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发的女妖缓缓睁开眼，一双鲜红色的瞳仁在灯光的刺激下猛地一缩：“我……怎么了？”

“妹妹！”

女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她只得眯起眼循声看去：“哥？”

“先尊保佑！你终于醒了！”

眼见一对红色的龙角笔直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女妖下意识抬脚踹了过去。

“嘭！”

“唔……好脚力……”

“啧，什么情况。”女妖揉了揉眼睛，眼上的瞬膜竖着眨了一下，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看着真理部里的这几个人，女妖再次眨了眨瞬膜，愣了几秒后，她忽然惊叫了起来：“人……人人人啊！”

听见这声尖叫，玉鲤忽然凑上前看着她：“别怕别怕，我不是人。”

短暂的寂静后，女妖忽然再次惊叫起来：“妖妖妖妖啊！”

紧接着，女妖深吸一口气，喷出一口云雾，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穆雨微茫然地看向女妖的哥哥。

“抱歉……我妹妹是第一次出山，还没见过同族以外的生物。”哥哥擦了擦嘴角血迹，尴尬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妹妹，“是这几位恩公救了我们的命，快出来道谢。”

闻言，那女妖拨开云雾，露出一双血色的眸子：“救我的命？就凭这些贱民？”

“我这个贱--民救了你，还真不好意思啊。”白鹿恨恨地看了这女妖一眼，他正用冰敷着红肿的脸颊，上面的五指印还清晰可见。

“舍妹不教，出言不逊，还望各位恩公见谅。”哥哥深鞠了一躬赔罪，“在下百川东流，多谢几位恩公相救。”

听见这个名字，穆雨微有些好奇：“‘百川东流’……这是你的姓名吗？”

“百川乃是我族世代相传之姓氏，亦是我等族名。”百川东流把眸子一转，瞥见了搁在桌上的《崇真妖录》，“驱妖大典上并未明确记载我族，倒是有很多类似的名录。硬要说妖名的话……在下认为‘八千云’最为贴切。”

听见这话，印师吃了一惊：“你竟然如此了解《崇真妖录》？”

“我族存续之时日，可比驱妖门久远。”百川东流恭敬道，“先尊之子嗣多隐于世，我族亦不例外，隐居生活里，没有什么能比读书更能打发时间了。”

“没想到妖录的记载居然会错得这么离谱啊……”穆雨微看了一眼那本陈旧的书。

百川东流笑了：“倒也不算错。”

“妖录里可说你们是龙蛇形的，而且还有四只鳞爪。”

“我族皆是双生子，以大气中的水为食，共享同一个胃，有角的一方负责吞，无角的一方负责吐。”百川东流解释道，“相继游走在云中时，地上的人难免会看错。”

穆雨微有些不解：“吞吐云雾？为什么？”

“平衡气候。我族生于自然、取于自然，也要调养自然，唯有国土风调雨顺，才能保长久太平。”说到这，百川东流叹了口气，“不过，时过境迁，如今人类科技发达，已不再需要我们了。落魄至此，还望各位恩公不要嫌弃我们兄妹，留我们些时日以避难。”

百川东流说着便要跪下，穆雨微赶忙扶住他：“你们到底为什么会伤成那样？”

“说来惭愧，我和妹妹此次前来，本是为了调查此地之前的黑蝗灾，却不料被这瘴气般的灰雾所伤。”百川东流看向白鹿，“我族的身体会时刻吸纳大气中的水分，以维持妖力不散。舍妹贪玩，趁我不注意进了这雾中，待我把她救出去时，她已没了知觉。”

“这雾毒得厉害，就连我也无法将其中的毒物排出，最后妖气涣散，这才坠了下来。”说到这，百川东流狠狠盯了妹妹一眼，“归云，还不过来向诸位恩公道谢！”

那唤作归云的妹妹极不情愿地拨开周身的云雾，把目光瞥向一旁，僵直地作了一揖：“多，多谢了……”

“看来，这世道不仅人难做，妖也很辛苦啊……”钟有狐耸了耸肩。

“诸位恩公，既然能看见在下，必然是驱妖门中人吧。”百川东流小心翼翼地问道。

和钟有狐交换了个眼神后，钟离摇了摇头：“曾经是，但如今驱妖门已不复存在了。这里是真理部，你大可安心。”

“放心，我以玉婆的名誉担保，钟离说的都是大实话。”玉鲤嘿嘿一笑，“虽然，我还只是个见习玉婆。”

坐在一旁的印师也附和道：“如你所见，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印师，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听见这话，百川东流感动得快要哭出来：“诸位恩公……”

“欢迎留宿。”穆雨微会心一笑。

***

天气愈寒后，夜也来得越来越早，安顿好东流兄妹后，天色已有些暗了。钟有狐说要去一趟苍鹭园看看钟慈和父母，提着长伞出了门；为了哄玉鲤消气，白鹿陪她出去约会了。

送走印师后，钟离和穆雨微走在空旷的街上，伴着渐浓的夜色，二人缓缓踱着步子。

一片黄叶幡然落下，不偏不倚地飘进了钟离的兜帽里。穆雨微悄悄地将它拾出，指尖划过叶面，徒留一层薄薄的灰尘。

“今年可能不会有灯祭了吧？”穆雨微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钟离点了点头：“污染太重。”

“呐……”穆雨微紧紧捏着叶柄，“早上你说的话……没忘吧？”

“嗯。”

“你知道那种话是不能随便对女生说的吗？”穆雨微红着脸看向钟离。

钟离愣了一下：“我……很随便吗。”

“我当然不是在说你是个随便的人……我是说……”穆雨微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表达。

见她一脸局促的模样，钟离忽然笑了笑。

“笑什么啊！到底什么意思嘛！”穆雨微嗔道，“谁叫你没事乱说话！”

“我可没乱说。”钟离笑着摆了摆手，“我很认真的。”

路灯那暖黄色的灯光在雾中散成一圈光晕，映在钟离带有笑意的眼中，闪着柔和的光彩。穆雨微拉起围巾把自己遮了起来，她怕自己会被那双眼睛烫伤。

“你这样走路，会撞上路灯的。”钟离的声音沉沉的，像一个黑洞。

穆雨微一咬牙，向前小跑了几步想要甩开他，却不料透过围巾的光线忽然一黑，她果真撞上了一个温软的东西。

“你看。”钟离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近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穆雨微探出眼睛，退后几步怒视着钟离：“你又不是路灯！路灯至少不会挡我的路！它都比你懂我！”

对视几秒后，钟离和穆雨微同时撇开了视线。

“我是认真的。”一团温热的白雾在钟离的唇边散开。

穆雨微看着手中那片落叶的叶脉：“我……知道。”

“是你救了我，很多次。”钟离吞了口唾沫，“在遇见你之后，我才开始变得想要……活下来。”

“所以呢？”穆雨微抬起头，“你想说的是谢谢吗？”

“谢谢。”钟离轻声说道。

听见这两个字后，穆雨微心里一凉。她攥紧手压住了心里的酸涩，强打起笑容，一句“不客气”正要说出口，大脑却在听见钟离的下一句话时被一片粉色填满。

深秋的獐市，气温愈寒，夜风渐凛。钟离站在灯光下，像个犯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地瞟了一眼穆雨微，双耳红得像两块草莓软糖。

“我……喜欢上你了。”

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