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和四皇子先后因谋逆被诛杀，皇帝驾崩，太子俞寅顺利登上了皇位。

他登基的那天，仪式并没有办得很隆重。他主张勤俭节约的治国之法，希望能以身作则，让百姓效仿。

民间百姓人人夸赞他是个好皇帝，将会是个千古明君。

在俞寅登基为帝的第二个月，迎来了冬阳县主与慕国公的婚礼。

这一天，皇帝下旨，为庆贺了两家喜结连理，免了农民百姓一年的赋税。

百姓们感恩戴德，人人为这一喜事奔走相告，皇城在笼罩了接近半年的阴霾中，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张子念为庆贺妹妹出嫁，也再次将名下所有商铺的商品打折出售。整个皇城热闹非凡，人影晃动，人人面带喜气，又是一番盛世繁华的景象。

到了大婚之日，张子横将立有军功、有能力的战士都安排到别院喝酒、吃肉，一为庆贺，二为放松，犒劳犒劳他们。

今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张子千就被贝铃从床上拉了起来。

此时的贝铃已经身怀六甲，大腹便便，下巴都圆润了不少，整个人都泛着一股温润的母性光辉。

贝岭和张子念早在年初的时候就完婚了，张夫人觉得大哥和二哥都还未成亲，倒是小妹先出嫁，这样不太好，就催促张子念赶紧把婚事给办了。

所以，现在贝铃已经是张子千的二嫂，张家的儿媳了。要不了多久，张家会新添一个新生的生命。张夫人和张将军盼着做爷爷奶奶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知道贝铃怀孕后，笑得都合不拢嘴。

张子念更是，一双眼睛不肯离开媳妇儿半秒，时时刻刻盯着，就怕贝铃出了什么意外。张子千因为这事没少打趣他。

她二哥倒是理所当然，脸不红心不跳一如既往地呵护娇妻。

当时她就在想，她与慕白渠成亲了，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丈夫呢？

今日过后，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贝铃替她穿上喜红的嫁衣，嫁衣绣得繁复精致，一针一线，全都是张夫人亲自给她秀的，只因她自己不会女红刺绣。

想到这，她一寸寸抚摸着嫁衣上的刺绣，任由贝铃将她的长发从头梳到尾。

梳好头发，有专门的妆发师给她挽发上妆。

这次，张家请来了皇城在这方面最有名的息夫人为她描眉梳妆。

张子千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张府，就是为了去看花灯节上息夫人点燃花灯的仪式。那日没那么幸运，没有见着那盛世景象。

今日一见，息夫人果然气质非凡，年近四十，依然保养得很好，丝毫看不出老态。

息夫人笑着看着镜中的她，忍不住啧啧赞道：“真是一个稀世美人啊，瞧瞧这眉、这眼，让我都无从下手，好像多添一笔，都是对这美貌的破坏了。”

她起身拿起金玉凤冠替她戴在头上，坠着金丝的垂帘稀疏的散在脸颊两侧，给粉玉娇嫩的双颊增添了一抹隆重的华贵。

“这是皇上派人送来的，说是派了重金为你打造的，世间绝无仅有呢。”

张子千想起了在月影谷的那次成亲，虽然很简单朴素，却让当时的她心中悸动不已。

她以为两人毕竟已经成过一次亲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自己应该可以淡然面对。

但她心跳加速的声音告诉她，她现在有多么紧张，有多么期待。

梳妆打扮后，张子千一袭大红盛装坐在屋中，等着新郎前来迎接。

“二嫂，我娘呢？”

“娘她不肯来，说怕是见了你会哭，扰了这大喜日子的气氛。娘啊，指不定现在就躲在屋子里偷偷哭呢，她可舍不得你就这么嫁给别人了，别说是娘，你二哥还有爹都舍不得…”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女人容易流泪，贝铃说着说着居然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谶语，外面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贝铃止住哭泣，看着窗外的雨，说：“都怪我，答应了娘要开开心心送你出门的…”

“好啦，没事的，这雨估计下不大，就算下雨，婚礼也不会耽搁了。”张子千抓着她的手轻声安慰，“你有孕在身，可别哭坏了身子，到时我二哥怕是不管我有没有出嫁，都要追到国公府去找我兴师问罪的。”

贝铃这才笑了，佯装凶狠地说：“他要是敢，看我怎么收拾他。”

也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怎么样，到了时辰，迎亲队伍还未来。

又等了一刻钟，已经错过了吉时，迎亲队伍依然没有出现。就连从容淡定的息夫人都变了脸色。

张子千一颗心突然就沉了下去，尽管她们都说，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或者雨大，路上积水不好走。

贝铃实在忍不住，出门去打探情况。

她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当屋里众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来到外院的时候，看到的是院中一片尸体横成，鲜血混着雨水流了满地的景象。

贝铃的尸体在满地的尸体中格外好认，因为她怀孕的身子要比别人都宽胖许多。

此时她倒在雨中，鲜血从她身下被雨水冲刷出来，流到了她的脚边。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将贝铃的身子揽入怀中，探探鼻息，已经没有气了。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们吓坏了，在雨中瑟瑟发抖。

“娘…“她想起了还在后院的张夫人，起身往后院跑去。

撞上了从院中出来的张子念，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兵。

“哥，你不是在别院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娘呢？”她说着就要往院中冲去，被张子念一把抱住了。

“千千，你听我说，快离开这里…”张子念泣不成声，哽咽着：“娘已经没了，大哥和爹被包围在了别院，他们让我回来带你们走。”

“慕白渠呢？”

“千千…我们快走吧，哥哥这次一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哥！”张子千声嘶力竭地喊住了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指着地上贝铃的尸体，“你看到了吗？哥，你看到了吗？”

张子念使劲儿摇头，“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知道，我们得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张子念神情都陷入了癫狂之中，拉着她的手就要离开，至始至终，他都不敢往贝铃的尸体上看一眼。

他手劲儿很大，张子千竟然没能挣脱他。

他牵着她，身后跟着数十名护卫，冒着大雨，来到了玄武大街。

等待他们的，是千军万马。

他们挥舞着刀剑向他们砍来，张子念将尚处在呆滞中的她拉向身后，以血肉之躯替她承受了一剑。

张子千伸手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张子念口中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他突然释怀地笑了，然后闭上了双眼。

“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你醒醒…”

她突然凄厉地叫了出来，“啊…”的一声，响彻天际。

浑厚的内力从她身体迸发而出，身边所有人尽数倒下。

只剩她抱着她二哥的尸体，坐在玄武大街宽阔的街头中央。

雨水将她的头发冲散，湿沥沥地挂在脸上。

剩余的士兵不敢再靠前，举着刀枪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排列等待着。

此时雨停了，她看到，这些士兵纷纷分让出一条道来，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到了最前面。

他身穿着喜红的袍服，高高在上的骑在马背上。他还是如记忆中的那样，一如以往的温润如玉，不染世俗的风姿。

面如冠玉的脸，在喜服的映衬下，越发的白皙。

横尸满地，血流成河，依然不能染指他一分一毫。

他的身后，跟着武将军。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人，两人手中各拎着一颗头颅。

被刚斩下的头颅还在脖颈断裂处还在汩汩渗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头颅上的眼睛还睁着，就这么看着不远处地上的张子千。

“爹…大哥...”张子千想喊，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

她不配，她不配这样称呼他们，她不配…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的郎君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接她了。聘礼和嫁妆，是她父兄的头颅，还有张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身上的红装浸染了鲜血，比之前红了千分万分。

张子念滚烫的鲜血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以为她是来拯救张家的，却原来，她才是那个一手将张家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其实不是一点端疑都没有的不是吗。

前朝“癫王”第四子，叫俞苑。

而他让她唤他小名“阿苑”。

慕家二房上京来闹，不也传出过慕白渠不是国公之子的消息吗？

甚至平安不是俞夜的人，她跟俞夜已经确认过了。

原来，平安是他的人。所以，张家一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及时出现。

甚至那个在荒山上致秦敛于死地的人，更不会是俞夜，因为当时俞夜尚在遥远的漠北。

虽然“癫王”这一脉在发配边疆的途中被人屠杀殆尽…有传闻说，是张家派人杀了他们。

种种端疑的出现，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癫王”一脉在世上还有遗孤，不是吗？

可她被所谓的感情迷了双眼，沉醉在他的柔情蜜意里。

远处的他，她的新郎，此时看来，不染尘埃，如谪仙般出尘，遥不可及。

而她，身处地狱，面目全非。

……

他最终也没有杀她，她被关进了历年皇后的寝宫——长春宫。

武幽莲带人来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并向她炫耀，她要做皇后了。

她只觉得可笑，武幽莲为什么不看看，现在躺在长春宫的人是谁。

可她觉得，自己更加可笑。

她也不知道，她苟延残喘着，是在等待什么。

有天晚上，烛光印照在窗帘上，投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阿苑…”她扯开干涩的嘴唇，看着那段身影，“张家欠你的，还完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但她知道，那是他。

过了很久，她说：“如果还不够，今日希望一切就此结束，张家的士兵，还有那许多的旁支子弟，希望你能放他们一马。”

“只希望我死后，不要入张家祖陵，以免脏了我父兄们轮回的路。”

她抬手，打翻了烛台。

很快，大火席卷全身，将她吞蚀。

透过火光，她看到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那身明黄的袍服，真不适合他啊。

她看着他焦急的脸庞，燃烧的柱梁倒在他的身上。

她咧开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来。

……

后来，在皇城曾经风头一时无两的冬阳县主，被皇帝追封为了“景仁皇后”。

皇帝将她的陵墓修在了照殿山上，但从未去祭拜过她。

倒是每隔一段时日，在开春时节，他会消失一段时间。

他坐在月影谷的山坡上，对着身旁一个小土包低声诉说着什么。

微风吹过，花香漫天。

……

千百年后，有人挖开“景仁皇后”的墓穴，不过只看到空空的墓室，和一口红漆棺材。

里面一身红嫁衣，还有一枚弯月玉佩。

每当盗墓贼拿起这块玉佩，就会失去神智，变得疯疯癫癫。要么死，要么疯。

可怕的传说流传，

自此，

无人再敢踏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