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秋节3
黄昏时,苏昔下班后会照例过来看他。他房间中弥漫着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朽气息,混杂着药味和书架上旧书纸张的气息,调和出一种雾沉沉的暮气来。
天泽坐着轮椅,身上穿一件藏青色旧羊毛开衫,腿上盖一条毯子,也可以自己推着椅轮,活动着做这做那,总不肯闲下来。苏昔便借关汉卿的句子来打趣他:“你真是蒸不烂、煮不熟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天泽便呵呵地笑起来:“我情愿你说我是一枝花。”
天泽房间中,角落的书桌上有一架带喇叭的老式唱片机和几大摞带封套的红色胶质唱片。封套上是衣带缭绕、凤眼高髻的飞天携了琵琶在起舞。以往每天讲述到黄昏的时候,宋天泽都会起身去沏茶,挑一张唱片放给苏昔听。
现在他又转着轮椅来到书桌前面,扭开唱机的按钮,挑了一张唱片放上。那张红色圆形唱片里的人,便扬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唱片里的女声唱的是《锁麟囊》。富贵转眼,姻缘宿命。落魄处的薛湘灵哀哀地唱“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天泽安静地坐在那儿,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问苏昔:“好听吗?”
苏昔答着:“好听。”
他便笑起来。
过一会儿,又自己转着轮椅去卧室,窸窸窣窣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几分钟后拿出一盒巧克力来,递给苏昔,说:“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的吧,忆城那时候就爱吃巧克力爱得不得了。一边嚷着减肥,还一边不住嘴地吃。”
苏昔接过巧克力来,撕开包装上的玻璃纸,打开盒子,拈了一颗巧克力,剥了锡纸,塞到嘴里去。夹了榛子的巧克力吃得她满嘴都是带苦的甜味。
天泽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嘴角便含起一点笑意来,神思似乎走得好远。他低头想了想,问苏昔:“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到家里来的时候,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我跟你大发雷霆?”
苏昔含着一嘴苦涩甜滑的巧克力,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天她回家后委屈得哭了大半夜。
他说:“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他说得很吃力,像是喘不上气来,停一停,换口气又接着说:“我现在身体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天。这件事不说出来,我死时也闭不上眼睛。”
说罢,宋天泽拄起放在轮椅边的拐杖,站起身来,脚步迟缓地走至书桌前,拿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挑出一把来,俯身打开了书桌抽屉上的一只黄铜小锁。
他拉开抽屉,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静定了一下心神,捧出一只洋铁饼干盒子来。苏昔坐在那儿,静静地抬头看着他和他手中的盒子。洋铁饼干盒一看便知道是上一个世纪的遗留,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表面都斑斑驳驳地生了棕色的锈迹,上世纪40年代当红影星胡蝶的倩影已经斑驳得看不清楚了。
天泽打开饼干盒盖,从里面捧出那个笔记本。本子表面包了好几层浅棕色的牛皮纸,便显得有些鼓鼓囊囊的。
他走到苏昔面前,把笔记本递给她,说:“你还记得我讲的故事里的萧美琪吧?这是她的日记。”
苏昔刚要动手拆开包在外面的纸包,天泽摆摆手,颓然地坐回到轮椅里,说:“回去再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