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发脾气的护士长今天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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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严，你今天怎么搞卫生的？拖地的拖把都没拧干，17床刚才在病房里差点摔了一跤，要是真摔了你就完蛋了我告诉你。现在赶紧去再拿干拖把拖一遍地吧。”

老严蹲在护士站外面的阶梯上，背对着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一副犯了错的小学生模样，却没有回答护士长。

竟然还敢不说话，护士长这下有点恼了：“老严！你什么情况？”

她走上前去，走到老严对面，却发现老严的右手在发抖。

护士长蹲下来，看着老严关心地问：“怎么了？老严？”

老严抬头看着护士长，眼睛里有点血丝，也有点湿润，他看了护士长一眼似乎又不好意思被护士长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又低下头去。

“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护士长语气软了下来。

这一软，老严就有些撑不住了。

他老老实实交待：“昨天晚上在家里装修，手被倒下来的柜子砸了一下。”

护士长拉过他的手臂，把袖子推上去，看到右手前臂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整个手臂都肿大了。

“这么严重，去看了没？”

“没什么大事，擦了药油了。”老严把手缩回来，把袖子褪下去。

“怎么自己在家里搞装修呢？”

“儿子要结婚，没钱买新房子，只能装一下老房子。”

老严家里条件不好大家都知道，但平时他的工资还是能够补贴家用的，不过遇到儿女结婚这种大事，就算是一般的家庭都要出个大血，别说老严他们这样的了。

“还是要去看一下你的手，拍个片子，万一伤到了骨头就麻烦了。”护士长说。

“不去了，我没有医保，拍了片子几百块又没了。”老严依旧不肯。

护士长想了想，说：“等下快中午的时候我带你去，隔壁就是放射科，打个招呼说一下，如果没问题就不要打片子了，他们就花个几分钟拍一下就行。”

老严眼里泛出来希望的光：“还能这样？”

护士长笑：“别人不行，我跟那里的吴主任熟，应该还是会给面子的。而且他们应该也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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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是认识，但肯定不会卖我的面子，那……谢谢你啊护士长。"

"说这些干什么。等下我让18床家属去拖一下他们房间的地，你早点下班吧。”

“那下午的卫生？”

“别搞了，一天不搞卫生也脏不到哪里去。”

护士长说完已经被外面招手的护士叫走了，老严用自己不痛的左手擦了擦眼角，咧着嘴笑。

眼看着暑假又来了，对于双职工父母来说，最头疼的是该把熊孩子往哪里扔。

钟主任的本意是要把三年级的儿子送回自己娘家住两个月，谁知道才没住一个星期，儿子就在电话里吵着闹着要回来，说是吃不惯外婆做的菜。

主任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头脑是百分百继承了自己和老公的智商，妥妥的学霸，可是运动神经不怎么发达。其他的男孩子到了农村哪个不是上山下河爬树掏马蜂窝项项全能，只有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宁可躲在家里看书也不愿出去放风。

这回啊，肯定是带去的书看完了，外公外婆怕坏眼睛不让他多看电视，他闷得慌所以就开始闹腾了。

好不容易劝儿子在外婆家又住了两个星期，主任最后不得已趁周末去把他接回来了，剩下的一个月只好夫妻俩轮流带着儿子来科室里。

说是轮流，戚主任天天都要进手术室，儿子在神经外科坐到中午，钟主任还是要去接着他一起吃饭，吃完饭又送回神经外科，又是一下午闷在那里。虽然他自己是很喜欢在那里看书的，可是钟主任又担心他一个人看书不知道休息，最后把眼睛搞坏了。于是小戚同学就干脆被母亲大人天天留在了传染科。

欧阳梅走进护士站看见戚枫，惊讶地说：“才没几天不见，你可又长个了!”

“长个了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戚枫智商高不是说着玩的，他的语言向来就很严谨。

欧阳梅呵呵一笑：“当然是又高了又胖了啊。”

戚枫想，这新来的护士阿姨真不会说话，于是不大高兴地回复她：“长高是高了一点，胖也没多胖吧？”

欧阳梅自己也有一个女儿，但由于她自己并不特别关注外表体形，平时在家也是这般打击自己的女儿，全然不顾及孩子的敏感和羞怯心理。

戚枫虽然还没步入青春期，可是他知识广博，心智早熟，所以对什么都挺敏感，一听欧阳梅的话就特别抵触任何有损自己形象的标签。

欧阳梅却继续站在一个老母亲的角度看待他的，喜洋洋地说：“胖多了，又高又胖，胖点好，你看这手臂多粗，这腰背多厚实……”

戚枫脸色越来越阴沉起来，冷冷地说：“你才胖呢，我再胖能有你胖吗？”

欧阳梅：“这孩子，你跟我能比吗？我是中年发福，你肯定不能跟我比。不过年轻人胖点多好，太瘦了营养跟不上啊……”

胡可却听出欧阳梅已经不遭人待见了，眼看着他们两个不仅聊不下去，搞不好欧阳梅还要惹怒戚枫。她并没多待见欧阳梅，但主任的儿子还是想讨好一下的，所以想要缓和一下即将到来的矛盾。

她看自己班上也没来新病人，手头不忙，便也聊起来了：“我说戚枫啊，听说你学习成绩年年都是名列前茅啊？今年是不是又是第一名？”

戚枫可算是从那讨厌的身材话题里逃脱了，赶紧回答：“唉，别提了，今年没考好，全年级第二。”

这明显的得意洋洋那两人怎么会听不出来，但是她们也乐得夸奖一下小孩子，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

“啊，第二已经很了不起了啊。不过你是不是没发挥好，以往不是都第一吗？”

“是我失误，我要不是写字潦草了一点老师看错了答案，才不至于让那个傻兮兮的千年老二拿第一呢。”

胡可哈哈大笑：“你还说人家千年老二呢，哈哈哈，你知道老二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带点颜色的笑话，欧阳梅这倒是听出来了，但她觉得跟孩子说不合适，赶紧拍了胡可一下：“你注意点！”

胡可想想也是，赶紧闭上了嘴巴。

谁知戚枫可没有作罢：“你们这么欲盖弥彰干什么？不就是一个男性生殖器官的隐晦称呼吗？我们年级就是这么残酷，他要是没本事拿第一，就得被同学嘲笑老二。”

胡可和欧阳梅都傻眼了，人家可是早就知道这些东西了。

只要戚枫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那两个女性。

胡可赶紧生硬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和第一名都很厉害呢。”

“也不是多厉害吧。”

“你还这么谦虚呢。”

“不是谦虚，主要是卷子太简单了，其他的同学估计太笨了吧。”戚枫的表情也告诉她们，他绝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觉得其他同学不如自己聪明。

“……”胡可觉得有些高估了自己和戚枫斗法的实力，才几个月不见，感觉他的伶牙俐齿已经开始碾压自己了。

不对，我这种才是伶牙俐齿，戚枫应该只是单纯毒舌而已，她想。

一旁的小付听见了所有的谈话，不禁也来了兴趣，开始搭讪：“戚枫，你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早做完了。”

“怎么做这么快呢？”

“都是些什么弱智题目啊，我放假第一天就做完了。”

“那你天天在我们这里做什么呢？”

“看书。”

“看的什么书？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指导指导你。”

戚枫：“切，你指导我，你应该名字都没听过吧。”

付海旭：“你可别小看我，我当年也是数学课代表，语文也不错，平凡的世界啊，穆斯林的葬礼啊，我都看过，文学我们是可以讨论讨论的。”

“文学我不喜欢，我喜欢理科。”

“理科啊，理科有什么书好看的，不就是做题？”

“题我都做腻了，我爸给我找人买的书，没看过就随便看看。”

“哦，那是什么书啊？”

“《物理学简史》。”

小付不得不承认，他兴许听过这本书，因为叫什么“简史”的书很多，但反正他一本都没看过。他说：“哇，这么高深啊，我的确没看过。不过应该也没多少人看过吧？”

“呵呵，别人我不知道，你应该是不学无术吧。”

“嘿嘿……”付海旭干笑两声，虽然自己肯定不是不学无术，但的确有点自愧不如。

倒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读过这样一本物理学巨著，而是，他自诩在传染科乃至整个烽火城医院，只要不斗嘴，但凡斗嘴，几乎没几个人能赢过自己的。现在好了，眼看就要败倒在这个黄口小儿前面。

陆白雪和卢凯莉都不说话。

卢凯莉深知自己和这么大的叛逆天才少年压根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绝不能跟他聊超过三句话，所以干脆一句也不说。

陆白雪却是看着一个个人都栽在戚枫这里觉得好玩，正在寻思着要找个什么样的话题才能吸引戚枫的注意力却不把自己拖进这个被深刻打击的泥潭。但是她也没把握自己能成功地跟戚枫聊天，一直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着。

伍倩却有些蠢蠢欲动，她认为之前跟戚枫过招的人思路都不对，老想着要打压他胜过他，她不这么想，她要跟戚枫建立人际关系，要交朋友。对付这种小朋友，一定要把他跟自己拉入相同的阵营，这样才能出奇制胜。

“戚枫，咱哥俩聊一聊。”

戚枫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明明看起来是个女生却要跟他兄弟相称的护士，没说话。

伍倩：“你玩游戏吗？玩什么游戏？”

戚枫：“不玩，玩物丧志。”

周围的人噗嗤一声都笑了。

伍倩不能这么快认输。

“上QQ吗？QQ号多少？”

“我干嘛要告诉你？我不跟陌生人交网友。”

“No No No,网友都是陌生人啊，我们都认识了，认识的人怎么还叫网友。”伍倩摇着手指纠正他。

“那倒也是，反正我不随随便便加QQ好友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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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有什么意义？我又没有电脑，也没什么钱去网吧，哦，要不你跟我爸妈说给我买台电脑，那做为交换，我就勉为其难加你好友吧。”

伍倩看了一眼门外正被病人家属缠住聊天的主任，觉得这个任务好像有点艰巨。

“做不到吧？那就算了。别以为你看起来不大就会跟我有共同语言，隔三岁就隔一代了，我们肯定聊不来。”

明明才十九岁就被人嫌弃太老的伍倩仰天苦笑，放弃了继续交流。

这时兰璃在门外探出头来，招手把胡可叫过去，轻轻地问：“你抽屉里有那个吗？我今天忘记带了。”

胡可是个已婚少妇，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大胆开放，况且戚枫刚才的表现说明他真的是什么都听过也什么都不在意的人，于是她故意大声问：“那个什么啊，大声点说啊！”说完还哈哈大笑。

小付都不忍直视，假装没听见。谁知戚枫若无其事地说：“还能是什么？卫生巾呗！”

众人都转头看他，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时的生理卫生课是初中二年级才学，他一个三年级孩子不但掌握了不少生理卫生知识，还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是个忌讳话题，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喊了出来。

众人正在尴尬中，恰好主任走进来。

胡可拉住主任，悄悄说：“主任，你家儿子厉害了，还知道女人要用卫生巾呢。”

主任反而觉得胡可大惊小怪：“那有什么奇怪的。”

“你都知道啊？他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我讲给他听的啊。”

兰璃扶着额头叹气：“我的天，主任，你都教了他什么呀！”

主任没把这句话当成一句惊叹句，当成了普通问句，开始平铺直叙地回答：“什么都教啊！”

欧阳梅：“你不觉得他现在学这些太早了？”

“早什么？现在不学等到他犯错了才学吗？”

“什么叫犯错了？怎么会犯错呢?”付海旭好奇。

“任何不合适的行为都是犯错，如果不懂就会犯错。”主任义正词严。

欧阳梅也是个有孩子的人，有些好奇主任怎样能把这些尴尬的知识教给儿子，刚好她也想怎么跟女儿普及一下这方面的知识，让孩子保护好自己，便问：“确实早教好过晚教，那主任你到底是怎么讲的呢？”

“就这么讲啊。月经是女性进入青春期身体发育出现的一种正常表现，每次月经持续的天数一般为3~7天。”

她只稍微停顿一下，戚枫就接着开始背诵：“由于血液中孕激素和雌激素降低，同时由于子宫所产生的前列腺素共同导致动脉痉挛，引起内膜及其血管坏死脱落，从而形成了月经。”

所有人都无语了，要说这个话题开始的时候有些尴尬的话，这时就不仅仅尴尬了，空气里还弥漫着浓浓的学术气氛，大家也仿佛进入了枯燥的课堂。尴尬而又枯燥的课堂，度日如年。

这时护士长从外面走进来，就听见了这一段十岁的男孩子嘴里念叨着的月经形成机理。她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主任脸上掩饰得很辛苦的自豪神色，大概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但护士长是谁，什么样的场面她没见过，她话题一转，成功把尴尬气氛扫走了：“戚枫不错啊，将来是不是要读医学院啊？”

“看吧，我还没想好，我看我爸妈都是做医生，也不见得多好，又辛苦又没钱。”

大伙对他的大人式观点已经有些免疫，这番理论总比前面那段好，只不过大家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样跟他愉快地聊下去，谁都是聊不了几句就要被他堵，所以出现了几秒的沉默。

欧阳梅想想又说：“辛苦嘛是正常的，不过要是你父母都算没钱，我们这些小人物就更惨了。”

戚枫：“你惨什么啊，你少赚点钱就少承担点责任啊。出了什么事故上前挨骂的人还不是主任和护士长？”

付海旭：“哟，你倒是门儿清。”

戚枫抬起他那洋洋得意的头，露出笑容。

付海旭看到了这幕，还想听听他有什么别的高谈阔论，于是他问：“戚枫啊，你就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是不懂的吧？”

戚枫认真地说：“不懂的当然也很多，哪里有人什么都懂啊。”

这话很是谦虚，在座的人都有点吃惊如此自命不凡的小孩却也难得有自知自明。付海旭正要夸奖他不骄不躁，戚枫又说：“付叔叔，你这么多年书真的是白读了，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大伙儿哄然大笑，付海旭也直笑着摇头，其实人家戚枫并不是骄傲，他只是不懂得要低调而已。谁叫人家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呢。

付海旭：“乱叫什么，我才二十几岁没结婚呢，叫哥哥。”

戚枫：“大我十几岁呢，叫哥哥你好意思应？”

付海旭：“你好意思叫我就好意思应。”

戚枫：“我不叫，你还叫我妈姐呢。”

正在大伙儿还想调侃调侃付海旭的时候，走廊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发出凄厉的喊声：“医生，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