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一段时间的长假，不知是放得太松还是完全没有放松，第一天上班觉得不能适应朝九晚五的节奏，反而更加疲惫。五点半下了班，我急于想回到住处，把自己扔到沙发或者床上变成一个“大”字型。

偏偏有人不允许。

简直雪上加霜。

我刚刚整理完桌子，交掉折磨了我时间不短的恋爱游戏策划初稿，准备伸手去拎包。

然后，像所有的电影、动漫、小说一样，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李瞳，下班了么？”

对方是花头百出的季大公子，名义上似乎的确可以算是“恋人”。

这么一想，打算立刻回家睡觉，又知道这样说肯定不行的我，顿时如临大敌，深吸一口气，镇静地开口：“……你有什么打算，快说吧。”

“呵呵，是以不反抗为反抗方法，让对方自己失去猫捉到老鼠先玩个半死的乐趣么？”

“绝无此意。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认为，即便现在我告诉你上了一天班我快累死了，非常想回去睡觉，你也一定不会放过我。避免和你讨价还价耗精神，还是尽快知道你玩什么花样，然后早早配你打发了时间再早早回家比较好。”

“别说得这么不情愿，要是真不乐意见我，你大可以直接忽略电话走人的。哦，对，打电话给你前，我先和前台确认过你还在办公室的，顺便一提。”

“啧啧，不愧季大公子，冷若冰霜、刚正不阿、常年心情不佳的前台小姐都被你收买了。”

“哦，价格不高，就是两张大剧院的话剧票子，贵宾席的，给她和她男朋友的。”

“你到底和她说过几次话，怎么连她有男朋友都知道！”

“哦呦，真有意思，别告诉我你吃醋了啊，呵呵。好了，不多说了，我在恒业底楼那里等你，快过来。”

“你还没说要干什么。”

“哦？难道我插科打诨拼命弄乱话题到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是不愿意说么？反正你也不会拒绝，给你十五分钟，快过来。”

挂了电话，果不其然，又看见旁边朝气蓬勃的小雯小姑娘遮遮掩掩地不住瞄着我，闪烁而过的目光中，憧憬爱情的神色同样闪烁得明白无误。

“真甜蜜呀~”她如同从前无数次感叹过的那样开口，“李瞳姐，垃圾我来收拾，你快去和前主策划大人约会吧！”说着，她抢着拿过我脚边的废纸篓，喃喃自语着走开，“前主策划和现主策划，这个CP真的是太有爱了，就好像是《朱红的泪》里面的前辈级的露琪亚丝和道格拉斯，这对欢喜冤家任务啊！哦，不是不是，前主策划比道格拉斯大叔更加有魅力啊……呃，这么一说，好像又不像了……”

事到如今，似乎对近期痴迷日系RPG经典之作，并对其忠诚度大大高于自家工作室出产游戏的小雯小姑娘，说出“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越描越黑，就是白费口舌。于是我干笑一下，谢过小雯，拎起包，道了再见，速速逃离。

我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进过恒业这样的奢侈品汇聚地。季彦不在门口等我，我也只好硬着头皮，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便宜风衣，受着空旷商场中营业员的注目礼，外弱中也空地一步步走向奢侈品中的奢侈——珠宝柜台。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候，带着一个月可怜兮兮的一点点生活费盈余，走近商场中任何有名有姓的化妆品专柜，听完产品介绍，故作镇定地回复道——我再考虑考虑是不是买。

刚刚过了下班时间，忙了一天的上班族几乎都聚集在餐馆里，商场的奢侈品柜台自然人不会多。在空阔背景奢侈光彩之中，一眼，就可以看见季彦斜斜侧倚在*店的柜台前。他右手撑着头，目光向下，看着柜台里面黑丝绒上的首饰，似乎指点着要拿某一件出来细看——尽管柜面上似乎已经放了几条项链几个挂坠和几个戒指小方盒。而他面前的柜台小姐一点也不嫌麻烦，脸上笑容漫溢。

我还是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似乎从前购买晚礼服一幕已经隔月重现。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季彦似乎听见我的动静，抬头一笑，摇摇招手让我过去。

“李瞳，看一下，觉得哪件比较好看？呵呵，我拿不定主意，比较相信你的眼光。”

“嗯，季彦，你……”

没等我话讲完，柜台小姐已经擅自插嘴：“小姐好福气啊，季大公子可是难得这么表扬人哦。他在这里看了半天，总是说我挑的这个太俗气张扬，那个又太古板没特色。说要让自己女朋友亲自来看。”末了，她还不忘记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像是羡慕，像是妒忌，无论如何都是在说——这个女人普普通通怎么就撞上此等好运，傍上多金又好看的贵公子。

“谢谢方小姐，我们自己慢慢看吧。呵呵，你可以去其他柜台看看，嗯，我想，以我这幢商业楼主人儿子的身份，你应该信得过我的人品吧。”

“那是当然。”柜台小姐笑着鞠躬，然后自觉离开。

“你来挑吧，挑两件。”季彦说着，把他面前深蓝丝绒垫子上的项链“们”推到我眼前，顺手拨过几个小方戒指盒子。

铂金、黄金、珍珠、钻石、水晶、宝石在我面前闪闪发光，如同圣堂的大钟先先后后叮铛个不停，似乎还有一群雪白的鸽子拍打翅膀逆风飞翔……

但是这不对，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完全不应该这样大费周章。

奢侈的光芒令人炫目，尽管脑中满是清晰的疑惑，声音却变得模糊结巴，问题也变得无比幼稚：“……为什么……要我挑？”

季彦回答得很干脆：“是送给你的。”

“这样不行。”我连忙摇头，把经不起视觉诱惑刚刚拿起一半的项链放平回去，不自觉后退半步，“毕竟我们两个才刚……”

“刚确定是恋人关系？”季彦说着，眉尖挑起丝玩味，“那又怎样？”

“我有我的准则，太贵重的……”

季彦拿起我放下的项链：“先说，你喜欢么？喜欢的话，就当作礼物收下吧，李瞳。我也有自己的准则。对我来说，我也觉得贵重的，当然就不会送。”

季彦说完，嘴角微微上扬，而我只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猛然向下一沉，不痛快极了。

“故意加重‘我也觉得’这几个字，再次提醒我们两个之间的社会等级差，您的考虑实在太周到了，季大公子。我的准则是，我不会收我还不起的礼，那让我觉得像是施舍。”

季彦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自顾自忿忿然，淡定开口：“不是施舍。你可以还的，而且很简单。”

我皱眉看他，自然不明所以。

“偶尔，能够想起我就足够了。”

“季彦，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还是哪里搬来的言情台词存心开玩笑？”

“听我说完。虽然很希望结局皆大欢喜，但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不是没有信心，而是不知道。持久的爱情，光有一瞬间感情冲动是不够的。而且要维持，还必须是双方的意愿。这个道理，我想，你已经二十几快三十，肯定知道……李瞳，要听真话么？”

“当然。”

“其实对于我们之间，现在，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少信心。我猜你也差不多是凭着一股冲动。所以除了吃的东西以外，我一直想送你一些可以长久保存的东西。这样，即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碰到看到也会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即便最后我们不能在一起，你老去的时候，整理存放起来的旧物，会突然想到我，然后告诉你的孙辈，奶奶从前遇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爷爷，他送了这个……”

季彦顿了顿，视线仔细地扫在我脸上，捕捉每一丝变化。

“我希望你能够想起我，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现在或者将来。”

我怔怔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绽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清淡的笑意，然后慢慢地舒开，融进目光，再渗透进我的视野，像宣纸上的淡墨，缓缓洇开，变成了整个世界。

画面重新拼合，变回游戏开头CG，鸽子逆风飞扬，诉说浪漫故事的古旧壁画梦幻地淡入淡出，上面的人物剪影时隐时现。

这是一个其实什么都没有许诺的诺言。

然而，觉察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依稀点头答应。

因为我们都知道，什么都没有许诺的一端，走向什么都没有的空虚的将来；而另一端，通向可能性永无休止的未来。

没等我开口说些什么，季彦又眨眨眼睛，顿时让人捉摸不透：“还有另一句实话，你想不想听？”

虽然疑惑，我还是点头，想知道答案。

季彦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今天这里打折。项链，一条九折，两条八折，还送原装天鹅绒衬底盒子。”

“哈？”一头雾水越发深浓，恍恍惚惚，明白了又不明白。

“前几天不知怎么又欠了云珈那丫头一条项链，她多难伺候的人你知道，所以……而且既然打折，正好一举两得。”

构图完美的游戏CG动画开头立刻碎裂成片，露出后面，季彦一张似笑非笑的狐狸脸。真不知道任意蹂躏我人身的某某执笔者是怎么想的，不过哪有这样当言情男主角的！简直可恶极了！

我正欲发作：“你……”

“这不是我的一惯风格么？”季彦突然伸出食指，公然当众抵住我的嘴唇：“嘘，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我一愣，脸皮蓦地烧起来，却也正好禁声。

“第一句实话，大于这后一句实话。”季彦走到我身后，帮我扣上项链，“当作是的礼物收下吧，李瞳。迟到的新年礼物，或者——相遇一百天快乐！”

冰凉冰凉的东西，从头颈流到锁骨之间。我抬头，看见面前的镜子里，那一小束仿佛在坠落过程中凝住的水珠一样的坠子，然后慢慢地有了温度。不由伸手去摸坠子，起初凉凉的，慢慢地有了温度。

“也许这是一个枷锁。”我说，“提醒我要记住你。”

“不愿意？”

“从精神层面来看，你要的回礼，几乎等于强迫霸占记忆一隅，相当无理。”我笑，“你会被这样记住的，季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