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床铺，柔和的烛光，从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的男人抬手想要揉自己的眼睛，但他随后望着自己并不存在的右手愣住了。手腕断口的位置被药物和绷带精心处理过了，此时的他一点也感觉不到手腕的断口处有任何的疼痛或不适感，对方的医术似乎很高明。

这里是哪儿？季倾城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毡毯坐起来，环顾四周。

他发现这似乎是一个布置得很简单的房间，室内仅有一张床而已，别无他物。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儿？他记得荒芜的两个成员护送自己和华蝶从江上离开，但途中遭到了黄岑贤亲自带领人马阻截，两名荒芜先后战死，他直接面对了玉无瑕的攻击。

季倾城抬起左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他不愿意回想起那段场景，但却又无从逃避。

千钧一发之际，华蝶把他从玉无瑕的剑下推开，他坠入了江水中，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外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季倾城抬起头朝门口望去，看见一个黄裳少女端着一只碗走进来。

“啊！你醒了！”黄裳少女看到季倾城已经坐起来了，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

“是姑娘你救了我？”季倾城问道。

“救你的是我老师。”她走近床边，把装着汤药的碗送过去，“你身上带上，又受惊落水，喝点参汤补补身子吧。”

季倾城接过碗喝了一口热汤，感觉浑身充满了暖意，他感谢道：“不知姑娘你的老师是何方神圣？我堕入江水，连追捕我的人都没能找到我，他竟然能将我救起来。”

少女轻笑：“这个等你见到他自己问他吧。”

季倾城从床上下来，请求道：“如果方便的话，这就带我去见他吧。”

“你身体没问题吗？”少女担忧地看着他。

“在下是个习武之人，还没有到那么虚弱的地步。”季倾城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请季指挥使跟我来吧。”少女说着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知道我是谁？”季倾城听到她突然说出自己之前的身份，诧异不已的同时心中陡然生出了戒备和警惕。

“季指挥使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的。”她回头一笑，“我们和荒芜或者锦衣卫都不是一个阵营。”

独立于荒芜和锦衣卫之外的第三方阵营？季倾城心头一震，猛然想起了自己先前查过的六卫指挥使刘劲杉之死和不久前卫家山围剿山匪之事。难道这些人就是那伙来路不明的秘术师？这可不是什么让他高兴的消息啊。

季倾城跟着黄裳少女穿过一扇小门来到了客厅，客厅里有一个身形伛偻的黑衣老人和一个丰神俊逸的白衣年轻人正在下棋。

“老师，我把季指挥使带来了。”

“客容，棋先封了，你和然贞下去吧，我和季指挥使说几句话。”老人将手中捏着的棋子放回棋盒里说道。

白衣年轻人起身，朝黄裳少女打了个招呼：“然贞，我们先出去吧。”

季倾城看着那两人离开，而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黑衣老人的身上，率先开口道：“是先生救了在下吗？”

“举手之劳而已。你虽然断腕，武功的底子却还在，在江中漂了那么久还能留下性命，也是你自己的造化。”

“敢问先生姓名？”

“虚静空。”老人淡淡地说道。

季倾城点点头：“感谢虚先生救命之恩，不过我心中还有一些疑惑，希望先生为我解答。”

“季指挥使请说。”

“先生不是中洲人士吧？”他问道。

“不是，我从冷泉而来。”

听他这么回答，季倾城心中已经有了底，继而说道：“那么先生应该就是在下一直追查的秘术师们的首领了。”

“可以这么说。我带来中洲的弟子，基本都是秘术师。”虚静空坦率地承认道。

季倾城继续问道：“第六指挥使刘劲杉是你们害死的吧？”

“刘指挥使的死我表示很遗憾，原本有更好的解决方式的。”虚静空缓缓说道，“但他过于偏执，我们只好采取了极端的手段。”

季倾城冷哼了一声，质问道：“那么南州海岛上那个死而复生的疯子和卫家山指使山匪抢劫军械的狂徒也是先生的弟子吧？先生到底怀着什么目的来到中洲？粼泉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冷泉难道还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吗？”

“我来到中洲，并不是代表冷泉帝国的意志，我只是……想改变这边的世界而已。”虚静空面无表情地说道，“至于我弟子们，他们大概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图，以至于做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奇怪的事情和添麻烦了吧？”季倾城怒道，“在下有兴趣知道，先生究竟想把中洲变成什么样？杀人盈野的人间地狱吗？”

“不要那么激动，季指挥使，难道你不觉得中洲现在的朝政一片荒唐吗？”虚静空轻声笑了笑，双眼忽然如鹰隼般锐利起来。他看到季倾城的脸上明显有因为这句话出现动摇，便继续说道：“面对曾经利用你最后却想要将你赶尽杀绝的黄岑贤，难道季指挥使还觉得这个被阉党控制的帝国不应该被改变？”

季倾城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反驳道：“如果先生所谓的改变这个国家，是想摧毁这个国家仅剩的一些忠诚良将和忠贞之士，引北边夏人入侵的话，恕我不能认同。”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与其去花大力气改变一个从内部腐朽的帝国，不如直接摧毁它再重建更方便。”虚静空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某件日常的轻松小事。

季倾城冷冷地看着他，说：“你做不到的。”

“所以我打算换一种方式，就先从把这个国家彻底从阉党手里解救出来开始好了。”虚静空笑了，“季指挥使你已经脱离了阉党这让我很高兴，因为你是我不想面对的敌人。”

“在下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先生不必忌惮。”他嘲讽地说道。

“不，季指挥使，你并不是一个废人。”虚静空起身，“你应该回到帝都去，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季倾城怔住了，俄而问道：“我师妹？”

“在你昏睡的这几天里，她已经代替你在帝都杀了不少人了，帝都的荒芜在她手中濒临崩溃。”

“什么……”他猛然想起自己要交给东城卉的信是在井笑淮身上，可井笑淮在江边就已经战死了。这么说来东城卉根本不知道他离去的消息，还误以为他被荒芜所害。

他心中颇乱，既挂念留在帝都的师妹东城卉的安危，又对与自己已经和解的荒芜的处境感到不安，更害怕双方拼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季指挥使，不瞒你说，我已经决意要尽除阉党。”虚静空拂袖道，“你我虽道不同，却一样想改变这个世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季倾城道：“尽除阉党，先生是想用秘术把帝都变成火海？”

“这就要取决于指挥使大人的努力了。”虚静空冷笑，“若是锦衣卫瓦解，那我便不用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