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完全是依靠坚忍顽强的性格支撑着自已的顾秋明，他无论处境有多么艰难，都总能在许多时候不失时机地抓住点有趣的，甚至哪怕是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逗韩芝郁开心。可是，自从那天晚上过后，顾秋明简直就完全像变了个人,变得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信心,变得成天无精打采，疑神疑鬼喜怒无常，并时常在心头想：“她那天晚上究竟是把铁铲扔地上喃，还是用铁铲对直朝我戳来呢？”然而，有些时候他也会这样想，并在心头问自己：“我刚来时的热情和信心在哪儿去了呢？我咋个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还能重新站立起来吗？……”

同样的，打从那天晚上过后，大概韩芝郁对他、对生活已完全失去了信念，并再也看不见她们像从前那样种喜戏和吵闹的场景，不到万不得已，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整个山上，除偶尔传来几声公鸡的雄唱和相互间追逐扑腾的声音外，几乎像死一般的寂静。有时候她甚至会在心头这样想：“像这样的日子究竟还有没有个头啊？难道说我就非要这样子一辈子跟着他？要不然趁我自己现在还有点年轻，干脆对他死了这条心，一走了之算啦！……”

都有些时日了，这一阵连老廖他们都看出来，韩芝郁她们真不像是之前自己认为的那样，是来这里吃政府补贴的；加上现在已不再为她们打工，心头便禁不住渐渐笑翻了般不再打她们的欠，并渐渐把自己的尾巴也翘了起来；甚至连庙子上的李师傅和那个居士，很多时候在当门遇上她们之后，也使出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后来甚至还让林四妹带话，让韩芝郁她们把自己的猫啊狗的栓好；理由是她们的猫狗把她庙子里供菩萨的供果，甚至潲水都吃光了。而韩芝郁她们的日子，简直就像是在让永无休止的琐事追迫着干。那些缠绕在她们彼此内心里面的问题，好像永远也得不到解决，但又都盼着那种长久以来的焦虑和劳神扰心的事儿能像是骗人的把戏一般早点过去，并迫切的希望一切都能尽快的变回到从前的老样。又过些时间，她们彼此好像又以烂为烂的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心情竟又渐渐地变得无比平静。恰就在这——她们最颓丧的一天，顾秋明突然接到自己一位老同学，也是他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有联系的同学用手机打来的电话，说是他自己已带了一帮顾秋明几十年都没有见过面的、穿衩衩裤时候的老同学来看自己，还说已经都到了蒲阳的街上，要他发个定位。顾秋明一听，当即心头就突突地一千个不愿意，却又无法拒绝；只好用微信把定位给发了。

给顾秋明打电话的同学外号叫老十。据他讲，她妈共生下有十个仔，究竟成活下来有几个顾秋明不清楚，只感觉他头上有好几个哥。而他因为哥多，同学里自然都不敢惹他的特说得起话，所以一直都是班里的红人。记得后来他刚进初中后，就让家里走关系，给弄进了当年的温江地区川剧团学戏，校址就在那时候的温江地区下辖的灌县，也就是现在的都江堰市的城里的塔子坝附近。据他讲，那时候的塔子坝四周还全都是秧田。而顾秋明因为是家里的独儿，读书的时候自然在班里说不起话，加上他自幼就跟他妈在大街上卖鸡总感觉有些自悲，因此自从他走学校毕业后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个儿悄咪咪下了乡，之后再没有跟任何同学有过联系。

顾秋明碰上老十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自己那时候在成都正混得风生水起。老十在城里的街上第一眼认出他时，就惊异来两眼放光的朝他大喊：“啊呀！明娃子，”——旋即又尴尬的打个顿，想来该是见他斗得伸展，于是又才歉意的朝他改口喊的说：“啊呀！明明。这么多年不见！早先只听有同学说，说你好像在跟你妈一起做鸡生意。后来又听有同学说，说你死瓜啦！我要不是今天看见你，还以为你真哩是！——哎呀！不说咯！看你整发的样子！这么多年，你狗日哩究竟在干啥子呢喃？……”

顾秋明就是在那天留的电话给他，一直联系到现在。这期间，老十曾几次约他参加同学会；而顾秋明都因为自己不打牌，再一个原因是担心和同学见过面之后相互显摆、攀比、揭短，甚至互相诋毁什么呢。所以他认为，既然如此，还不如留个念想；因此才拒绝了。

蒲阳街上离他这儿只一泡尿功夫。

顾秋明还在不情愿的犹豫，手机又响了，掏出来接过，却听老十说自己开的车在经过下面那道槽沟的时候落了坎下边，让他叫人过去帮忙抬。

本就单家独户的顾秋明这儿除了老廖两口子，就只有庙子上那两个已七老八十的李师傅和马师兄，且老廖他两口子一大清早就出了门。没办法，顾秋明只好找来根抬杠和圆铲，哀求般的叫上韩芝郁。韩芝郁离他老远地在后面跟着，刚经过庙子，便见车儿歪邪在离刚过那道水沟样用几块预制板搭上的小桥不远的路边，使后面跟着的五辆颜色各异的车儿动弹不得，并远见有几对男女就如同看稀奇般搂搂抱抱的站在车儿的一旁。

顾秋明本就在山上干活，蓬头垢面的只身穿一身破旧的外套，脚上穿双尿水胶鞋，手提抬杠铁铲，极不情愿的怀着懊恼的颓丧又窘迫的心情，看上去就像是刚走地下冒出来样，又更像是刚从岩缝里面蹦出来的样。

韩芝郁糟糕的距离他有老长一节爱走不走，慢慢吞吞。

近了。更近了。

顾秋明沮丧到极点，感觉自己活像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让抓了个现行，又更像被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给吸引住，头也不敢抬的一步步朝她们这帮吃饱撑促的，城里头的老街娃、老操哥、老操妹、老二流子、老骚货缓慢地挨过去。

顾秋明虽然低着头，但也心知这帮家伙应该大都是自己还在穿衩衩裤时候，横开鼻涕的老同学。于是还离她们老远就用窥视的眼神须眉朝她们偷瞧。

顾秋明见当中除去老十外，别的一个都不认识。

众同学当中除了老十外，全都只认为是顾秋明叫来帮忙的瓜老头，所以她们仍然不以为然的继续像看戏一般，离他老远的相拥在各自车旁的田坎边上。

顾秋明见她们如此，也不再瞧她们，只萎靡地径直走到老十跟前简单的问过几句，然后低头往路边看一眼，发现只后面的一只轮胎落在坎的边上，便打上赤脚刚准备弯腰下到地里。

本以为众同学看见顾秋明后，定都会热情地朝他迎上来的老十，发现她们全都没有动静，便尴尬并陪笑的喊顾秋明说：“明明，就你自己啊？——你不慌下去；可能是她们都不认识你。还是我先给你介绍过后再说。”

顾秋明窘态十足，感觉就像在等着让她们戏耍和嘲笑般的不是滋味，却又只好呆立在车脑壳一旁，用邪眼觑着眼前这一群让自己讨厌透了的她们。

顾秋明偷眼见众同学经老十一翻喊说，全都惊愕的使出一副瞠目结舌的孙样面面相觑，这才终于让他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被人瞧不起是个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