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

春夏之际，春雨滋润着大江大河之间的平原。

处于最中央的金陵城，自然是上天的重点照顾对象。

金陵城今年的雨似乎一直绵延不断，为了今早的大朝，皇帝早早地从大唐宫出发了。

七大宫中，大唐宫是皇帝的固定寝宫，整座寝宫有九间大房，每间房内设有三张床，这样便有二十七张床。

根据祖制，皇帝每夜都可以随意在任意一张床上卧息，而且夜间所有床上的帷帐都要放下，让人难以知道皇帝到底在哪张床上睡觉，更何况每夜也有两名当值的龙鲤就在宫殿外不远处轮值，再有数百禁军，更是保护得当了。

一大早的在宫女的辅助之下，皇帝穿戴好朝服，便直直走出大唐宫，一旁杜貂寺已经早就跟上了，手上捧着穿插着玉笄的十二旒冕冠，他身后是两名当值的龙鲤，往后才是跟着十几个寺人，再往后是九十六名禁军。

皇帝上早朝的队列是如何安排的，极少有人知道，以及通向承天殿行走的路线，都是由大太监临时安排的，有时候也根据皇帝的心情而变化，更加无人知道。

御方道上，所有官员已经被金门上的禁军给“放”进来了，从三道大小金门外涌入的官员先是慢慢走进，再由慢转快，其中有些紫袍与红袍官员则是在一小会儿的缓慢之后变为快速前进，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往承天殿走去，甚而有些走在后面的，还要小跑两步。

“升朝——”

万籁俱寂之下的这一声高喝，打破了雨声独霸的情景，承天殿两旁的乐坊在这一声之后，准时的响起钟鸣鼓乐之声。

特别是承天殿离着宫门很近，那些离皇城很近的地方都能听到巨大的礼乐声响。

接着便是上千臣子跪下山呼万岁，动作与声音接近于整齐划一，即使是在金门上戍守的禁军，此时也要面向承天殿倒戈而跪。

这三声万岁，皇城中三十六殿、二十七宫、八大园、十二门、七轩八堂九斋、三十三楼九阁十六亭全都能听到，这是天地最为浩瀚的声音，直达天听。

御方道上再无言，只是官员们凭着经验掐准了时间才自行站起来，基本上站起来的时候都能更加准时的听到大太监的那一句——

“有事起奏，政事堂报奏！”

熙培公作为政事堂首辅，在班列上躬身无言，手上拿着的竹笏上面空无一字，今天恐怕又是没什么话说了。

正当大太监又要说下一道程序口令时，此时皇帝却执着手，拿起在一旁绸带上放着的玉笏，说道：

“慢着，朕也有事要说。”

一听此言，底下一阵颤动，几乎有小小的窃窃私语。

陛下今儿这是怎么了，登基十年以来，可没有哪一次就这样阻断了正常的议程，今儿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大太监也有些惊讶，难道……？他不敢想，妄测圣意，是死罪，心中也不许。

皇帝说道：“上个月，颜正卿不是正说着有逃狱的人犯么？嗯？”

此话说毕，站在班列第四的大理寺卿立马出列说道：“臣大理寺卿，在，臣禀陛下，人犯吴离烽。”算是应答，这是基本的礼仪。

“嗯，”皇帝顿了一下说道，“人犯吴离烽，好，带上来。”

群臣惊讶，带上来？难道让陛下亲自给派人逮到了？这事儿怎么没个通知，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只是做不知道的样子。

皇帝都看在眼中，心中甚是得意，这群老狐狸，一个个的，可算有些知道朕的把戏，但当皇帝看到第二排的熙培公时，他仍然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是让皇帝对这位自己的师父，更为的不满了。

“宣人犯吴离烽——”尖声厉喝之下，殿内声音极大，而在殿外站着的寺人，也在响声之后喊起：

“宣人犯，吴离烽——”

但只在杜貂寺喊的同时，殿外的寺人还没开始喊叫，两个禁军便已经架着加上了枷锁和脚铐的吴离烽一路走上御方道，没错，是架着的。

即便吴离烽体长与他们一般无二，但也耐不住禁军身形宽实厚壮，两个禁军一人一手便架住吴离烽，也不顾吴离烽走没走动，就这样边架边拖的疾步往承天殿上走去。

“嘿嘿嘿，你们慢点儿，我脚疼。”吴离烽小声跟两个架着他的禁军喊着，但两人却始终不理他，让吴离烽一阵懊恼。

那双破靴子本来就快破了，再这样磨着可不行，但无奈腿长，吴离烽缩不上来。

他们身后更是跟着十六名持戈的禁军，各个披挂禁卫军服威风凛凛，也都是疾步前行，一刻不停。

只是宣召不过一阵，吴离烽便被架到了承天殿前，上台阶的时候是吴离烽最痛苦的一刻，阶梯硌着太疼了。

十六名禁军就在殿外便停住了，两名未佩刀的禁军将吴离烽改架为押，解去套在他颈部的枷锁，按着他的肩胛骨让他整个人都半跪到了地上。

这个姿势特别难受，不信你试试。

皇帝看着台下的吴离烽，一阵满意，这样的行头与登场安排可是皇帝自己想出来的，别出心裁果然效果不错，让群臣们都看看，也算做个榜样。

但其实对于经历了宫外风风雨雨的群臣来说，这可能……是个小儿科。

其中一名禁军说道：“回禀陛下，人犯吴离烽带到！”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禁军，让人看着便威风堂堂。

皇帝说道：“嗯，颜正卿，你再说说，这下面之人，犯了什么罪？”

大理寺卿颜柳即刻说道：“回禀陛下，人犯吴离烽，分别在晋州城与汴州城犯下了谋杀林员外案、汴州劫法场案、晋州城十六人谋杀案、谋刺朝廷命官、晋州劫法场案，以及畏罪潜逃，共六宗大罪。”

皇帝听罢，也不着急，就说道：“嗯，你都有证据吗？”

颜柳一听，整个人身上的紫色官服都不动了，哪有这样问的，第一次听到皇帝问有没有证据，以他为官多年的经验来看，立马猜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结果。

皇帝要翻案！

但是颜柳不敢想，一个犯下七宗大罪的犯人，而且与皇帝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替他翻案？

而且这卷宗上都一一记载了所有人证物证，若要取证的话便要花上十来天从晋州城知州府衙取来，到底该回答有证据，还是没证据呢？

这些都是颜柳在一瞬间便想到的，大朝之上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要摘掉官帽子或者这颗脑袋，这便是伴君如伴虎啊！

颜柳立马说道：“回禀陛下，卷宗都在大理寺衙内，所有一应人证物证在晋州府衙，臣一时无法……”

还未说完，皇帝打断道：“不用了，带上来。”

说罢便有几个寺人抬了张大桌子进来，桌上尽是书籍画册，以及几卷布轴，寺人们放在了承天殿的正中央，便立马退出去了。

皇帝又说道：“这是关于吴离烽所犯之罪的所有卷宗了，你看看，齐不齐？”

颜柳不敢怠慢，立即上前去查看，每一册每一本，一一细看，横竖看下来之后，他躬身对着皇帝说道：“陛下，都齐了。”

此时的颜柳脑后冷汗连连，什么时候陛下竟然让人直接去大理寺调来了所有卷宗，自己一个主管大理寺的正卿竟然都不知道，难道……

他不敢想下去了，只是心中一直念道，简在帝心，简在帝心，简在帝心……

皇帝并没有多刁难，说道：“第一道罪，林员外案，朕看过了大理寺的卷宗，但同时也调用了晋州城的最新卷宗，发现……”颜柳此时汗如豆大。

“这其中必有冤情。”

此时在班列中的袁相公突然说道：“陛下？”

皇帝一阵愣住，才想起来，说道：“朕是说冤情，朕不是叫你。”袁相公才退了回去。

“大理寺的卷宗上写着林员外案的主谋是吴离烽？朕看未必吧？据朕所知，当时吴离烽正与一个赏金游侠一起厮混，是也不是？”

此时疼痛半天的吴离烽憋了半天，说道：“是！”这一声闷哼，才让几个附近的官员注意到他，原来是给憋疼了。

皇帝听到，一罢手，让两个禁军给他跪正了，吴离烽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既然如此，吴离烽，朕问你，那名赏金游侠儿叫什么？”皇帝此时面带微笑，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也没有人敢抬头直视他。

“回，回陛下，他叫龙非离。”

“那后来的劫法场案跟十六人谋杀案呢，龙非离在不在现场？”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与一个人犯沟通起来，而且从中也可以看得出来，皇帝下了功夫去看的卷宗，这让其中有些臣子，也如大理寺卿颜柳一样，汗如豆大了。

“回陛下，罪臣犯法的时候龙非离都在现场。”虽然汴州劫法场龙非离不在，但吴离烽还是这么说了，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