以为可以法律上成为“家庭”的一室一厅，突然意识到，为自己的生活做规整的计划，到头来都是徒劳，因为所有人都会高估自己的容忍极限，我也不例外。

游戏剧情我可以事先做好设定，因为我是那整个世界的所谓“上帝”。而我自己的人生，恰恰也是我自己最最没有把握的东西……

一顿晚饭，多半都是外卖的食物，味道不错，宾主尽欢。

我坐在季彦对面，却没有怎么看他的正面。低着头，恰好视线里是他修长的手指。于是，我心不在焉地搭着饭桌上的话题，看着他熟练地摆弄着刀叉，看着他的叉子优美地卷起盘子里的意大利面。

桌上几乎被一扫而空，云珈大小姐满足地放下刀叉放到椅背上，却还是四处张望着。“咦，甜品呢？我记得他们套餐里附送冰淇淋或者草莓蛋糕的啊。”

“嘟噜噜……嘟噜噜……”门口联通底楼保安处的对接通话器响了。

“我去接。”我皱皱眉头，放下刀叉，起身去接。不能表现出不开心，那个手机里的女声又让我完全开心不起来，于是，能够有机会从季彦面前离开，对我来说再好不过。

然而，这么晚了，还会是谁。

“您好，这里是点心工坊的外送，您是李瞳李小姐么，请下楼签一下送货单好么？”

我很迷糊：“等等，我没叫过外卖。”

“您不是李瞳小姐么？”

“不，我是，但我真的没有叫过你们的外卖，你真的搞错了。”

“地址和姓名都是对的，嗯，小姐，可能是有人订了，送给你的吧。总之，请下来楼签收。”

我将信将疑，下楼拿了纸盒上来。推开门，就看见一干人等笑得诡异兮兮，首当其冲自然是季彦。

“打开吧。”他收拢桌上的空碗，为盒子让出地方。

“是你叫到这里的？”

“你说呢？”季彦笑得眼角嘴角一起向上弯。

“除了你这位有钱有闲的贵公子，还有谁会去这家贵得出奇的所谓‘原材料百分之百来自法国’的店里买蛋糕。”

季彦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紧接着就摇头：“女人太聪明不好，你就不会偶尔惊喜一点？”

“……抱歉，装不出来。”

季彦挑起一边眉毛，摆摆手催促：“不说这个，你快打开吧。”

盒盖打开。里面是一个慕斯蛋糕，不同颜色的巧克力粉末歪歪扭扭拼出副剪影图画，看上去像是拥抱的恋人。我的呼吸慢了半拍，因为下面还写着一行字——这一年最好的事。

我抬头：“季彦……这都是你自己……”

他轻轻点头：“是。中午失约，就是因为化的时间比预料的长。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本来还以为很简单，果然从前美术课成绩A-是有道理的。没有其他人，李瞳。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人。不用担心。说真的，你之前就一点也不担心我外出花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花心是你的本性，那么我从一开始就做好接受的准备了。恋爱都是要后果自负的。”

“说得好，恋爱要后果自负！不愧是我喜欢上的人！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

季彦很得意地笑，然后当着云珈的面，一把搂过我的肩——当然，我奋力推开了。而云珈见状在旁边很不怀好意地窃笑，嘴里咕哝着“蹭得累”，何子炀果断地效仿，当然被更加重或者真实地推开。虽然不知道这黑话的意思，我也清楚，不会是什么正常意义上的正常的褒扬。

然而，很多时候，自己说的话都是在虚张声势。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至少我很清楚。

十二点钟声敲过，接下来是“新年快乐”，香槟，以及拥抱。

面对无法预料的未来，我只是想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

剩下来的一切，包括那一个手机上的电话，既然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就都是后果自负的内容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