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内，带着丝许希望按下生活重启键。这时我住在一幢双层洋房一楼的房间，楼上还有三个卧室住着三个室友，一楼的浴室是我专用的，浴室中洗手台上整个墙壁都是镜子，边框用深红色实木框住，在这住的大部分时间，晚上洗完澡对着镜子止不住的掉眼泪如同行程表上必需完成的项目。早上九点钟三位室友陆续出门上班，我在十点钟起床洗漱，到楼下包子铺买个菜包，边走边吃去小区门口的琴行练一个小时的钢琴，走到琴行门口的时候手中的包子也都填到了胃里。下午回家在网上狂刷工作信息，剩余的时间躺在床上对着头顶的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呆。

“请问是Nicole吗，我是联合利华的Phenix，现在有Open一个Assistant Manager的岗位，你现在方便聊一下吗”

“你好，Phenix，方便的”

“能介绍下你自己吗”

“OK，我是Nicole，毕业后就一直在电商行业工作，……请问您需要详细解释哪一段”

……此处省略面试问答......

经过两轮面试之后，最终一轮面试定在周五的下午一点半，我被引导至一个密闭的会议室等待，因为我的手机已经用了四年，电池处于亚健康状态，满格电量只够支撑半天时间，我蹲在地上正把充电器的插头插进地上的插座，这时面试官走进来。我迅速站起身边握手边笑着说“你好，我是Nicole”。

“你好，请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顶前部的头发有些稀疏，黄色肌肤上有些许斑点，没有胡茬，整个人看上去是干净的，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那双看上去严肃的眼睛溢满了睿智的弧光，似乎一把冰刀能把人穿透，看清楚藏在这副皮囊下的一切。因我自己的刻板印象，一见面就认定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在外企工作有些年头的人，看上去彬彬有礼，他的白色框边眼镜背后透着寒光，挂着微笑的脸看似漫不经心，但藏在眼镜背后的双眼已经把你千刀万剐了无数遍，直至你裸露出肋骨和冒着热气的内脏，你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地方，他可以，直至日后你会用现实做对比，才认可他是对的。我向他学习，用脸上微笑的面具掩护着自己对你的深度观察。

……

“那我们今天就到这吧，谢谢你”，他的手肘放在桌上，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谢谢你”，我对面试官道了谢，他送我走出办公区。我不小心将额外准备的简历掉在了地上，在蹲下身准备捡起的时候，他迅速地帮我拾起递给我，我接过简历，笑着看着他，说“谢谢，我的面试没有通过，是吗”，我相信，你的人生中也存在着某些时刻，你冥冥之中就是知道答案，只是我把答案说出了口，给予得到验证。

“我有说过吗”，显然他对我当面的询问诧异地怔了一秒，然后笑着用这句话回应了我。

“没有，谢谢您”，我赤红了脸，懊悔自己表现地无力，责备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内心的想法，现在让两个人都觉得尴尬。迅速道了谢独自乘电梯离开，责备过后站在电梯里又觉得释然。

确实，这次的面试，以失败结束。我回到上海找所有认识的人，希望可以得到一份面试的机会；最后在前老板的推荐下，得到一份拜尔斯道夫的面试机会。周五上午十点半最后一轮面试过后，在我坐地铁赶去火车站的时候接到面试通过的电话，确认下周一可以入职。周六，周日在网上匆忙地查看租房信息，通过信息确认一个房源，直接交了定金，对方再三和我确认“不来看看实际的房子吗？”。周一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钟带着一个行李箱便赶去上海。入职第一天算是轻松，整天的时间都在做工作交接。当天晚上，六点半出发赶去自己即将入住的住处，在上海城西的典型老小区，总共六层楼的第三层，没有电梯，一梯两户，双手拎着行李箱吃力地爬上去，敲开左手边挂着301户牌的门，我的室友打开门接过行李，迎我进去。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是我的室友整组的，我从她那里租下次卧。一进门便是敞开式的厨房，左边是我的房间，浴室，右边是客厅和室友的卧室，客厅和厨房之间有两扇移动的玻璃门，革棕色的皮质沙发正对着放在实木电视柜上的55寸的黑框电视，电视柜旁边是一人高的书柜，书柜门是白色实木边嵌着大扇透明玻璃，里面零散地放着几本书，没有仔细看书的名字，书柜前面摆着一个灰色布艺沙发，张森告诉我房东和她说这是张沙发床，偶尔有朋友来的时候可以打开当床，但这个房子最多只能住两个人。

“你打电话给我啊，我可以去接你啊，你一个人拎行李爬三层楼多重啊”，她是一个南方女孩，却有北方人的豪爽性情，身形丰满，如果能减重到110斤左右，五官应该算是精致的；如果我是男孩，现在的她是那种我不会主动去搭讪的类型，因为我对身形有苛求，除去基因与疾病的困扰外，无法控制自己体重的人，你如何期待他／她有能力控制自己不受外界诱惑保证对你忠贞。

“没事儿，还好”，站在门口左右看了下，笑着对她说。

“我叫张森，你就这么点东西吗”，她将我的行李箱放到客厅，好奇地问我。

“叫我Nicole就行，这是我的身份证，你不是要备份一下么”

“嗯，等会我下楼去复印一份租房合同给你，对了，你吃什么，楼下有一家饺子馆还不错，要不要给你买一份”，不知道是张森的热情还是因为我刚刚爬了三层楼的原因，一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笑着回绝了张森说“不用了哈，我太累了，想洗洗睡了，谢谢”。

“好吧，浴室里放着的沐浴露，洗发露，都是我的，你都可以用的，那我下去了”，说完张森便拿着钥匙出了门。

卧室的门都是白色的木门，给人以轻松的感觉，推开白色的卧室门，是棕红色的实木地板，同样是实木的书桌、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单人床，整个房间看上去就像八十年代的资产阶级家庭的装修，沉着厚重感下藏着窒息的感觉。把床单罩在床垫上，一张儿童毛毯，上面是蓝色的米奇和粉色的米妮，当作被子，干净的换洗衣物当枕头，就这样在疲乏中睡着了。半夜被窗外传来的**声吵醒，这个**声困扰了我几夜，起初我认为是楼上的人在享受性福时光，有几次克制住自己推开窗大喊：小点声，行不行。后来和张森闲聊才知道是一位老人家因为病痛的**。或许你会质疑这两种**声应该很好分辨出不同来，但我只能告诉你真的无法分辨，又或者是夜晚缺乏睡眠的我的分辨能力较差。索性我在这个房子里住的时间并不久，很快我便找到一份新工作回杭州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了，否则我真的不知如何长期应对半夜的**。

“你算是我遇到的比较奇怪的人了，连房子都没看过就交了定金，一开始我还怕你是骗子呢，你知道么，哈哈哈”，后来有一天我俩坐在客厅里边看电影边彻夜长谈的时候她对我说，当然，多数时间是她在分享她的一些故事。

“我老板就是个傻逼，什么都不懂，还净事儿，本来我都要辞职了，现在公司调整，我们部门都没了，正好还能拿点钱”，张森一边煮面一遍对我抱怨着。

“那挺好的，正好你还能休息一段时间”，我站在厨房的外面，边看着她煮面，边回应着。

“你找到工作了么，看来咱俩要一起失业了”，张森抬头看了我一眼说。

“还没，哈哈，看上去是的”，这是我回到上海的第四个月，我辞了工作，投了几份简历到雅诗兰黛、阿里巴巴。一心想着要是不去这两家公司的话，其他都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正在职业空档期的我有着准确的目标，但又没有得到准确目标给的回应，露出苦笑对张森说。

“对了，你记得之前我推荐你看的那部片子吗，看不见的客人，你看了吗”，她将方便面平分到两个碗里，然后问我。

“记得，还没”，我从她手里接过其中一碗面。

“那一会看吧，我可以陪你再看一遍，真的超级经典”

“好啊”

我俩端着煮好的面坐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把面放到沙发前的实木茶几桌上，拿起电视遥控器，连接上她手机上的app，找到了这部片子。

“天啊，这部片子真的是，没有酷炫的特效，但却把时间和空间的交叠展现的好神秘，太好看了”，我大赞这部电影。

“是吧，和你说过了。彗星来的那一夜也很好看，看不”

“看”

“对了，你看过娄烨的作品吗”

“没有，国内的电影我看的比较少”

“我还蛮喜欢娄烨的，推荐你也看看，他拍的电影都比较反映社会现实”，她笃定地向我推荐。

这一晚，我们二人看了《看不见的客人》、《彗星来的那一夜》，《黑暗面》，娄烨的作品若干，凌晨两点半，两个人饥肠辘辘，我打开外卖App，点了两份面，等到我俩吃完面，窗外的天已亮了起来。在吃面的时候，张森和我分享起她的成长历程。

张森的原生家庭不算幸福，爸爸总是喝酒，有时喝醉还会动手打她，而妈妈比较软弱极少站出来保护她，爸爸最后貌似是生病去世了。“他死了我倒觉得释然，你知道吗”，从这句话里感受不到曾经得到过父爱的感恩，我顺应地点了点头。在听她叙述带有悲**彩故事的时候吃面怕让她有不被尊重的感受，我手里的面僵持在空中凝成一坨。现在她的妈妈和妈妈的男朋友生活在江苏老家，她则一个人生活在上海。“我不愿意回去，家里那些亲戚的嘴脸真的是，你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呀，我靠，我还不知道照顾我妈妈吗，还要你说吗”，张森说的这些我多少都能感同身受，甚至有些会有强烈共鸣，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她在说什么。

“今年过年我妈来上海和我一起过，我不就不回老家了，这样轻松些”，她继续说。

“很棒诶，你妈来还能照顾你”

“照顾我？我得做饭给她吃，我妈的自理能力还不如我呢”

“是么，哈哈，那也挺好，起码有个伴陪你”

“嗯，那是的；我希望多赚点钱，再换房子的时候就住汤臣一品；你知道么，我有个同事，在汤臣一品买了房子，他自己不住那，把房子租出去了。他妈给他出的买房子的钱，他家超级有钱，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张森的思维很活跃，整个人也极其外向，即便是在回忆听上去还蛮伤心的过往的时候，眼里没有悲伤，倒是颇为镇静，多了几分泰然，我相信我绝不是听到她的成长史的第一人抑或极少的几人之一。真的很像坐在轮椅盖着毛毯的老人在回忆，都是往事，图何伤悲的感觉。我坐在那里听她一直讲，有几个时刻真甚至感觉坐在自己旁边的是老年的张森。有时我会蜷缩着抱膝窝在沙发里，认真地看着张森的眼睛听她讲，有时我会将目光投射到其他地方不时给着回应，有时盯着窗外那片渐渐由黑夜褪色为朦胧白昼的清晨的天空默不作声。有些人在完成倾听工作后会选择性倾倒到垃圾桶，而我会压缩成一小包，等你下次再提起时，这个压缩包就会自动输入密码解压还原给我。

凌晨五点钟，我俩接二连三地打着哈欠，张森把她的成长经历也都分享完结，我也困的快睁不开眼，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回房间睡了。

“张森，我需要把房子转租出去，但，还是希望你可以一起面试下新的室友，毕竟以后是你和她一起住”，后面的一天我坐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对她说同时也分享给她我得到新工作的消息，她坐在我对面一边吃着外卖一边调试着电视。

“我就说你能行，真好，以后有合适机会你记得内推我；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张森看着我，边笑边说。

“越快越好，毕竟房租也挺贵，对吧；但如果没有找到室友的话，我还是会付房租的哈，你放心”，我内心感觉有些对不住张森，想让她知道我会负责到底，不会突然间就搬走，让她一个人支付整个房租，所以这样对她说。

“嗯，你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那我和你一起在网上发布租房信息吧，这样快点”

“嗯，好啊”

因为要回杭州布置一下房子，处理洗洗涮涮，买些日常用品之类的琐事，所以我把约好看房的人的联系方式发给张森，让她们两个人直接联系确认时间。

“怎么样，看好了么”，我发信息问张森。

“嗯，她交了定金，押一付三，她说明天先给我一个月的房租，等这个月发工资之后再给我剩下的”

“那就好，哈哈”

“她还没把剩余的房租给我，我要不要催下她啊，说好今天给我的，我都有些不太敢信她了”，张森发信息给我。

“那我问一下她吧，看下怎么回事”，回复张森之后，我发信息给这位即将和张森做室友的女孩，张艺，86年生，刚领养了一只小狗；张艺给我留下好印象大概是因为她领养了一只小奶狗的缘故，但就在我搬走，张艺搬进来的那天我发现我并不喜欢这只小狗，它在我的床垫上拉了一条屎，而且毫无悔意，我默默地用卫生纸把屎捡起来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这张床垫是她的主人晚上要睡的，我和闺蜜分享了这件事，但没有告诉张艺。张艺回信息告诉我说第二天就把房租打给张森，我截屏发给了张森。

“如果她明天还不给我，我就不准备租给她了，太不可信了，你懂吧”，洗完澡看见手机上张森发来的信息。

“嗯”，我回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给她表示支持。

张艺顺利入住，我便从通讯录中把她删掉了。当然，张森对她的吐槽并没有停止。

“你知道吗，她不是养了只狗吗，竟然在我的拖鞋里拉屎”，“她真的是奇葩，你知道的，我不是在浴室里放了很多沐浴露，洗发露什么的吗，她一直在用我的，也没问我就用”，“她的狗把房东的床垫给咬坏了，房东现在要找她赔钱，却联系不上她”，…

看着这些吐槽的信息，我用“啊，是么，真的是”和无奈的表情回复张森，那股对不住张森的情绪又肿胀在我的血管内，堵塞着流动的血液，但涨红了的血管并没有让我采取额外的行动，只是任由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打下这些字，按了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地放在桌上，继续投入到会议的讨论中。

这次回上海只住了四个月的时间，我迅速地利用上海拜尔斯道夫的工作机会过渡到了阿里巴巴的工作，十一月入职的时候和闺蜜分享“这次如果不被开除，我是不会离职的”，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却不知看上去平和喜乐的生活刚刚开始，却很快就会分崩瓦解。

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当你开始回顾这一生做过的决定、经历的事情，一种无力感会拖拽着你的双手，就如同在你出上那一刻起，便有一个来自宇宙的漩涡，而你就在这个漩涡中挣扎，用双脚使劲瞪着，双手用力扒着，甚至用牙齿咬住爬出漩涡的绳索，但无论你多么努力，最终你也还是在这个漩涡中，只不过可能经过上述的挣扎不再是漩涡的最底部了而已，无法挣脱这个漩涡到太空去，或许某一天你真的爬出了漩涡，但这一天不是今天；当你真的爬出漩涡，又要去往何方，哪一片星空是你的，你的内心便不再有一块缺失了吗，无人知晓，因为还没有爬出漩涡的人做出分享。

在那些匆忙开始的旅途中，内心的恐惧和孤独的空白总是会在某些时候突然冒出头来，在我一个人乘坐地铁的时候，在我晚上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在我站在小区楼下，看着一家一户亮着的灯光再看向自己家黑着的灯的时候，在我和朋友聚餐之后坐在出租车的时候，在我坐在滨江外滩看着黑夜中的黄浦江的时候。对于我，不停地在漩涡中挣扎着进行自我怀疑、自我重建，匆忙地开始每一段希望之旅，害怕错过开端，便不会有美好结局。但，重新审视过往，那几次想要立刻从16层楼上那扇打开的窗户跳出去，或者踩着钢琴凳用鹿茸丝带勒住自己脖颈，又或者坐在洗漱间的大理石板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拿着刀片抵在手腕的动脉上，然后希望自己十分平静但又无法平静的内心对自己说：这才是我一直想要的。只有在重新回首这一幕幕的时候，我才大彻大悟，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从一个城市奔向另一个城市的决定，换工作的决定，亲密关系的开始和结束的决定，放下一切陷入深度漩涡的决定，都在合力将我自己推向远处那块黑色的石碑，尽管当下的我并无法意识到，每一次选择都是那一毫克的催化剂，等待着足量之时，点燃来自深藏在内心的那株蓝色的火焰，将自己燃烧殆尽，成灰飘散在湛蓝的天空中，被风席卷着盘绕在那里，看着世间万物继续在各自的漩涡中挣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