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陋巷的小平房内，矮个子少年在房间里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

“小楚，你这就要搬走了？”六卫所今日轮休，南束素没有待在卫所的习惯，因此也在家中。

“嗯，这段日子承蒙照顾了。”慕怀楚将自己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裹放在床上，走到一旁的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

南束素有些遗憾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了？原本不是说可能要住很久的吗？”

他将一碗水一口气喝干净，放下碗后说道：“因为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南束素看着他隐晦的神色，知道他不愿意和自己多说，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说实话有点舍不得。”

他莞尔一笑，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是。”

南束素愕然抬起头，原本瓷白的双颊此时一片绯红。

慕怀楚想要将包裹提起来时，听到她对自己说：“要不陪我去街市上转转吧，临别前我想送你点东西。”

望着她充满期盼的表情，慕怀楚终究没能把那句“还是算了吧”说出口。虽然时间很急迫，但如果只是转转街市的话也不会耽误多少吧，他这般想道，点了点头。

少女展颜一笑，迈着欢快的步伐跑出门外，回过头来向他招手。

和在锦衣卫工作时完全是两个人啊……慕怀楚暗暗在心中将此时的南束素和在六卫所当值时的南束素进行对比，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人并肩走在城南的街市上，这一片原本是各种贩夫走卒云集之地，今日却出奇的冷清。

“前阵子锦衣卫和荒芜在附近大打出手，死了不少人，大家都害怕了吧。”南束素有些悲哀地说道，她转过头来看慕怀楚，“小楚你是要离开帝都吗？”

“啊？嗯……是吧。”他的心神并不集中，因为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日子了，即使是和身旁的南束素搭话也是经常走神。

南束素却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因为她的印象里大多数时候慕怀楚都是这种状态的。她不知道，如同她在锦衣卫和在家时判若两人的样子，身旁这个年轻人戴上面具和取下面具时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两人沿着街市走了很久，南束素的目光在两旁寥寥无几的小贩摊位上流转，始终没有看到中意的东西。

“束素，其实没必要，你的心意我领了。”慕怀楚忽然开口说道，“不如就这样吧……”

南束素脸上表情几度变化，最后展现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来，说道：“那不行。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朋友……”

“和卫所里的人相处的不好吗？”他问道。

“也不是……但是在卫里还是要把公事放在最优先考虑的位置。私交什么的倒是不重要了……”她喃喃道，声音忽然越来越低了下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熟悉。”

慕怀楚震了一下，他偷偷看了南束素一眼，庆幸她自顾自低着头说话，否则他很难掩饰自己不正常的反应。

你当然会对我很熟悉啊，当年有个锦衣卫向飞刀杀你，是我救了你啊。他在心里这般说道，但也只是在心里说罢了。

“过两日黄大人寿宴，卫里会很忙吧？”他转移了话题。

南束素“嗯”了一声，说：“东城指挥使推测荒芜逆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所以要求所有卫所在当天都派出全部兵力戒备。”

“你会跟着白雁书卫长吧？”

“嗯，白卫长一直不愿意让我参与第一线的战斗……”她遗憾地说，“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那天结束之后我也看到了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慕怀楚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她说的战场是柳歌瑜留下断后的那一片地方，那个倔强又固执的女孩子本该在剑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的，她还和虞秀卿有一个美好的约定。

然而现在这些都化为了梦幻泡影，世事无常。

往世如烟尘，来世如画卷，当下却是修罗战场。

沉默良久，他开口道：“束素，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尽早离开锦衣卫吧。这份工作太危险了，而且……锦衣卫里头也是鱼龙混杂。”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离开了，就没法为父亲报仇了吧？”她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愿望而已。”

“如果我告诉你南庭梧大人是被四卫所的锦衣卫杀死的呢？”他忽然再也顾不得许多，终于将心中埋藏已久的话朝她倾吐出来。

南束素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震惊了。

“小楚……你……”

慕怀楚走到街边的一个手艺人的小摊上，从货架上取下一只描绘着恶鬼张牙的面具，缓缓戴在了自己头上。

他回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南束素说：“不如就把这个送给我做礼物吧。”

南束素愣了一下，跑到小摊前付钱，等她将小贩找回的铜板收起时，发现少年已经走向了远方。

“喂！小楚！”她看到他的脚步越走越快。

少年背对着她扬起手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一跃数丈翻上了高墙。他在墙上回望，面具下的双眼中有复杂的神色。

南束素和他对望了一瞬，就看到他消失在墙头上了。

“獠牙鬼。”她浑身颤抖不止，口中轻轻念叨着这个在锦衣卫中几度引起恐慌的名字。

原来这么久以来，她就和自己想要复仇的对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还相处得很愉快。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呢？明明这个少年的行为有很多反常的地方，比如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后半夜才回来，比如他从不让自己进入他的房间。

那个杀人如麻的家伙面具下的脸，竟然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孩子。

“南庭梧大人是被四卫所的锦衣卫杀死的”。

南束素痛苦地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脑袋，她的脑海被忽然涌起的一片记忆给弄得无比混乱。是的，她所刻意遗忘的那个雨夜的记忆，此时清晰地展现在她的脑海中。

当那个锦衣卫的军官朝自己掷来飞刀时，是一个矮个子的人影保护了自己，随后将那伙人杀戮殆尽。

“这么多年我都做了什么啊……”

偶尔有走过街道的人们惊愕地发现一名少女跪在地上哭泣，口中发出他们所不理解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