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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裂帛3

好长时间之后,宋天泽回想起来,美琪的情绪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明显异常,那大概起于某一个司空见惯的秋夜。

那天,天泽下班后跟同事出去喝酒,一拨人转战了好几个地方,凌晨一点多才回到家。回到家,拿钥匙打开门,他愣了一下,房间里没开灯,模糊间可以辨认出家具的森森暗影,美琪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

他口中说:“你还没睡?”一边摸索着,摁亮了墙上的电灯按钮。室内亮起来,他看到美琪两眼放空地倚在沙发背上,地上是摔碎的碗碟碎片与零乱的纸屑。

听到天泽进门,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天泽看见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发丝散乱地黏在脸上。她哑着声音质问他:“你是不是去什么地方鬼混去了?”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舌尖上迸出来的。

满屋弥漫的呛鼻的烟气往他鼻腔喉咙里钻,天泽憋不住咳起来,一眼扫过去,看见美琪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沙发连着地板上是灰漠漠的一片烟蒂和烟灰。尚在燃着的烟头正对着她手侧的一只靠枕,靠枕上早已经燃起了一个洞。然而她完全没有察觉。

他三步并两步过去,抓起美琪夹烟的那只手,抢过烟来,扔在脚下,使劲踩灭。

美琪腾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一个声音颤抖着从喉咙里出来,尖利得破了音:“我知道你就是不待见我!”一样东西随着她起身,从她膝盖上掉下来。是本硬壳子的英国诗集。

里面掉出来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少女时代的楚忆城跟萧美琪,两个人穿一色的立领斜襟月白色校服上衣,亲昵地靠在一起,一副姐妹花的样子。这是1936年元旦,她们一起在大观楼看完电影后,去大北照相馆拍的。当时天泽也在场。

照片是天泽从相框中拆下来的,刚开始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放在抽屉最里面。后来就转移到他常常看的诗集里夹着。这本诗集就摆在天泽书桌上最明显的位置。

他弯下腰去,把照片捡起来,气得嘴唇直哆嗦:“我是爱过楚忆城,但她现在已经死了。她到底还是你最要好的姐妹。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美琪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眼睛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声音颤得不行,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

她心中的情绪涨得满满的,要爆炸,但又分明不是天泽说的那样。她张着嘴只是辩解不清,两只手就胡乱地去撕扯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天泽闷声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她两只手被天泽箍住,整个人披头散发的,挣扎着动弹不得,急了就拿自己的头砰砰地往旁边墙上撞。

天泽拿手掌护住她的额头,另一只胳膊揽住她。她伏在天泽怀里,全身气力耗尽,总算暂时安静下来。

天泽低头去看她的额头,已经是撞得一片青紫。

那以后,美琪神经性头痛的症状开始慢慢明显起来,情绪常常失控,发作起来就歇斯底里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夜里又经常会做噩梦,掉头发掉得厉害,一觉睡起来,白色枕套上都是黑丝丝的头发。

美琪的敏感令天泽头疼。在一些细小琐碎的事情上,她就会莫名其妙地反应剧烈。

她心里似乎有一大块幽暗的、未知的暗域,容不得任何冒犯和惊动。天泽做过努力,但总感觉无法抵达。他们每日睡在同一张床上,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但他感觉从未认识过她。他们对对方而言就是陌生人。

脑袋清爽的时刻,美琪又竭力地想对天泽好。对于自己的失控,她是懊悔的,竭力地想向他补偿回来。这种时候,是他们生活中难得的清净时刻。

此后的日子,便也是温吞水一般地过下去。也不是不开心,那些寂然的、细碎的欢喜与悲忧,如同水面上一点点被风吹皱的波纹。

美琪做的那份纺织厂里的会计工作,来港之后也做了十多年。但后来她精神不济,正算着账,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神思恍惚地走神,连带着就经常犯一些数目上的错误,或者是点错了一个小数点,或者是算错了一位数字。也为厂里造成了一些麻烦。她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每天傍晚,美琪从纺织厂下班后,不直接回家,而是会拐去两条街外的菜市场,纺织厂附近的菜市场里的水果蔬菜比较便宜,在住处旁边买的话会贵好些。他们经济上并不宽裕,日常生活上她也是精打细算能省则省的。

这天她在菜市买了一篮子蔬菜,临走的时候,想起天泽说想吃冰镇西瓜,便又在靠门口的摊档上挑了一个熟透的大号绿皮西瓜,称好重量,付了钱,用网兜提着。美琪一只手里是菜篮子,一只手里是西瓜,两只手里都提得满满的,费力地走到车站,搭电车回家。

电车里没太多人,美琪在中段的位置找了位子坐下,把西瓜连着网兜放在座位底下,倚在椅背上,捶着酸痛的膝盖,舒了口气。一会儿电车开动起来,西瓜因着惯性,骨碌碌地顺着往前滚过去,一路滚到车厢最前面。美琪站起身来,想要赶上去把它捡起来,然而西瓜碰着了扶栏,又被弹回来。

美琪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却一点力都使不上,一点办法都没有。西瓜在车厢内滚来滚去,最后到她脚边的时候,已经撞裂了好几道缝,露出里面红色的瓤。

电车最后到站,西瓜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美琪站在那儿犹豫了好一会儿,电车司机喊:“大姐,你到底是下车还是不下?”美琪“哦”地答一声,还是俯身提了网兜下车去。碎裂的西瓜往下坠着她的整个右手臂膊,汁水淋漓地一路流出来,她身上一条白色的夏布裤子被汁水溅得星星点点、红红白白。

那种绝望又颓丧,而又完全无能为力的心情,也不过是那样。

美琪在账目上犯过大大小小几次错后,其间徐厂长也来会计室转了几遭。这天又过来,美琪只低头噼噼啪啪地拨着算盘,并未抬头跟他打招呼。他用指节敲一敲她的桌子,说:“我也保不住你了。”那语气似乎是哀恸的,有些为她当初做出错误的选择表示惋惜的意味。

厂里把美琪调到车间里去。她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下班回家来也没跟天泽提起过。她倒觉得,这种机械性的体力劳动,把所有的时间填充得满满的,可以让她闹哄哄的脑子清净些,可以不用去胡思乱想那么多事情。

但做了不到半个月,正操作着机器,美琪又开始惘惘地走神,整只手臂都差点绞到机器里去。

起先天泽并不知道,那天出去采访,在街上碰到宝蜜。宝蜜大惊小怪地尖声问他:“你们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天泽倒觉得诧异,一脸错愕地说:“没有啊。”又反问她:“怎么了?”

宝蜜说:“前天美琪整条胳膊都差点被吞到机器里去了!她差一点就变成残废。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天天就像飘着的游魂似的。”

天泽找了些美琪最近睡眠不好的话搪塞过去,跟宝蜜道了别,一整天心里都在挂着这件事。想想结果就会觉得后怕。

傍晚下班回来,美琪进门换了拖鞋,便围上围裙收拾着做饭,在天泽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待到吃饭的时候,天泽打破沉默,开口和美琪商量,让她辞了工作,在家安心待着。天泽说:“无非是我多加班,多写点稿子。”

美琪刚开始还不答应,要跟他吵,她把手中的筷子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提高了八个度,说:“你觉得我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了是吗?”眼睛里漾漾的都是水光。

天泽正夹着一块鸡胸肉要送到嘴里去,一下子就呆怔在那里。

她说她爱他。但是每当天泽被感动,试图对她好一些,试图去了解她时,她立即会摆起一副防守动物的惊警姿势。

这令天泽困惑,心中觉得莫名其妙。他总感觉美琪的感情是一个封闭的小小的核,紧缩着,越缩越紧。那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是不需要,甚至是拒斥与他这个活生生的人任何什么深层一点的交流。

天泽把夹着的菜放回到碗里去,筷子也放在桌上,说:“你做全职太太也可以多照顾照顾家里。”他顿一顿,伸出手来,拉了拉她的衣袖,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低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我欠你的。”

美琪身体颤了一下,抽回手去,捂住嘴,似乎是一个将哭未哭的动作。

她接下来就没话说了,算是默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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