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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西苑2

深秋过得迅疾,宽阔道路两侧的银杏叶不久也就凋尽。北京的冬天不知不觉间就来了。

对楚忆城被日军抓走后,一直到去世前这段时间内生活的想象与追寻,成了苏昔一直心心念念的一件事。

报社同事眼里的苏昔,这段时间总有一种失神的恍惚。午休后去饮水间冲咖啡,热水从杯子里漫溢出来几乎要烫了手,苏昔还是后知后觉地没觉察,坐旁边隔间工位的迟羽迅速伸手过去关了热水开关,拍拍苏昔:“发什么呆呢,再不留神小心烫出泡!”苏昔从有点木然的状态里反应过来,冲迟羽歉意地笑笑,说声多谢。

迟羽依旧不依不饶:“这段时间老看你心思不定的,是失恋了还是怎么着,但也没听说你恋爱啊。”

大家想,这个姑娘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一段恋情的创伤,或许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过大,或许是冬日带来的抑郁心情——雾霾沉重、连日不见蓝天的北京总是容易让人陷入抑郁的。

苏昔下班后的所有时间,便淹没在一堆一堆的资料里。网络、旧书里的记载、亲历者的回忆片段、资料照片……那些资料如翻涌的海水般扑面涌来,苏昔感觉自己被淹没在里面,浮浮沉沉,就要窒息,看不到一点光亮。

楚忆城是战争史料中,记载下来的受辱女子中的一个,是一个没有感*彩的数字的万分之一,是小数点后被省略的一位。

一切都没有头绪,没有进展。苏昔那段时间的心情,便像是北京冬日雾蒙蒙的天,灰白、压抑,一片混沌。

那些客观记载与如实摄下的黑白照片,令苏昔胃里泛出剧烈的呕吐感。

这些画面肆意蹂躏着苏昔的神经,令她想闭上眼睛无声地尖叫。

天色荒漠的冬日下午。

苏昔下班后像往常一样从报社出来,正要走去地铁站,搭车回家,但却又说不清什么缘由地,从地铁入口处又转回头来。她点开一个打车软件,在目的地一行输入“西苑”两个字,点下叫车按钮时,她心里似是因终于做出这个决定而松了一口气,但又有点莫名的慌乱。在等车的空当里,她拔了迟羽的电话,问:“你还在办公室吗?有空的话跟我去个地方吧。”她怕自己一个人没有勇气去那里。

一会儿迟羽下了楼,肩上挎着他常年不离身的帆布相机包,有一点吊儿郎当的神色,说:“苏小姐是要请我吃饭还是怎么着?”

苏昔不置可否,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一会儿就到了,苏昔坐到副驾的位置上,对司机说:“去海淀区西苑。”

师傅并不是特别清楚西苑的位置,苏昔比画着向他解释,是在圆明园和颐和园两个园子交接处的附近。

坐在后排的迟羽趴到前面的椅背上插话:“师傅,圆明园你知道怎么走吧?离那边不远应该是没错的。”一边又转头问苏昔:“你大老远跑到那里做什么?我倒是知道西苑那边有个很大的菜市场,以前我爷爷奶奶身体硬朗的时候,大清早起来会坐公交车去那里买菜。你不会是去买菜吧?”

苏昔白了他一眼:“拜托,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迟羽摊摊手:“那还真不知道了。”

车子走了四十多分钟,经过西苑北桥的十字路口时,在路口的东北角看到了一溜青黄砖石,缝隙里抹了水泥砌成的院墙。苏昔回头问迟羽:“这是圆明园的外墙吧?”

迟羽点点头:“再往前不远应该就是西苑。这里离圆明园很近。”

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西苑”地铁站入口处的牌子,标示着“西苑交通枢纽”的字样。苏昔让司机停车把他们放在街边。呈现在眼前的西苑景象,有一种城乡交接处灰扑扑的热闹。街道上的人群与车辆也算是熙来攘往,不时听到车辆的鸣笛与喇叭声。烤地瓜、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的香气一阵阵扑到鼻腔里来,街边推着车子的小摊贩,都争着向苏昔和迟羽推销自己的小吃,苏昔紧裹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摆摆手,向他们不好意思地笑笑。

前面有个卖手工小泥人的老师傅,花白头发,伛偻着背,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

苏昔走到他面前,从货架上挑了一只葫芦娃。葫芦娃的样貌捏得敦实拙朴,上面覆了色泽明快的油彩,嘴张开着,似乎是叱咤有声的样子。苏昔冲着手掌中的泥人笑一下,付了钱给老者。

她把葫芦娃用纸巾包好,小心地放到背包里去。想了想,开口问他,说:“大爷,您知道当年西苑集中营的旧址现在在哪儿吗?”

老师傅有些木然地摇摇头,说:“我1953年,就从河北到这边来讨生活。没听说过你说的那个地儿。”

然而也许是念着苏昔买了他的东西的情分,他又低头沉思了半晌,指着旁边下班高峰期人群进进出出的地铁站入口,说:“西苑交通枢纽这儿,当初是一座商厦。听说当年建商厦的时候,挖出来一堆堆白森森的骨头。这是日本鬼子埋人的万人坑啊。”

苏昔听着他的话,禁不住周身打了一个哆嗦。寒意从她的四肢百骸间漫上来。

老师傅说话间,待在后面的迟羽举着两根新买的糖葫芦小跑着过来,赶到苏昔身边,正好听到说集中营的那些话,脸上本来是一副嬉笑的表情,此时也怔在那里。

苏昔向老师傅道了谢,转头继续往前走。迟羽一边把糖葫芦递给她,一边问她:“你是来找集中营的?”苏昔转头看他,点点头。迟羽惊诧过后的脸,此刻挂上了一丝凝重:“之前我也没有听说过,没想到自己生活的地方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跟你一起找。”

迟羽并没有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她寻找的原因,她的一些在别人看来不可理解的行为,迟羽只认为寻常。这是他的可爱之处。

迟羽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照着手机上的网络地图查了好久,还是茫茫然的没个头绪。他们凭着直觉沿着马路一路走下去,走到一个小的十字路口处,看到一处标示着“中直路”的路牌,两个人就顺着中直路一直走下去。

路上又问了几个年纪比较长的老者,也都对着苏昔茫然地摇摇头。

最后二人走至街边一处社区俱乐部,她看院门大开着,便走进去。院子里有一处小花园,她一路走来早已腿脚酸痛,就走过去在花园中的一张木质长椅上坐下来休息。

花园中种的玫瑰花都凋尽了,只剩带刺的枝干。一丛一丛萱草细长的叶子在寒霜里呈现出冷凝的暗绿色。

有个七八十岁样貌的白发老者刚在俱乐部中锻炼完,肩上搭一条毛巾,往这边走过来。迟羽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说:“打扰一下,请问可以向您打听点事情吗?”

老者停住脚步,愣了一下,然而还是点了点头。

苏昔喘一口气,问:“请问您知道当年的西苑集中营在哪儿吗?”

老者打量了一下两个人,说:“你们算是问对了人。我小时候便是在那儿长大的。”

看苏昔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老者便又接着说下去:“你们大概是走过了。刚才走过来时,建有一片机关楼房的院儿就是。那里本来是兵营,后来日本人来了就把它改造为集中营,死了无数人,真是作孽。”

苏昔问:“您见过集中营的遗址吗”

老者叹一口气,说:“我50年代出生那会儿,这儿就是机关楼房了。”

他微皱着眉追想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有一户邻居家分的房子,独独他家是水泥铺的地面,一年到头都潮湿得很,还不断渗水。听说那儿当时就是集中营的水牢。”

两个人跟老者道了谢,便按来时的原路走回去。

灰扑扑的冬日街道旁边,西苑集中营已经荡然无存,当年的旧地已经为机关楼房所代替。院墙高耸,院门口有站岗的守卫。一重又一重的历史在这儿重重叠加,最终都辨不清真面目。

苏昔进不去,只好在院墙外走了几圈。迟羽取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隔着一条马路,路北边是一片新建的叫“西苑商城”的小型商业区。迟羽说:“你也该走饿了,要不要过去坐坐吃点东西?”

两个人走过马路,走进商城里,星巴克、必胜客、肯德基、服饰店、家具店各种店铺都已经进驻其中,一片百业待兴的景象。

二人信步走进一家咖啡店,苏昔要了一杯抹茶拿铁,迟羽点了摩卡,又要了金枪鱼三明治。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来。店里在傍晚时分也只有稀稀散散的人。柜台里,穿绿色制服的女店员正在安静地把一只蛋糕放到烤箱里加热,右边不远的沙发座上,一对年轻情侣头靠着头,神色甜蜜地说着悄悄话。

迟羽说:“西苑这边离北大倒不远。”

苏昔点点头:“但是以前都没太留意这儿。”

迟羽问:“你们念书时不经常来这边吗?”

苏昔端起纸杯,暖一暖被冻得冰凉的手,说:“隔得不远的清华大学东门那边是五道口,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小店,也有人气。西苑这边就显得荒凉,虽然离得并不远,但我们并不经常来这边。”

咖啡苦涩,从她干燥的嘴唇进入,流入她的咽喉。一股躁然的冲动从她的身体中涌上来,苏昔很想站起身来,去问问店员,问问旁边坐着的一对年轻人,问问外面街上路过的行人。

你们知道这儿曾经是日本人建的西苑集中营吗?你们知道这儿曾经是屠戮中国人的万人坑吗?

但这种问答,只是苏昔脑海中的幻想,在她的脑壳中冲撞出空旷的回声。她未问出口的问题,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在这片土地上活动着的大多数人,对六七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的种种惨绝人寰的暴行,不再知晓。

京城发展扩张的速度真是惊人,也许不到两三年,这儿将成为更为繁华昌盛的商业区,寸土寸金,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曾经的一切都会被掩盖,昔年的痕迹会更加荡然无存。

我们走得太快,遗忘得太快。

在咖啡店休息好,走出店门,门前有一条街叫同庆街,两个人一直沿着这条街往前走,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街边的仿古路灯亮起来。和颐和园隔着一条街的另一边,是一片新建成的住宅区。走到尽头处,是颐和园南门,两个人又折回来,迟羽打车送苏昔回家。冷风猎猎地刮着她的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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