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将至，凛冬的料峭也未能冷却人们对于新年的热切期盼，再过两天便是元旦，今年很快就要结束了。

《梦梁录》有云：“正月朔日，谓之元旦，俗呼为新年。一岁节序，此为之首。”元旦节与春节不同，它是农历年起始的一天，有着除旧迎新之意，各地的风俗也多种多样，异彩纷呈。

作为文化古都的獐市亦不例外，当其他各地的“禁燃令”愈发严苛时，獐市却将放烟花这一习俗归为了庆典活动之一。每年春节和元旦，市政府会统一摆设烟花爆竹购买点，并且出动大量警力，确保市民安全。不仅如此，近年来，獐市还举办起跨年烟花秀，其华丽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由于今年的秋灯祭停办，民众对于烟花秀的呼声格外高涨，为此，庆典组委请来了烟火大师齐寅，为跨年夜设计了一款史无前例的烟花--‘千丝绣龙’。据悉，该烟花由……”

晚间新闻在电视荧幕上播放着，荧荧光线映在丁文眼里。

“真好啊……今年的烟花肯定特别好看！”看着新闻里火热的过年气氛，丁文一脸兴奋地回过头看去，“咱们……”

郑小军“嘘”了一声，指了指睡在身旁的丁武，压低声音道：“你弟睡着啦。”

丁文把电视调成了静音，凑到小军身边：“老大，咱们溜出去看吧？”

“这话要是被张姨听见，你肯定又得去厕所一日游。”小军笑了，“马上要大扫除了，我听说刷蹲坑的还缺几个。”

“噫……”丁文耷拉着脸，看向窗外，“可是咱们这儿刚好被那医院挡住了，根本看不到烟花啊……”

小军摇了摇头：“看看电视直播就行了。”

丁文还想说什么，他的耳朵忽然一动，听见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啪”的一声，丁文迅速关掉了电视，然后飞身上床，一把掀开被褥钻了进去，动作如猿猴般轻巧熟练，连丁武都没被惊醒。

“嘎吱”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张姨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她欣喜地点了点头，轻轻阖上了门。随着脚步声渐远，黑暗的房间重归寂静，丁武抓着被单嚷嚷起梦话来，迷糊中能听得出几个字。

“别……丢下我……”

郑小军起身替丁武掖了掖被子，看向丁文：“睡吧，明天还得帮着包饺子呢。”

丁文沉沉地应了一声，扯紧被子背过身去，蜷成了一团。小军抬眼看了看窗外，远处的那顶红十字在夜幕中散发出光晕，高大的市三医院矗立在西边，遮住了半片视野。

定好闹钟后，郑小军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丁武的梦话在寂寥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让小军不得不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紧闭双眼。不久后，一股倦意涌上他全身，仿佛有千斤重物坠在眼皮上，他的五感开始变浅，身外的世界正在慢慢消失。

直到小军睡熟后，一双爪子才从他的双眼上轻轻移开。黑暗中，妖兽在小军的床尾现了形，它纵身一跃，跳到了窗边，用色浓似血的双眼俯视着街道。

今夜的人并不多，尤其是三犬街这样僻静的街道。

它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们，呲着牙笑了笑，鼻孔里喷出的一股蒸汽将它的身形裹住。

“千丝绣龙……嘻嘻……”

待那白色的雾气消散后，小妖兽已不见了踪影。

***

第二天一早，郑小军吃完早餐，端着空盘子去盥洗池。餐厅的水池很长，沿着两侧墙壁铺开，究竟有多少水龙头，小军没有仔细数过。

福利院里两百多号人，小军总是最先吃完早餐，倒不是因为他吃得有多快。早起的好处在于，帮餐厅的阿姨打扫卫生后，他的餐盘里总是会多一个鸡蛋。

就在小军正准备拧开水龙头时，丁文飞快地跑到了他身旁，勺子在银色的餐盘里撞得叮当响。他嘴里塞了一个馒头，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什么。

“哗啦”一声，丁文手快，把水开得太大，飞溅的水花不仅沾了郑小军一身，还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喉头一滑就噎住了。

郑小军拍了拍他的背：“你慢点。”

“咳咳！”丁文噎得满脸通红，扶着水池干咳了几声，“哇……差点死掉……”

“急什么？”

丁文抹了把眼泪花：“谁让老大你每次都吃这么快。”

郑小军从兜里摸出两个鸡蛋，递给丁文：“喏，今天阿姨多给了一个，你和小武一人一个。”

“我不吃，给小武捎一个就够了。”丁文接过其中一个，洗餐盘的同时压低声音，“哎，老大，昨晚说的话，算数不？”

“嗯？”小军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啊？”

“看烟花啊！”丁文用余光瞟了瞟周围，“靠谱吗？”

郑小军愣了半天，看着丁文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蚊子，你梦还没做醒吧？”

“哎，”丁文急了，“是你说要带我们去看烟花的，我可都跟小武说好了。”

“我什么时候……”郑小军刚要反驳，却看见不远处的丁武对着自己笑了笑。丁武坐在轮椅上，瘦削身形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他拾着勺子，凸起的腕骨宛如枯藤的枝疖。

福利院里几个年龄稍长的孩子都知道，丁文和丁武并不是亲兄弟，他们是在同一天被送进了福利院，都是弃婴，年龄又相仿，这才成了兄弟。弟弟丁武的双腿天生畸形，一岁半的时候又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从那之后便一直体弱。

两年前，郑小军来到这里时，被分到了两兄弟的房间。他们二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若不是丁文偶然间讲起了这事，郑小军还真以为他们是亲兄弟。

“昨天晚上……我说什么了？”郑小军用水冲掉了餐盘上的泡沫，斜瞟着丁文。

“你说会带我们看烟花。”丁文心不在焉地洗着勺子，“我开始还以为你在说梦话，问了你一句，你答应得可好了，还说什么观光塔最近管得很严，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们溜进去……”

听到这，郑小军的手一抖。最近接连几天，他都会做类似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动物，在城市的繁华夜色里漫游。他依稀记得在昨晚的梦里，自己坐在观光塔顶端睥睨着獐市，蜿蜒的鹧鸪河宛如一条镶嵌着荧荧星点的缎带，在城市灯火中穿行而过。

新闻里说，今年的烟花秀台就建在观光塔外的河畔，烟花绽放时，会与河中倒影相辉映，交织成最灿烂的图景。

如此一来，最佳的观景点不就是那座观光塔吗？郑小军慢慢关掉水龙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先别想了，包饺子去。”小军这话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会儿让师傅们先煮几个，给小武尝尝。”

丁文应了一声，递过餐盘，然后跑回到弟弟的轮椅边。走在路上，郑小军越想越不对劲，犹豫片刻后，他调转方向，朝负责教小武念书的刘老师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