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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陆白雪的霉运

一九九八年,青年护士陆白雪从护校毕业,经过家里人的关系被安排在了烽火城最好的医院即烽火城医院,来到了最好的科室即神经外科,不仅年年稳拿全院分红最多的奖金,还能在病人如流水的阵仗中迅速学习知识,飞快练习技术。

假以时日,她绝对有望成长为护理界的栋梁。

可是天不遂人愿。

陆白雪从小到大资质平常,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从小学到中学再到护校一路无惊无险,没有中过彩票,没有天降霹雳,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拨。

偏偏来到烽火城医院后,陆白雪开始走了人生中第一次霉运,在神经外科第三个月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全身岀疹,奇痒难忍,到最后夜不能寐,皮肤溃烂,惨不忍睹,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刚退休的父亲带着陆白雪辗转各大城市皮肤科。那时许多医院都是皮肤性病科的病人凑不出完整一间科室应该有的病人数量,只能共享门面。陆白雪跟着父亲经常羞愧地低头走进那间挂着“皮肤性病科”牌子的诊室,不敢直视隔壁诊室门口病友投来的窥探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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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好奇怪啊,明明“皮肤”二字在前,却总是只喜欢关注后面的“性病”二字。陆白雪仿佛看到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一个问号:看上去挺正经一个女孩子啊,咋就能得这种病呢?

药也吃了,针也打了,大城市大医院专家号也挂遍了,陆白雪始终没有查出自己身上怪病的原因,最后只能简单粗暴地自己诊断为“不明药物过敏”。

鉴于她每天上班接触的药物那么多种,这辈子估计也没法查出到底哪种是始作俑者,或者是否所有的药物协同作用。

折腾到最后,陆白雪一家三口第一百八十二次家庭会议决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件事,就是远离可能的过敏源。

做为一个天天要跟药物打交道的护士,怎么才能远离过敏源呢?

一九九九年,退休前的父亲凭着最后的一点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将陆白雪从神经外科换到了病人少药物也少一点的耳鼻喉科。

二零零零年,陆爸爸豁出去了老脸,从老战友那里又借来一点关系,再一次找到了医院的领导,将陆白雪换到了病人更少药物更少的传染科。

烽火城医院的传染科在这家医院名声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好,陆白雪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这里两年多,每每有人提起这个科室,几乎都带着些不屑的语气。若是有更好的出路,陆白雪自然不会选择日后也成为被别人不屑的一员。

但是,这里空出了一个长白班,陆白雪在那个位子上可以几乎不用接触药物,她就有望远离困扰她近两年的过敏,好好地睡上一个安稳觉。

而且,陆白雪也没有更硬的关系了。

去传染科的头一天,陆白雪在耳鼻喉科的同事冷护士听到这个消息,面无表情地说:“传染科啊……”

然后呵呵冷笑了两声,接了一句:“都是老子。”

“老子?”陆白雪不明白,传染科的人为啥都是“老子”?一群总是被别人不屑的人,凭什么这么傲娇?

但冷护士懒得解释,转身走了,留给她一个冷冷的背影。

护理部主任领陆白雪去传染科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五月天。

这家医院始建于五十多年前,许多建筑还有些古风。陆白雪记得通往传染科的小路上铺满了鹅卵石,绕过放射科厚重肃穆的大门,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了几棵江南多见的梧桐树,刚新绿的叶子已经铺满了树冠,浓荫蔽日,满目苍翠。树下还种着不少灌木,明显经年无人打理,狂乱放肆地长到半人高,直逼有些品种的小树的高度。灌木下面的草皮同样被人忽视,渐渐变成了野草,直逼普通灌木的高度。

有小鸟躲在树冠里叽叽喳喳叫唤,似乎在说:“来新人了,来新人了。”

花园的对面,建了一个圆形的水泥拱门,拱门后面就是传染科的病房,拱门上还刻着对联。

陆白雪有些紧张,并没有注意到对联写了什么。但这个拱门犹如一个隔绝了传染科和整个外面的世界的标志,跨过这个门,仿佛从此她将跨入一个全新的空间。

于是走到拱门底下的陆白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将她对传染科的种种偏见和不满抛到了脑后。

花园四周的围墙和这个古色古香的拱门将满眼的新绿和茂盛的草木圈在了方寸之间,虽然建筑有点颓败,植物有些狂野,却是好一片怒放不羁的生命迹象。

古旧和新意在初夏的阳光下莫名地和谐融洽起来。

经过了皮肤病折磨时好时坏的两年,陆白雪技术没有学到什么,钱也没赚到多少,夜夜梦里都是抓自己身上手上的皮肤,如今才二十岁的陆白雪皮肤暗黄,眼神憔悴,心情压抑,好久没有看到此种春意盎然的景色,或者说,没有心情去注意到这些景色。

然而此时这一眼,让陆白雪豁然开朗。

这充盈四周的生机勃勃,不仅是侵占了她的眼力所及的视野范围,更是充满了她的心肺和四肢百骸,仿佛是预示着她新生活的开始,这不禁让陆白雪心生久违的轻松和喜悦。

不远处传来一长串的咳嗽声,就是那种常年肺病积痰的病人一下两下总也咳不清肺里的东西而不得不持续地用力地咳嗽那种声音,似乎金属在刮蹭,似乎乐器已破音,让人听了都觉得气短胸闷。

陆白雪突然想到这些青翠的草木叶片上,不知吸入了多少肺科病人呼出来的结核杆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刚泛起来的文艺青年之魂立马焉了。她无心再欣赏,赶紧跟上了走在前面迈着小碎步的护理部主任。

传染科病区是个直角,分两大病区。

横坐标上是肺科,病人多是经年反复发作的结核病人。按理来说这个年代有了敏感抗生素,结核病人已经不多见,但是烽火城是个矿区,尘肺多发,许多常年在井下劳作的矿工得了尘肺,没有及时有效治疗,身体抵抗力低下,不少继发感染了肺结核。

竖坐标上是肝科,病人则大部分是号称全中国最流行的消化科传染病的乙肝病人了。

烽火城是个小城市,其它的凶险病症和疑难杂症并不多见,偶尔春夏季有小儿痢疾,都是安排在离传染科护士站最近而离其它病房较远的一、二床病房,住几天就好转出院了。

那时院内感染科在烽火城医院还是个形同虚设的部门,这样随随便便设置的传染病房也没有人管理和改进,幸运的是,似乎也没有什么造成什么交叉感染的病例。

话说回来,细菌病毒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算是真的有了交叉感染,在那个人们的医疗知识普遍不够高,防病意识也普遍不够强的年代,也没有几个人能想到自己的病兴许是从一个本该杀死疾病的地方——医院——感染来的。

护理部邓主任在早会期间把陆白雪介绍给了传染科一众医护人员,然后话不多说,用手捂着自己的口鼻,迈着比来时更急匆匆的小碎步转头离开了。

陆白雪想,她那么害怕,为什么就不能戴个口罩呢?

她不知道的是,邓主任那天头一次尝试前几天她新晋升的副手教给她的化妆技巧,她怕口罩会把妆摸糊了。

言归正传。传染科病房里相当简陋,除了床和床头柜没有任何其它家具和电器。

有些掉漆的铁皮床架上铺的是棕垫,被褥是陈年的旧棉絮。扯下被套的时候常常会扬起一阵白絮和在空气中漂浮的毛毛,套在被套里反正也看不出里面被病人的汗液,唾液,尿液和血液留下的斑迹。而被套,因为多次反复使用八四消毒液被褪得颜色灰白,褪色褪得还不甚均匀,像没洗干净一样。被套的布料也变得粗糙易碎,随便一个人稍用点力都能扮演手撕厚被套的大力神。

整个病房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公用的卫生间,没有地方洗澡,夏天病人要么回家洗,要么在厕所里擦擦,冬天住个一两星期不洗澡只要没味道也没人管。

没有中央供氧,没有空调,有暖气片,每年冬天运作两个月,那两月里每天敲敲打打送十五分钟气,二十四小时内能管一个小时暖和。幸好病人住院也没有什么事,个个都早早缩在被窝里,不要起来上厕所的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寒冷要捱。

陆白雪的工作也相当简单,更换和消毒床单被套,清洗和消毒病房地板以上的东西,地板归清洁工管。她还负责监测和记录病人的生命体征,清洗和消毒护士站的用具,等等等等。

总结一下,就是把病房里需要专业护理技能的工作和纯粹是清洁工的工作都除掉,剩下的跟护理沾点边但是又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的就都是陆白雪的工作了。

陆白雪觉得,她就是一个拿着护士执业证书的护工而已,只不过她不照看病人的吃喝拉撒。

在来传染科时的经过小花园还满心欢喜的陆白雪,这时沮丧地看到了自己职业生涯未来许多年的前景。

五年之内,她将做着跟现在完全一模一样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年之后,她还将做着跟现在完全一模一样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十年之后,或者她会还在这里工作,工作内容完全一样,或者这份工作都有其他更年轻的人要来抢了。因此她可能会被调去一个库房,做着不一样的事情但重复着一样的乏味。还有可能她会被调去档案室,如果她入了党的话。再者,如果她身体不好,比如更年期提早到来之类的,她可能会被要求因病提早退休……

命好的话,嫁个有情人,即使工作不如意,好歹家庭会幸福。

命不好的话,兴许老公出轨,她一定会离婚,只能带着孩子一个人生活,再也不相信男人,还和祥林嫂一样在亲戚朋友同事同学前面骂天底下所有的负心人……

陆白雪想着想着心情就黯淡起来,这看起来不是个太愉快与光明的未来。她在心里叹气,爱情还在千里之外,惟今之计,也只得先一板一眼把事业做起来,尽管这根本称不上是什么事业。

幸好工作没有技术含量,那么上手就快,即使根本也没人教,陆白雪搞清楚了物品都存放在什么地方之后,就自来熟地上岗了。

陆白雪最好的朋友,是她卫校的同学徐墨春。

徐墨春一直都是学霸,可是初中毕业被家里人逼着上了卫校。毕业后她不甘学历低,也不再顾及家里人的反对,直接报名了成人高考,最后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脱产学习护理专业。从此她们两个人便分道扬镳。

来到医院后,陆白雪认识了不少人,也有一些其他卫校的同学一起分到医院,但是陆白雪觉得没有人能像徐墨春一样跟自己谈天说地,没有人能像徐墨春一样走进自己的心里来。

陆白雪刚来到烽火城医院的时候,因为忙着熟悉工作,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伤春悲秋或者想念自己远方的朋友。等到工作终于稳定下来,自己也能独自胜任倒班的时候,她有时就会想徐墨春。

她们互相留了家里的座机,徐墨春到了大学陆白雪进了医院以后又互相留了学校宿舍和工作科室的电话。陆白雪住在烽火城医院非常老旧的宿舍搂,没有座机,徐墨春通常要算着她的班次等她上中班的时候事情不多而领导又不在的时候打到科室来。

有时她也给徐墨春打。但是很多时候,她们聊着聊着就聊不到一起去了,尽管她们都清楚互相心里都有对方这个好朋友,但是她们所处的环境是多么不同了啊。

徐墨春讲自己的室友,讲大学里的老师和课程,陆白雪并不懂。陆白雪讲科里的同事,讲病房里的故事,徐墨春体会不到。

最后她们的电话就越来越少了,陆白雪也觉得越来越孤独了。

但生活还得继续啊。陆白雪知道自己再和徐墨春相见的几率极小,再美好的友情也承受不了距离的隔阂。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有别的好朋友呢?别人和徐墨春到底怎么不一样呢?

陆白雪在别的科室都没有待太久,同事们也大多是冷护士之流,她实在跟她们讲不到一起去。

想到传染科可能就是自己的毕生归宿了,怀着也许能为自己找到下一个好朋友的目的,孤独的陆白雪开始观察这里号称为“老子”的人,想看看他们到底都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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