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着东阁，有一池好大湖。

就在那湖中央有个亭子，在亭中横着一方白玉细卧，一张圆石桌以及几张小木凳，小得人坐下去就如同坐在地上一般。

可见小亭子也只有白玉细卧上能坐人躺人。

连着岸边与小亭子的是有两条临水石廊，廊上无顶，筑成石廊的汉白玉由幽云十六州运来，整座皇城内的汉白玉也都由幽州运来。

湖中有锦鲤，一尾更比一尾肥大，许是这里的湖水比外头的清澈些，皇城内的鱼儿们也都才过得尽兴吧。

张婷回了自个儿在京城中租的小院儿，李恒回了诏狱中去，临走前自然有人与他俩交代过，今日之事之话，要吞进肚子里去。

皇帝带着两个龙鲤卫与大太监，辗转来到不远处的大明湖畔。

旁边不远处也便是七大宫殿之一的大明宫。

皇帝的玄色常服倒映在湖面上，常服上的日夜星辰都仔仔细细镶在湖面中的常服上，湖面清澈。

早在皇帝到达大明湖之前，御膳房的糕点就已经送来了，都在湖畔上等着。

十六个小盘子，盘子中装着各色糕点，姑苏城的五色糕，江南东的桂子丸或者西凉道的走马蹄，应有尽有。

但十六个盘子却要由三十二名宫女端着，一个端着盘子一个看着盘子，另还有随从的数个尚膳监的寺人，一一都在旁边盯着，从米到糕的整个过程都要看紧。

寺人在十二监中属于最低一层，但十二监中所有人都可以叫寺人，长发紧束在方帽之中，方帽外面以不同眼色区分寺人的监别，方帽内则写明了寺人在宫内外的不同名姓，以及具体信息。

大夏皇城内的寺人，都是健全之人。

皇帝坐进了大明湖亭子内的细榻中，宫女们便一一端着点心盘子进亭子来。

但看着皇帝一招手，身旁的大太监立马让宫女们放了小碟儿点心在石桌上，盘子则是都要端走。

不多久长徐领着吴离烽来了，只这两人，就在湖畔站着。

皇帝远远看着吴离烽的身影，这小伙子，一年多不见长壮实了，远远看去似乎脸上都写满了故事。

“让他们都过来吧，免礼了，天不晚了，少说点话，朕等会儿要去与皇后聊聊了。”说罢从一旁桌上拿起一块方糕来，也不看是怎样的，便咬了一口。

仅一口，就被这味儿也呛到了，但脸上没有多余的厌恶表情，只是静悄悄放下这块方糕，并亲自把这装了方糕的小碟子推到了最角落去了。

亭外石廊上站着的昭庄与永肃两人都轻轻瞥到了，心想看陛下那表情，恐怕又是御膳房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创意糕点来了，可给陛下呛的够深，等会儿就不知道是谁倒霉，要吃那碟子“另作他用”的方糕了。

大太监去石廊上喊他们俩进来了，只是这个空档，皇帝又心旷神怡的从圆石桌上拿起一枚松子糖来，一口咬下。

呸！皇帝连呸几口，这御膳房做的糕点，怎么越来越差了。

推开那小碟子，皇帝心中其实也习惯了，御膳房呈上来的十几道点心中，总有两三样不和胃口的。

这糕点不也如人一样，有时候和胃口，有时候不和胃口，但有些糕点是一直不和胃口。

本来窃喜的昭庄与永肃两人，此时心中却有一番凉意在心头，难吃的糕点多了，免不得有自己两人一份。

吴离烽随着长徐入了大明湖，在此前就已经让寺人给重新整理一番了，一趟走来路上的霾尘让吴离烽灰头土脸的，就这样去见皇帝，怕不是长徐要被扣了俸禄。

之前大太监便与两人说好不必行礼，吴离烽进来之后也就拘谨的站在亭内一步，他也就仅知道这个入亭一步的礼节了。

长徐上前说道：“回禀陛下，臣奉旨前往晋州城捉拿人犯吴离烽，今已将人犯吴离烽带到，现交旨！”

皇帝点了点头，长徐便站到了吴离烽身侧不远处。

“吴离烽？”皇帝没再吃糕点，看了一眼吴离烽，喊了一声。

吴离烽一副堂堂身影，谨遵之前的话，没有抬头看着皇帝，只是朝向皇帝说道：“臣在。”

简单二字，回复了皇帝。

皇帝也正色说道：“吴离烽，你可知罪？”

“臣知罪。”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吴离烽不认罪都不行了，亲手动的刀子，到了皇帝面前还不认，难道到阎王面前认罪吗。

“哦？”皇帝没想到吴离烽竟然如此坦白说了出来，这句知罪，迄今为止他也就听过苏棣这样说过。

尚为兵部侍郎的苏棣当年胆敢在无皇令的情况下带兵入宫，若非拱卫的是李力这位李氏皇帝，那恐怕真就要在他登基之后与苏棣清算这笔账的。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吴离烽有吴离烽的想法，一个这样问，一个那样答，但却似乎都答到对方的点上去了。

皇帝对吴离烽说道：“你有哪些罪？”

吴离烽略微思考了一下子，却要把记忆往回拉到一年之前，于是却思索了很久。

此时大太监杜貂寺却适时的来了一句：“大胆吴离烽，陛下问你话呢。”

此句虽然是喝令，语气上也略凶，但却较呵斥不同，在他看来这个宫外人，顶多是个土人，根本不知道皇宫的规矩，但又与陛下的事要紧，故而没说的那么凶，吓坏了可就不好了。

吴离烽一愣，才说道：“臣不该杀人。”说到这他自己也忘了自己到底杀了几个人，有几个是他杀的，但有很多个，却是龙非离杀的。

一路走来，龙非离坑骗他的已经不少了，唯独杀人这一点上，吴离烽始终不忍心，有些时候刀口只刺进一分便把那人打晕了过去，以此来蒙骗龙非离。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林员外那次，吴离烽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只是刺了一下，也没想到刺人便会直接死掉，也是后来才知道是龙非离又上去补了刀，以至于后来的许多次，龙非离都在吴离烽走后又悄悄回来给那些还没死透之人补了几刀，避免的是泄露了出去。

干杀人灭口这事儿，龙非离是最擅长的，他的后果如同他的恶果一般。

不过听到吴离烽说这句，皇帝倒是有点无语……皇帝自然是知道他杀了人，而且是数桩大案，这样一笔带过可不好，需要讲清楚出来，待皇帝明白了其中的事情缘由，才好从中作梗，把这案子放到大朝之上，反驳一番群臣们。

皇帝再一次说道：“仔细点！”

其实皇帝已经多次调用大理寺的卷宗查看过吴离烽的所有案情了，也与翰林院的袁相公讨论过这其中的许多疑点，细节之处特别的多，况且还没经过死刑三复审，似乎有那么一点翻案的可能。

吴离烽才想起来零零碎碎的，说起来：“刺伤晋州城林员外，刺伤晋州城青栀帮帮众两人，亲手杀死一人，”犹豫了一会儿，吴离烽又说道，“劫过晋州的法场，救了龙非离与狄三手，现在想来，真不该救，唉。”

听他一声感叹，皇帝连忙细问怎么回事。

吴离烽便一五一十将龙非离与他在晋州聚贤庄认识到后来劫法场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其中龙非离利用他的事吴离烽也一并说了出来，这口气不吐不快。

长话说完，不知不觉已经天已经乌黑，吴离烽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我吴离烽保证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必然……”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大太监给止住了。

这话儿在皇帝面前可不能说啊，莫不就是“天打五雷轰”，或者“天打雷劈这样的话”，在皇帝面前能说嘛？不能说的。

皇帝也是不知不觉的就听到了天黑，竟然自己也不知不觉的吃了好几块的方糕。

这故事真长，若有人能够编出这样的故事来，他李力必然要捧这人做天下第一的名角儿。

但很显然，眼前的吴离烽可能并没有一句的撒谎的，而且在吴离烽的一年多与龙非离的江湖途中，他也说了许多关于晋州知州的命案之事，还有畏罪潜逃一事，恐怕卷宗上的讲述并不如他说的多，从他说的话，皇帝甚至都觉得，自己可以为这人翻案了。

所幸这附近的人全都是自己人，既然都听到了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宫外的事，让他们也都知道，宫内宫外其实一个脾性，哪里有什么干净的地方呢？

皇帝说道：“好，既然如此，说了这么多，朕特许你们吃点方糕、松子糖。”说罢便将让杜貂寺最角落的方糕跟松子糖都拿到最前头来。自己脸上却是一副很美味的样子。

长徐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心中想道，恶趣味？但还是不得不笑嘻嘻从碟子中拿取一块来，又拿取一块，往口中一塞，恨不得不嚼就把那方糕给吞下去，可惜，还是感觉到了，太难吃了！

吴离烽没有多想，只是谢恩拿起方糕来吃，刚咬下一口……

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