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兰璃上中班，恰好付海旭值班。传染科白天来了几个病人，病症都不重，加上之前就在这里的老病人总共也不过二十几个人，到了九点左右整个病房基本都熄灯了，偶尔能听到一两个病人拖着拖鞋在瓷砖上啪嗒啪嗒走路的声音。

刚入秋，兰璃从家里带来了一包新鲜的红枣，她把红枣洗了装在一个陶瓷碗里，挑了一颗往嘴里放，一口咬下去，脆甜多汁，还沙沙响。

兰璃端着陶瓷碗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往里看。现在轮科的几个实习生已经回去了，付海旭一个人低着头伏在写字台前写病历，四下寂静，墙上一面白底黑针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付海旭写了一会，好像觉得有什么困难，他停下来，一只手扶着额头，两个手指捏了捏额头的皮肤，好似眼睛很累，又好似在冥思苦想，想了半分钟，又开始写。

付海旭的手指很长，抓着钢笔似没有花什么力气，笔尖在他手下如行云流水般移动。

兰璃以前从没有这样观察过付海旭，虽然她也知道付海旭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可是她就是看不惯他斤斤计较和爱财如命。前些天孙秀青的话回想在自己的脑海里，兰璃一时还没法将自己心目中的守财奴和品德高尚的富二代划上等号。

看着付海旭这些动作，兰璃突然觉得他现在既不是让人觉得可恶的小气鬼，也不是高风亮节的翩翩君子，正在伏案工作的付海旭就是一个普通的医生，爱学习钻研，想病人所想，不放过一分一秒提升医术的青年医生。

这一点，让他在兰璃心目中的形象变得亲切并有些让人想要亲近起来。

兰璃今天穿着一双今年流行的女士凉拖鞋，后部有两根带子，其中一根往后掰就是凉鞋，两根都放在前面就是拖鞋。原本她一直都是当拖鞋穿的，在病房里走路啪嗒啪嗒响，走到哪都知道是她来了。但这声音干扰病人休息，形象也极其不专业，护士长为这事批评她好几次。

这时候兰璃靠着医生办公室的门框，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护士长的叮嘱，便轻轻地抬起脚来，伸手拎起鞋，再用一根手指把其中一根带子往后拨，然后将脚轻巧地塞进去，再换另外一只脚，老老实实穿好了两只鞋。

兰璃提起脚，不发出一丝声响走到了付海旭旁边，把陶瓷碗放到他前面，说：“吃枣么？”

付海旭像见了鬼一样噌地伸直了腰，谁大半夜的跑来吓人？本来想发怒，待看清是兰璃，他把火气生生地憋了回去，问：“你想扮鬼呀，走路都没声音，你以为这是演倩女幽魂么？”

兰璃看出了付海旭本来想生气却没生气，要是以前，他搞不好就要拿病历往自己身上敲了。

她心里觉得好玩，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说：“少大惊小怪，一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请你吃枣呢！你又不是宁采臣，谁来勾引你呀。”

付海旭突然也觉得兰璃有些奇怪，自己语气不怎么好，她也没生气，反而笑得这么明艳动人。再回味一下“宁采臣”这句，他心脏竟然有些突突突地跳得过分了。她在演倩女幽魂，他是宁采臣，那么他们？

但付海旭理智回归，转念一想，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兰璃是个万人迷，追她的人排队都从传染科前面排到医院大门口了，自己还是不要任由非分之想驰骋比较好。

“我说，女鬼，我钱都还你了，你还来要我的命就不地道了哈。”他漫不经心地开玩笑。

兰璃听他提到了钱的事，顺口套话：“诶，你家这么有钱，你怎么会这么缺钱？”

付海旭睁大眼睛看着兰璃，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家境的，只好装傻：“谁说我家很有钱？”

“不是吗？”兰璃不动声色地反问。

付海旭看着她有十秒钟没说话，想分辨出兰璃想干嘛。要是自己承认家里有钱，就要跟她解释自己为什么每月过得那么清苦。如若非要扯谎说家境不好，好似又很做作，毕竟他本来也不是故意要隐瞒什么，只是从来也没有人来追问而已。

不过对面这个是兰璃，是他不想撒谎的人。

“我家里有钱又不是我的钱，跟我没什么关系。”他换了一种方式回答。

兰璃冰雪聪明，很快就想到了他的心思，于是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追究。她还想问点其它的事。

“那你工资也没几百块，自己用都不够，干嘛还要去捐给别人啊？”她问完又塞了一颗枣放嘴里，咬得沙沙响。

付海旭这下更吃惊了，兰璃今天真的不是聂小倩附体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兰璃看着付海旭像见了鬼的神情，开心地笑起来。

兰璃从前只知道付海旭长得还可以，但是因为自己绝色的容颜，她看过无数颜值出众的男人，所以对于性格不甚合自己胃口的付海旭也就从来没怎么仔细观察过。最近两个人交集多了起来，兰璃不由得多看了付海旭几眼。

他五官俊秀，眉目分明，还带着青春的润朗之气，不管是第一眼还是后面的很多眼，其实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男子。

看兰璃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付海旭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兰璃本来就大的眼睛这会尤其清澈，绽放的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娇艳欲滴，更加地让人心跳。

付海旭假装咳嗽清了一下嗓子，兰璃意识到自己有些许师太，听到他咳嗽赶紧转移了视线。

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突如其来的慌乱，兰璃拿起一颗枣，伸手塞进了付海旭的嘴里。

付海旭被枣突袭，下意识张开嘴，兰璃怕他不吃，手上用了点力，结果用力过猛，手指都塞进了付海旭嘴里一截，湿湿地粘了一点口水在她手指上。

两个人都是一愣，各自心里都像被电击中了一般，全身酥麻，又有些有些不可名状地美妙。

付海旭咬着红枣，暂时觉得自己嘴巴既然不得闲，就懒得回答兰璃刚才的问题了，干脆认真嚼起来。

兰璃飞快地抽回了手，不知道这粘了对方一点口水的手该怎么处理，要是直接继续吃，她做不到，要马上去洗手，又嫌弃得太明显。

情急之下，她突然发挥了女流氓潜质，边转身走向洗手池，防止付海旭看到自己脸红，边说：“我难得喂别人吃东西，你也不用这么激动，舔我的手指干嘛？”

付海旭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想要说什么，舌头一打结，连着枣核的半颗枣竟然往咽喉后面送过去了，直接堵在了气管里。

他弯腰用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向兰璃挥去，想要叫她回来帮自己，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而完全不知情的兰璃还在红着脸洗手，想着要怎么洗慢一点才能让这尴尬早点过去。

付海旭脸色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困难，摸着自己脖子的手上青筋爆出，他推开了身后的椅子想要站起来，却一把没站稳，单膝跪在了地上，椅子也啪的一声倒下了。

这么大的响声总算惊动了兰璃，她转身看付海旭，立马发现他动作不对劲。

兰璃两步跑过去，扶住付海旭的肩膀问：“怎么回事？付海旭，你怎么了？”

付海旭艰难地抬起头，指指那碗枣，再自己的脖子。

兰璃明白了，她站到付海旭身后，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然后两手抱着拳头猛然发力往自己的方向撞向付海旭的上腹部。

一下，两下，三下，枣核还是没有出来，付海旭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青紫。

他们俩的身形差距实在有点大，兰璃实施“海姆立克”不太容易使劲。

但眼下情况危急，兰璃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抱紧拳头，用尽全身气力两只手互相托着往付海旭上腹部砸去。

终于，付海旭气管里的枣核“噗”地一下被吐出来了，然后他就往旁边倒去。

兰璃全身的力气终于松下来，她被付海旭带着倒向了地面，一只手臂被付海旭压在腰下，她不敢抽出来，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付海旭的手臂，焦急地问：“付海旭，你没事了吧？”

付海旭有一瞬间意识是涣散的，不太清楚地记得刚才发生的每一个步骤，只知道自己险些命丧黄泉，却终于死里逃生。

等到神志终于收回来一些，他才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事了，让我缓缓。”

兰璃“嗯”了一声，还是没敢把压在付海旭身下的手抽出来。她觉得人家刚刚死里逃生，自己不该再有多余的动作干扰他，便维持着这个稍微不舒服的姿势静静看着付海旭。

付海旭背对着兰璃喘息，两个人沉默着。

兰璃另外一只手也没收回来，放在付海旭的手臂上轻轻抚摸，好像一个安慰孩子的母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当下的情况付海旭极其需要一些抚慰。

付海旭终于觉得脑子好使一点了，感受到了兰璃在做的安抚的动作，也意识到了她另外一只手臂在自己的腰下面。他悄悄看了一眼被自己压住的手，细细的圆藕一样的一截小臂就在自己的腰下面，因为太细了，压起来都没什么感觉。那蜷起来的手掌小得有点像个孩子的手，但皮肤也白，让人觉得握起来会很软糯舒服。

但付海旭还是怕压得兰璃手疼，轻轻抬起一点腰身。

兰璃感觉压住自己手的力道弱了，刚把手抽回去，付海旭的左手一把握住了她抽出来的右手。兰璃愣住了。此时付海旭抓住机会用自己的左手把兰璃放在自己左臂上抚摸的手也拿了下来，也握在了手心里。

两人的两只手在付海旭身前互相交叉握着，姿势暧昧亲密。

“谢谢你，救命恩人。”付海旭对着背后的兰璃说。

兰璃感觉到付海旭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小手，掌心微热，还有些微微发抖，不知是刚才的事故导致的，还是其它原因。

“你总压着救命恩人的手，这样好吗？”兰璃脸红着，自己却笑了。

付海旭只好松开了手，把腰抬起来一点空隙，兰璃快速抽出了两只手，正打算用手撑住地板坐起来，付海旭却迅速转过了身来，又抓住了她的手，并且拉了她一把，兰璃不得已又直直地倒成了刚才侧躺的姿势。

为了防止她倒地撞到头，付海旭下面的手臂已经斜斜地伸出来，兰璃的头刚好压到他的手掌上。

付海旭在对面五十厘米的地方用相同的姿势看着她。

这个五十厘米很快变成了三十厘米，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付海旭想着：“生命还真是脆弱，刚才差点死了，是不是应该把握当下，做点心之向往的事情？如今美人当前，良辰好景不可浪费，豁出去了，就算是被扇一巴掌也值了……”

他的头禁不住还想靠近，不过躺在地上行动不便，只艰难地挪动了一点，姿势还很不好看。

兰璃表面平静，内心里却也起伏不定。以她的经验，肯定不会不知道付海旭想干什么。

那么，自己是躲，还是不躲呢？

付海旭带着雄性气息的身体一点点地逼近，那压迫感让兰璃有些害怕，但又莫名有些期待。

兰璃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脸。他的鼻梁挺拔利落，嘴唇薄而线条明朗，他脸上的皮肤说不上多白，兰璃从中看到了一层红晕，也不知道是刚才的意外留下的还是他的羞怯导致的。

兰璃闭上了眼睛，她没法再看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付海旭的喉咙却在这时不争气的痒起来，他憋了一下没忍住，终于咳嗽起来。那颗枣核看样子也不是好惹的，别以为出来了就万事大吉。

付海旭蜷缩了起来咳嗽，不得不往后挪开身体，想要离兰璃远一些，手却丝毫没舍得松开。

兰璃叹气，爬起来坐在地上，把付海旭也拉起来，用另一只手拍着付海旭的背，说：“活该吧，一分钟前差点就死了，脑子里还净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付海旭咳完，听到这话乐了：“我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了？你倒是说说，你以为我想什么了？”

兰璃：“不就是……那个么。”恋爱经验丰富的兰璃这时竟然语塞了。

付海旭又凑过来，坏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问：“那个……是哪个？”

兰璃有些气，自己交过这么多男朋友，怎么就能被他一个从没交过女朋友至少自己从没见过他交女朋友的人调戏了呢？

她用一只手指抵着付海旭的额头，把他的头慢慢往后推，并挣开了他握住自己手的手，赶紧扶着旁边的椅子站了起来。她用手臂上的皮筋把散落的头发松松地扎起来，把白大褂拉扯顺了，边往外走边说：“付海旭，你刚才是不是缺氧太久导致脑子不好使了？赶紧休息一下吧，别明天变傻了。”

兰璃的脸上荡漾着笑意，在粉红的脸颊衬托下使周围的事物都黯然失色。要是付海旭能看见，他脑子还会多缺氧几分钟。

刚才消耗有点大，付海旭脑子里虽然想了很多事，但是体力还有些虚浮，一时不想动。

付海旭又倒在地上回味着刚才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心情无比复杂。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些春心荡漾的雀跃，还有些震惊，震惊于自己刚才一往无前的勇气，又有些遗憾，遗憾于自己的行动没有获得成功，未能一亲美人芳泽。

但是，这一个小小的事故，让付海旭的想法改变了。

人生无常啊，要不是兰璃在，刚才自己就命丧黄泉了；不过，要不是兰璃给自己塞红枣，自己也不会出事了；当然，兰璃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想让自己常常好吃的东西。付海旭胡思乱想着，思绪纷呈，有些烦躁。唯有兰璃把红枣塞进自己嘴里的那一刻的感觉，回想起来却是甜蜜的，令人心旌动摇，百转千回。

付海旭对兰璃的心思终于开始有了些质的变化，那些隐秘的，想要尘封在心底的爱意变得越来越强烈，好似海上汹涌而来的浪潮，翻腾而至，此时再也没法压抑。

也许，恋爱也可以是当下的头等大事。对于学霸来说，想要兼顾事业和爱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传染科的夜班依旧寂静，偶尔可以听见病人出来上厕所的拖鞋啪嗒声和护士隔一段时间巡视病房的轻柔的脚步声。

初秋夜里的空气变得温柔旖旎起来。

【作者题外话】：海姆立克是气管异物的急救方法，建议大家都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