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兰璃有一天在病房看到付海旭，突然想起借钱这个事来了。

兰璃本来就不是吝啬的人，借了钱给别人是从来不会催还的。但她就是有些好奇这工资都发了好几天了，付海旭这几天为什么反而见着她绕着路走。难道他就真不打算还了？莫非自己以前觉得付海旭“人虽小气，却还仁义”的看法一直都是错的吗？难道付海旭就是那么一个死皮赖脸，蹭吃蹭喝的人？

兰璃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她肯定是不在乎这几百块钱，但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乎的是付海旭是不是一个这样品行让她有些不齿的人。

这么想着，她就没注意到自己一直都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一身白衣玉树临风的付海旭，付海旭刚才从走廊那头一直走过来，足足有几十秒，兰璃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几十秒。

若是在以前，付海旭也会想大小姐莫非又失恋了？可是自从有了最近那莫名其妙对兰璃的关注，付海旭竟然忍不住开始想，大小姐这是在用她痴情的眼神一直看着我吗？难道她对我有什么想法吗？心里竟然涌起一丝淡淡的甜意。

兰璃这会也注意到付海旭走近了，收回了稍微出神的意识，问付海旭：“小付，借钱的人是大爷是不是？”

付海旭这几天其实也过得不好，本来上次吃完饭回来就马上找容靖借钱的，可是容靖身上剩的也不够。他又四处凑了一点，已经临近月底，几个关系好的兄弟竟然都是月光，凑到最后，也没凑起来。所以只好熬了一阵子等到发工资。

本想着发工资肯定没问题，谁知，又出了个意外，最后剩下的离还给兰璃的钱就差了十块!

付海旭想了几天，也想过找天就厚起脸皮跟主任借，主任搞不好会问怎么借十块钱，那就最好等中午叫快餐的时候假装没带钱，然后跟主任借，不过呢快餐只要三块钱呢，万一主任掏出一张五块的怎么办？

刚才他在走廊上走得这么慢，其实也正寻思着怎么成功借到十块钱却能拖到下个星期又发工资才还呢。还有，倾家荡产还了钱，却搞得自己吃饭都快没钱了。幸好食堂和快餐店都可以暂时记账，等到发工资的时候一并还上。

但是运气不好，点子还没想出来，债主却到了。还是个丝毫不讲情面说话都不拐弯的债主。

小付瞬间做出了那张讨人喜欢的笑脸，说：“啊，哈哈，不是，我这两天忙，把这事给忘了，不好意思啊，我真不应该，今天下班就取钱去哈，明天就能给你。”

“不会……不还了吧？”兰璃凑近了小付的脸，瞪着他，本意是要学电视里的人威胁别人的，但在小付看起来，却是一幅摄人心魄的美艳女鬼模样。

要命啊，付海旭想。他这时竟然觉得，就算要命，给这么美的女鬼索去了也是应该。

“哎，听不懂催债的话吗？”兰璃提醒他。

小付勉强镇静了一下，辩解道：“不会不会，哪能呢，我一个大男人……”

“知道就好，你可不能往越来越小气的路上走啊。”

“怎么能呢？”

“谁知道呢？明天不还有你好看的，满清十大酷刑哈。”

“满清十大酷刑”是传染科年青医生和护士间的玩闹游戏，不外乎是扒衣服，挠痒痒，男孩扎辫子，女孩画胡子之类的。但是付海旭是个天生怕极了挠痒痒的人，敏感部位碰一下就要弹出好远，还控制不住自己要笑个半死的。

从前自己也被罚过一次，那次之后大家对于付海旭对挠痒痒的耐受程度都惊呆了，所以但凡以后有什么事要威胁他都是“满清十大酷刑”。付海旭从来都没再让那“酷刑”上过，只要这几个字一说出口，他立马就会投降。

付海旭现在又听到这几个字，头大了，只能耍泼撒娇，讨好地叫兰璃：“不要，兰璃，兰姐，兰姨，兰姑奶奶，兰外婆……”

南方人是l和n不分的，兰璃噗地一下笑出了声，一拳打在付海旭肩膀上：“你才狼外婆呢，不，你狼外公！”转身走了。

付海旭也笑，笑了后觉得不对，大喊：“不对啊，你狼外婆，我狼外公，那咱俩还一对呢！”

兰璃背对着付海旭有些懊恼自己的口误，幸好付海旭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她有些脸红。不过，她早见惯了付海旭嬉皮笑脸耍无赖，也不觉得付海旭有什么特别的心思，便挥挥手也不回头就走远了。

付海旭看着兰璃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叹了口气，她好像对自己没有一点儿意思啊。

虽然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起码不要轻易动，但是有些心思一旦有了就是有了，再压制也没法不透露一点点。就像刚才，不知不觉就说了一句试探的玩笑话，想看看兰璃的反应，结果她任何反应也没有。

付海旭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他倒也不心急，在他的人生里，恋爱并不是头等大事。

兰璃却并没有把还钱的事放心上。

第二天，她下午两点就下班，约了好闺蜜毛妙和一起读卫校的另一个同学孙秀青逛街，她们三个人在卫校是死党，后来孙秀青实在不想当护士就托了点关系进了红十字会，兰璃的爸爸还帮了不少忙。

三个人在商场里逛了足足三个小时，中间既没喝水，没吃零食，也没上厕所，甚至脚步都没停。等到大家终于都挥霍满意了找了一家餐厅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个个都觉得脚又酸又涨。

孙秀青天天坐办公室的，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就出来逛街了。她一坐下立马就在桌子底下把高跟鞋踢掉了，搬起自己的两条腿放在凳子上盘起来，用手不停地按摩着脚底。

兰璃和毛妙露出嫌恶的神色，兰璃捏住鼻子：“受不了了，孙秀青，你有点公德心好不好，这是公共场合。”

孙秀青反而捧起自己一只脚低头闻了一下，无辜地说：“明明不臭啊。”

毛妙挪动屁股把自己跟她的距离拉开了两寸：“我想说我不认识你，唉，这位小姐，你干嘛要跟我们拼桌？”

大家都笑作一团。

孙秀青是个话痨加八婆，每次见面都要把她听到的新鲜事拿出来讲一遍，然后追问兰璃她们在医院里的见闻趣事。

“你们知道么？”孙秀青满嘴塞着菜，还争分夺秒地要用上嘴的第二个功能：“艾滋病以前在我们这里不常见吧？”她神神秘秘地好像掌握了什么天大的机密，压低了声音说：“据说最近一年我们市里都上报了好几十例了，其中十几个已经死亡了。”

兰璃和毛妙在烽火城医院却都没有见过。兰璃说：“为什么我们医院都没见过，他们不来传染科吗？”

“不来的，但凡门诊确诊或怀疑会让他们转诊去市疾控中心，然后由疾控中心安排去传染病院。你们那里传染科应该还处理不了。”

这么说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那个年代还是个谈“艾”色变的时代。

“所以我们最近又开展了不少活动，其中就有艾滋病的宣传。”

“你们不是只负责无偿献血吗？”毛妙问。

“以前主要是无偿献血，不过现在业务也广了，目前还开展了母乳喂养的宣传，你知道，好多女人现在为了产后身材不变形，不想喂奶。”

兰璃和毛妙大笑。

孙秀青说：“笑什么？是真的，我跟你说，那种人真的是胸大无脑。”

兰璃和毛妙又被她发明的这个词逗笑了。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兰璃接着问：“好了好了，快说还有什么活动，一次性说完，别笑死了我们。”

“还有青少年救助啊，这个项目我们还发起了不同形式的帮扶，有很多人捐款呢。”

“是吗？咱们这种小城市富豪也不少？”毛妙问。

“唉，你不要这么目光短浅，以你的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之腹好不好？很多人就算不富裕也捐助的。比如有一个市一中的老师，听说自己家里两个小孩，老婆长期生病，他还固定每月打钱。”

“哦，是吗？是不是有孩子的人就对看不得孩子吃苦？”毛妙问。

“也不是。对了，你们医院好像还有两个人呢，好像就挺年轻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一个什么靖，另外一个什么海旭，不过他们好像家境都不错，是市里领导牵线过来的。”

“什么海旭？”兰璃抬起头来问。

“不记得姓了，胡海旭？冯海旭？”孙秀青使劲就能想起这么多。

兰璃突然好似明白了为什么付海旭每个月都捉襟见肘，从来不肯请别人吃饭，就连自己也基本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不过还有一点不明白，孙秀青说他家境不错，付海旭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情。因为他长期住宿舍，大家都默认他家里住在离市区很远的乡村，他从来没有承认或者否认。转念一想又不对，假定他真的家境很好，那他就不应该捉襟见肘啊？兰璃肚子里有许多疑问。

第二天，兰璃逮到机会在医生办公室跟付海旭独处，就把他叫住了。

她也知道付海旭这么多年都不透露家里的事情，肯定也不会轻易说，就想着怎么旁敲侧击一下，谁知还没开口，付海旭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拍在桌子上，脸上笑嘻嘻的：“我记得，我记得，数数。”

兰璃看他真还了钱，也就真的一张一张数起来，一边数着还一边撇嘴：“小付，你这是凑得多辛苦啊，还有十块五块的，这是什么？还有毛票，你真不是故意的？没钱跟我说说，我会宽限到下个月的。”

“你早说啊，那你昨天催我干嘛？”本来借钱被人催还已经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了，拿出五块十块的更是无地自容，付海旭这会已经破罐子破摔，再也顾不得面子是什么，兰璃这么说他还真想申请延期了。

兰璃也好像很奇怪地看着他：“我哪里催了？我明明只问问你是不是打算不还了。”

“那不就是催的意思吗？你觉得我是有多迟钝？”

“那是催的意思吗？是你自己说昨天要还的，昨天我都没催你啊。”

“那你为什么说昨天不还满清十大酷刑？”

“我们哪次不拿满清十大酷刑要挟你？我这不是习惯了吗。”兰璃不以为然。她其实真没打算做得这么绝，小付要是一开始就说自己没钱，她肯定会说下个月还，谁知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兰璃也就顺着他的话接了。

“小付啊，我说，你工资也不低，你到底为什么过得那么穷呢？”兰璃装作不经意地打探，眼角斜斜地去瞥付海旭的表情。

付海旭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说：“我工资哪里不低了？我们传染科的人在烽火城医院收入排名垫底，你也好意思说我们收入不低？”

“我们护士是收入低，你们医生也低？”

“不就比你们多几百块吗？你又不是没看到工资单。”医院里的工资单，每个科室的人都在一张纸上面，每人多少钱一排一排下来清清楚楚，反正工资按级别，奖金都一样，不是什么秘密。

兰璃凑近了点，在付海耳朵旁边悄声说：“你就没点灰色收入？”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

付海旭绝对相信，兰璃不过是想要吓唬自己看能不能讹出什么秘密来。但是，兰璃做这些小动作，在付海旭眼里就是赤裸裸的勾引啊，兰璃的脸离自己近在咫尺，皮肤嫩白，嘴唇水润，还有一阵淡淡的香味袭来，最后是那记勾人心魄的眨眼，仿佛是致命一击，把付海旭钉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平日里嬉皮笑脸口齿伶俐的付海旭突然就像被施了咒，傻楞在那里。

兰璃也愣了，因为小付好像吓到了，这是被自己说中了？他真的没那么清白？

兰璃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有猫腻？不是吧？不过，你怕什么啊？大家都心照不宣，我又不会去举报你。”

付海旭回过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是有灰色收入，我还能为了凑你三百块找出毛票来么？”

“那你倒是说你怎么那么穷啊？”

“不告诉你。”

付海旭说完，落荒而逃，再不走，他就该现形了。

护士站里，“女侠”王秀莲正在笑嘻嘻地跟会计小刘算账：“这个月效益是不是还可以？”

小刘一边飞速拨着算盘，一边点头：“还行，比上个月少点，但是少不了太多。”

护士长满意地点头：“嗯，太好了，那下个月奖金就能多点了，幸好这几个月没有什么生活拮据的病人。”

小刘算完了，开始讲八卦：“是啊，你不知道，神外前两天就收了个病人，就在医院门口被车撞昏迷了，什么证件也没有。好不容易后来警察联系到了家人才发现家里困难得要死，他家老爷子偏瘫了在神内住院呢，他是来陪护的却过马路不小心被撞了，家里有个老婆没工作，儿子才几个月。她老婆一来就差点哭晕过去。”

护士长听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同情心，她擦了擦眼角：“怎么这么不走运呢？”

小刘：“就是啊。”

“那后来呢，手术做了没？没钱的话戚主任他们给做手术吗？”

“戚主任倒是没说什么，但是他们那护士长不是个守财奴嘛？她哪里会肯？”

“那怎么办？就不管了吗？”

“哪里啊，刚好门口当时许多我们医院工作人员目睹了这个事，后来听说他家的情况好多人就掏了自己的腰包给他凑钱，还听说通过团委发动了捐款，估计手术费是凑齐了。”

“哦，幸好，我们医院的人还是觉悟不错的哦。”

“是啊，对了，捐款的好像还有你们科小付呢。”

“真的？”护士长站起来要走。

小刘拦住她问：“你要去哪？”

“小付都捐了，我也去团委捐点。”护士长说完一阵风似的就走了。

小刘笑：“哦，原来是这样。”她又想起来什么来，大喊：“哎，你倒是多带几个人去啊……”

走廊里飘来一串声音：“我先去，回头发动他们哈！”

小刘笑着笑着脸上越来越开心，然后拿起旁边的电话拨通了：“喂马书记，我这传染科的宣传任务又完成了哈，不用客气嘿嘿，以后评先进什么的记着点我就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