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顾秋明有过在林子里掏死猪的经历之后，胆子自然比过去要大了些。特别在白天要有空，身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往树林子里钻。浅意识里老想着要再遇上有像上一次那样的机会，就好啦。只是，这样的机会终究太少，即便他上一次遇上，也仅是让碰了个巧；因为像这类的事，谁也不会大张旗鼓；但天底下的事情有时说来就很奇怪。

这天下午，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时间，顾秋明又转进去，老远就听见前面有响动，心就咚咚的激动，却也不动声色地走到离声音传来不远的距离，透过茂密的树枝往那里细看，却意外的发现，就在一棵有水桶粗的树脚下，竟然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而且刚好有个头顶白布的壮汉，正在往那口黑铮铮亮的棺材盖子上敲得叮咚响。旁边，几个壮汉卖力又不吭声的已在那里挖下个条形的深坑。看他们冒出来的个头，应该往下已经挖了有近一米深；却又一个都不认识。

顾秋明见了顿时愤恨的气来火冒三丈。刚要想过去对他们刨脱（制止），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先不要露面，等把事情问清楚过后再去和他们理论。等又过去一会儿，又发现不行，因为等自己把事情弄清楚之后，别人早该把死人埋都埋下去了。最后顾秋明再往深里想，又觉得这儿终仅是自己租来的集体地，一定应该是这儿的某个虾子认准了我这一点后，在吃别人的黑钱。再想，这地方没事谁也不会来；占就不过公家的巴掌大块地，我又何必去碍别人的好事呢。还是装一回莽，当自己不知道算了？

尽管顾秋明心头愤恨，想想地，终又沿着山腰转了回去，并把这事儿对韩芝郁讲了。

刚开始韩芝郁也和顾秋明一个样，并埋怨他为什么不制止。后来听顾秋明解释过，认为也是那个理，便没有再说别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无意间两口子又无聊的谈起此事。韩芝郁虽然心头仍然还忿忿的有点不服气，但又不以为然的对他说：“像这类偷埋死人的事山里面时有发生，但大都会预先给当地的某家人或某个人勾兑好，之后再适当的给点钱，悄悄咪咪的就埋了。等过一阵去上坟的时候，再重新立碑什么呢。只要没有人去举报，事后就算有别的其它人知道后，谁也不愿意得罪人的去当这样的讨人嫌。”

顾秋明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听韩芝郁这么一讲，尽管心头感觉到释然，但还是有点怪怪的不服气，心就想：“到底还是埋在我的地盘上。莫说该分给自己几个子儿，但打声招呼总还是应该的吧。就不怕我知道后去举报？这也太没有把我给放在眼里了。有其这样，既然他们都那样日怪的屁儿黑？老子何不毛了！干脆把那狗日哩给挖出来喂鸡算球喽！”

想着想着，顾秋明便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起先还讲来嘴上挂着笑的韩芝郁听他这么一说，脸一下子生气的垮了下来，说：“这种事你也想得出来！你也讲得出口！算呐算呐！不球给你两个说喽！……”

原以为说过就了的韩芝郁自杵过顾秋明几句之后，随他再怎样讲，她都只懊恼的让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愤恨窝在心头，自顾自刨碗里的饭；再没有理过他。

顾秋明深知她怨恨——甚至打骨髓里看不起自己。但更可能是因为别人不对他打声招呼，就把死人埋在自己地里，感到特别窝囊。加上眼下他自己已活到这般窘迫的境地，就止不住在心头心生仇恨的感觉总有股股邪火发泄不出去，所以才知趣、又不知趣的；就如同那晚上他们去掏死猪时，韩芝郁在他自己屁股后面追自己骂样，反倒固执的越说越起劲。他说：“这有啥子嘛？不就掏个死人嘛？其实你仔细想来，就和我们平常杀只鸡差球不多。你看我们上次砍那猪？它不照样心肝五脏样样齐！……”

韩芝郁听他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三刨两口吃过饭，碗往桌上一丢，去了房间。

顾秋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讲出这些话来，却也觉得解恨。只当韩芝郁当他面不屑一顾地将碗往桌上一甩，止不住才真让他生气的恨从心头来，恶向胆边生，并异常邪乎的在心头想：“球哦！既然他们都做得出来！老子今晚上真的就横了，去把那狗日的死人给掏出来喂鸡算球喽！……”

只认为顾秋明仅只是说说气话而已的韩芝郁回到屋子后，倒头便上了床。迷糊当中，忽地听见屋子里叮叮当当作响。好睁开眼睛一瞧，昏黄的灯光下，竟见顾秋明手里已握上了她们上一次使用过的家伙，并表情异常邪乎的立在床边正在朝自己看，就心知他要干什么。愤恨的刚想要朝他发作，随又长长的叹上一口气，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啥也不说，只穿上衣裳，面无表情的从顾秋明的手里接过把铁锹，等他领路。

其实韩芝郁走厨房回到屋里后，顾秋明想过许多，更深知这掏人不同他上一次掏猪那么简单，甚至比挖别人的祖坟还要可恶可怕。因为掏坟，里面不就只几块骨头；而他这次要掏的，是活鲜鲜的死人；更何况还要抬回去一块块的下成零件，想起来都促够把人吓死。

外面已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冰凉漆黑的山林子里阴风惨惨。

一弯勾月和稀疏的星星，透过树干上的枝叶偶地从云里钻出来，让人有一种仿佛行走在窟窿般的阴曹地府，又更像是四处都有奇禽怪兽在尾随和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样；一旦瞅准某个机会，就会致命的扑上来将他们撕个粉碎。

顾秋明肩扛上次使用过的圆铲，手提抬杠和大绳在前面领路。路都走出一半了，蓦地听见身后哐当一声清脆的炸响，似有什么重物冲他砸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又仿佛砸在自己身体上，一时感觉不到疼痛，并同时听见从自己身后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声嘶力竭的、愤恨又绝望的、比哭还要难听的，女人“啊”的一声尖叫声，随着一串似有什么野物走自己身边唰唰狂奔而过的声响；直惊得顾秋明魂飞魄散，戾目圆瞪。等好不容易刚拉回魂来再回头一看，见除了地上一把铁锹，韩芝郁已早不见了踪影。

让鬼魅般的场景惊吓得早已魂不附体的顾秋明，恍若一具僵尸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并完全已经被这魍魉般的情境控制住自己而无法挣脱的他；等要命的又挨过霎哪，才终于发出如一头尚存一息的困兽绝望般的一声哀嚎。那声音在他听来，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精力才发出来的，并终于才把他从死亡的线上拉回来；但在别人听来，那声音就如一头困兽在生命即将消亡时的一声叹惜；并因此才最终让他扔下自己手上的家伙，跌跌撞撞地跑了回去。

顾秋明那晚上跑回去过后，整个人就完全被梦魇般的恶梦牢牢地控制住。首先映入他梦境里面的是那一帮挖坟坑的人，但时间变成了漆黑的夜晚；而那个本来在往棺材上钉钉子的人不知怎的，竟将那裹着白布的死人抱了出来，又用刀咔咔地将那死人砍成一块块往坑里扔，还说免得让别人掏回去麻烦；一会又梦见韩芝郁用手里握着的铁锹对准自己刺来，又像是在往地上扔；跟着就笑嘻嘻哭的一晃不见了。跟着又飞沙走石一阵风，又一道忽闪，天就蓝。顾秋明大概就在天发蓝那一瞬，发出来的那声哀嚎般的声音。

顾秋明终于从恶梦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仿佛害过场大病样汗湿淋漓的四肢无力。

从那以后，就有人说顾秋明疯了。其实，他只是像变了个人样，对什么事情都疑神疑鬼；特别是对韩芝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