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部内，一台油汀立在沙发旁，正散发着柔和的热量。第一次在寒冷时离开暖气片，穆雨微还有些不习惯，她小心地合上了《崇真妖录》，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两只妖。

印师在一旁闭目打坐，金红羽衣披落在地面上，散发出阵阵萤光。

“没……没有记录？”白鹿打破了沉默，“不会吧……”

穆雨微摇了摇头。

“很正常。”印师微微颔首，“即便是驱妖门中人，也鲜有见过真龙者。”

“你还好意思说呢。”白鹿“啧”了一声，“以为你见多识广才把你请回来的……结果还不是认不出他们。”

“龙形者司五行，本就不唯一，更何况其子嗣多隐于世，即便是我也未曾与真龙谋面。”印师把脸转向那两只昏迷不醒的妖，“他们身上可有伤口？”

“没。既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白鹿断言道。

“这……”印师挑起眉梢，犯了嘀咕。

“不过，说到龙的话，妖录里面倒是有过记载吧。”钟有狐忆道，“我没记错的话，《兽囊篇》里应该有几篇关于龙形妖的记载，白色那只叫什么来着……”

“八千云。”钟离抱臂站在一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说的是那只以云雾为食的妖？”穆雨微掐准页数，没翻几页便找到了相关的记载。

在《崇真妖录·兽囊篇·八千云》的开头记述了一个故事。相传，明，天顺八年间，上洛逢大旱，全年大饥，四十里松林化作枯木，民不聊生，饿殍无数，甚至发生了人食人的惨案。

就在旱灾肆虐之时，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踏入了这座荒芜的小县，少年温雅和气，与村民同吃住，尝遍了此地的疾苦。

随后，在一天夜里，一位村民偶然间瞥见从少年居住的草屋中不断升起白色如云的雾气，那雾气遇风也不散去，直直地飘向了天空。饥饿的村民以为少年在烹煮食物，便心生恶念，悄悄走近，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

小小的茅草屋内满是云雾，遮尽了村民的视线，他漫步于雾中，走了百余步也摸不到尽头，不禁大惊失色，连呼救命也无人应答。就在这时，云雾中忽然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雨之将至，好自为之。”

随后，遮于村民眼前的浓雾逐渐散去，村民这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门口，而屋内仅余了一件白衣，再无那俊秀的少年。

随后，在一夜的电闪雷鸣后，终年无雨的上洛竟然下起了细如狼毫的小雨，空中的雨云连绵数百里。于那云层背后，总有一道白色的闪电如龙蛇般游走，盘绕飞翔于云间，上洛百姓皆认为那是少年化作的白龙太子。

这场雨持续了两天两夜，大旱终于得以缓解。为了纪念白龙太子的恩惠，上洛百姓在城东的东龙山脚下修建了一座白龙庙，每年二月十五兴办庙会，以此供奉那位化龙降雨的少年。

《崇真妖录》以这个故事为引子，在《兽囊篇》中记录了一种名为“八千云”的龙形妖。

“有龙伴雨，鳞足两双，踏云而走，不见首尾。”

据驱妖士记载，八千云是一种游走在云中的妖，偶尔会出现在雨云中。千百年来，由于此妖出没在空中，没有驱妖士见过其真容，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它呈云白色，形如龙蛇，有四足，足上似乎覆盖着能反射电光的鳞片。

由于信息不足，驱妖士先是将其录入了《雾象篇》，之后又将其改录入《兽囊篇》，时至今日，它的存在依旧成谜。

“妖录里记载的八千云是龙形的哎……”穆雨微有些迷茫，“难道它真的像传说里的那样，可以化身成人？”

“这妖即便虚弱至此，也未现出原形。”印师摇了摇头，“若他们妖形为龙，即便妖力再强，若没有肉身皮囊，也难以炼化为如此稳定的人形。”

沉默良久后，钟离忽然开口道：“《雾象篇》，第六章。”

依照他所说，穆雨微把妖录一翻，泛黄发脆的书页上，一幅用毛笔勾勒出的云雾赫然出现。那翻滚的云层之中显露出了半张狰狞的鬼脸，正张着血盆大口吸食云雾，一对犄角从云中探出。

“‘禺猦，食雨云而致旱，其形隐于云中，凶灾之兆也’……关于这个妖的记载就更少了。”读完，穆雨微抬起目光看向钟离，“你觉得它会和这对兄妹有关系？”

钟离犹豫道：“有云的记载中，只有这两种妖比较符合。”

“靠吃云为生？”白鹿似乎想到了什么，“哎你们说，他们这么虚弱的原因，会不会是……雾霾？”

听见这话，众人皆望向窗外的沉沉雾霭。在这座被霾充斥着的城市里，连苍穹都被染成了带毒的秽色。

***

云，乃是大气中的水蒸气在高空遇冷之后，其液化成水滴或凝华成的小冰晶混合而成的产物，它们聚集在空气中的微尘周围，遇风而动，形成万千种姿态。

而所谓霾，是指大量烟尘微粒悬浮在空中，致使空气浑浊、恶化空气质量的现象。这些微尘之中包含对人体有害的颗粒，在诱发疾病的同时，甚至还能引发气象灾害。

世间之妖态千奇百怪，以云为食并不算奇诡。不过，霾所能影响的高度低于云层，若这两只妖是以云为食，按理说应该不会受到霾的影响才对。

白鹿再次唤醒体内飞雪客的妖力，莹白如雪的妖气缓缓溢出指尖，丝缕般流淌进那两只妖的体内。

“确实没有伤口，而且妖气虽然有些涣散，但也还不致命……嗯？”白鹿的眉头忽然一紧，“这是……”

“怎么了？”

“先前我就用妖气在他们全身的脉络器官里走了一道，发现他们全身经络中几乎都是水，我当是他们的妖性，没太在意。”白鹿睁开眼，“可是刚才我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些水，发现其中有许多微小的颗粒。”

“颗粒？”穆雨微眨了眨眼，“是毒素吗？”

“不，更像是……灰尘，那种连我也取不出来的细微尘埃。”白鹿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那些尘埃如果堆积过多，就会堵塞部分经络，甚至导致妖气失衡。”

钟有狐苦笑一声：“连你都没法取出来，那他们不就没救了吗？”

“要救他们，得做个大手术才行。”白鹿深吸一口气，指挥道，“我要两个大桶！一个要空的，另一个装满净水！部长、雨微，过来帮忙！”

约莫一刻钟后，一切准备就绪，白鹿把袖子高高挽起，坐在两个桶前。他一手放进净水里，另一手放在空桶中：“部长，帮个忙，把那妖弄到我背上来，接触面越大越好。”

“啊？”钟离愣了一下。

安放妥当后，白鹿默念心经，一对冰晶鹿角缓缓生长，飞雪客的妖气满溢而出，顺着白鹿的身体流向背上的那只妖，很快爬满他全身。紧接着，只见那如丝如缕的妖气探入净水中，如吸管般将水一点点汲取了上来，送入了妖的体内。

没过多久，附着在白鹿另一只手上的妖气开始渗出水珠，“滴答滴答”落入空桶中。

见众人都看呆了，白鹿呵斥道：“别傻愣着！随时准备加水！再来个人替我擦汗！”

“好……好！”

一时间，真理部俨然化身成了妖类急救室。

时钟的表盘内，随着分针指向十二，时针轻轻一摆，指向了下一个数字。一个小时过后，白鹿已是浑身湿透，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刚刚换完水的妖，然后精疲力竭地喘了口气：“换下一个。”

“不休息会儿？”穆雨微递过纸巾。

“我倒是想。”白鹿把汗一揩，躬起背道，“行了，送她上来。”

穆雨微扶起那女妖，就在她刚让女妖的胸脯贴上白鹿那湿透的后背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忽然从门外传来。

毫无征兆的，白鹿突然浑身一凉，直觉告诉他，大难临头了。

“咔哒”一声，门把手被拧开，一个碧绿色的身形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嘴里一个“白”字还没说完，就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屋内，白鹿正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妖湿漉漉地紧贴在一起。

屋外，恢复了少女身的玉鲤呆站在原地，手里的碧玉杖微微一颤。

“那个……玉儿，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