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妖精于幻惑，自诩妖王，欲与蜃楼比高。其兵风雨，蜃于殿中一指击破；其将巨浪，蜃独立金顶，一气吞之入腹。”--《崇真妖录·驱妖志异》

妖界传说，北海曾有一精于幻术的大妖，自封北海妖王，想要与蜃楼天一较高下。它掀起狂风暴雨袭向万佛鬼市，蜃楼天只坐在大佛殿内弹了一指，那风雨便不攻自破；它又揽起海潮想要淹没鬼市，蜃楼天站在大佛顶端张口一吸，便将巨浪吞入了腹中，化作了自己的妖力。

如今，虽然蜃楼天的妖力还不足全盛期的三分之一，但其妖力依旧深不可测。只见他抬手一挥，萤的皮肤上忽然渗出无数墨滴，这些墨水逐渐凝聚成型，变成了无数杂乱的笔画。

“合。”蜃楼天将手一握，漂浮在空中的残字忽然绕着萤飞舞起来，它们与老蠡从书中炼出的墨迹相结合，变成了一个个完整的字体，进而组合成诗。

待诗词全部清晰后，蜃楼天将妖力凝聚在手，向萤的眉心一推：“归。”

霎时间，飞旋的墨字们纷纷涌入萤的身体，萤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裂痕也开始愈合。

“多谢……主人……”老蠡伏在一旁，老泪纵横。

“不愧是以‘天’为名的妖啊……”穆雨微在感叹之余，却也注意到蜃楼天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宛如群蜂归巢，那些墨字一个不差地回到了萤的身体里。见最后一字也完全没入后，蜃楼天收起妖气，萤缓缓落到了雪地上，已是昏睡不醒。

“如此一来，只要不出鬼市，这墨阍的小命便能保住。”蜃楼天把袖子一甩，背过手去，“不过，她这数百年内妖力尽失，承受不住我的妖力，只可静养恢复。会昏睡多久，我也不得而知。”

“少则三两天，”蜃楼天侧眼看向老蠡，“多——则上百年。”

老蠡握紧双拳，手心里的雪化作了水：“无论多久，老朽都会等下去。”

“等？你这老骨头再闹腾几回，只怕是连半日都活不过。”蜃楼天嗤鼻道，“你若再敢违我命令，休怪我无情。”

忽然，只听“咔嚓”一声细响，蜃楼天的眼角竟然裂了开。紧接着，又是几声爆裂声过后，几道深缝在他的面额上蔓延开。

“主人！您这是！”老蠡惊叫一声。

“无碍。”蜃楼天摸了摸脸上的裂痕，语气淡然，“这喜相造了太多杀孽，如今能换来一条妖命，也算是将功补过。”

说罢，蜃楼天看向钟离，赔笑道：“钟离，与你的约定，怕是要再多等些时日了。”

钟离牵着穆雨微的手，点了点头：“我有时间。”

蛇坊内夜色浓重，酒客们仍旧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隔着鬼市屏障似乎都能嗅到烟酒气息。收拾妥当后，钟离和穆雨微站在坊门口，二人撑着伞站在雪中，伞面在灯笼光下映得艳红。

老蠡呼出一口热气，从袖中取出那本已经无字的古籍，不舍道：“这诗稿的上卷，老朽已无脸再留着了……若二位不嫌弃，可否替老朽保管？”

穆雨微小心地接过诗稿：“之前我们救过一对八千云兄妹，他们东流一族收藏了很多古书，或许可以拜托他们。”

一听这话，老蠡顿时安心了不少：“那就有劳穆姑娘了。”

“我这副躯壳撑不了多久，也就不多留你们了。”蜃楼天抱臂站在一旁，萤漂浮在他身后，“改日，我来找你们吃酒。”

钟离微微颔首：“保重。”

“再见啦。”穆雨微挥了挥手，跟着钟离出了坊门。

***

“什么？妖怪把字儿给吃了？”

丁卫国躺在病床上，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们这群小崽子，想安慰我就直说，编这么个故事来糊弄我，真当我老糊涂了？”

“丁老，您气色恢复得真不错。”萧寒把话锋一转，将手中的黑色文件夹藏在了身后，“怎么样，最近能睡踏实了吗？”

“唉，那贼把书偷没了，总不能让他再把我这老头子给弄没了吧？”丁卫国的眼中透着感伤，“本来，我还想着捐给你们学校，给你们这群娃娃做点贡献……”

萧寒用小刀麻利地削开一个脐橙，切成小瓣之后，放在了床头柜上的瓷盘里：“您的心意，我代表华大收下了。”

看着萧寒，丁卫国叹了口气：“我孙女要是有你一半乖就好啦。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太浮躁了，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看，非要追什么……什么总裁？”

“网络文学嘛。”白鹿笑道，“没准过个几百年，这些书也能被载入史册呢？”

“胡说！”丁老瞪起眼，“古人呕心沥血几十年才写出一本书，那些网上的书动不动就好几百万字，能比吗！”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虽然确实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网文，但是也有不少佳作的。”穆雨微在一旁打着圆场。

站在一旁的钟离和钟有狐对视了一眼，都很自觉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唉……可能确实是我老了吧。”丁卫国看向病房里的电视，上面正在播着午间新闻，“以前的书可精贵了，一般人都买不到。我们都是互相借书看，怕自己的书被人拿走，就拿萝卜头刻字儿戳个印。哪像现在科技发达了，在屏幕上动动手指，什么都有了。”

“其实古人给书盖印，当个宝贝似的藏起来，不也是因为好书难得吗？”丁老喃喃道，“现在书不值钱了，踏踏实实读书的人少了，用心写书的人也就跟着少啦。”

众人无言以对，只得沉默。回想起墨阍渐渐灭绝的原因，再想到萤舍身救书的故事，穆雨微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不过，这段时间闲着无聊，反倒是让我想开了些。”丁老和蔼地笑了笑，“那些老骨头们都好几百岁了，哪需要我们瞎操心呢？在我出生之前，它们被保存得好好的；等我不在了，一定也有人会善待它们。”

萧寒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忙接话道：“您能这么想，我们就放心了。”

今天，獐市虽然没有下雪，但前几日积下的雪仍有些厚度。病房的窗外一片洁白，剔透的冰晶横卧在枝头，积雪的反光把房间映得十分清亮。

沉默片刻后，丁卫国忽然看向真理部的诸位。

“你们刚刚说是妖怪吃了书里的字……”老人的脸一红，“那故事，能给我好好讲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