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海旭最早开声询问：“她从哪搞到的硫酸？”

“肯定是外面买的，也不排除是制剂室弄的，听说她好朋友在制剂室。”

陆白雪叹了一声气：“虽然杜松是活该吧，不过这一下他下半辈子也是悔了，不知道毛妙还要不要他。”

胡可淬了一声：“不要？她敢不要就会被全院人的口水喷死。”

伍倩说：“宋依依好可怜，得了不治之症就算了，丈夫还有外遇，自己又不甘心，结果把自己送进了监狱。要是我，我就直接给奸夫淫妇扇两个耳光，把离婚协议书抛到他们脸上，让杜松净身出户，还得终生负担儿子生活费，然后拿着钱去周游世界。”

众人哄笑：“你是旁观者清，自己在那个事情里就抽不出身来了。”

胡可又补充信息：“听说我们主任跟宋依依关系也不错，他们同一年分配来医院的。这会她好像去警察局打探去了。”

付海旭是个技术控，还是不明白宋依依这么大一瓶子东西揣在口袋里怎么中途没被人发现：“到底是个多大的瓶子，怎么没人看到呢？”

胡可指着桌上一个小号玻璃杯：“听说就这样的水杯，她放口袋里，大家都以为是喝水的。幸好是杯子小，所以杜松也就是脸被毁了，要不然整容植皮的地方就多了。”

护士长听了这话，不禁想起今天早上主任匆匆来了科室一趟交待了一些事情就说自己要走，可能这几天都不在，然后也把这样一个玻璃杯放进了包里。可是主任平时明明不用这样的杯子啊。

护士长又想起了钟主任和戚浩天的事情，大同小异啊，一样的夫妻关系紧张，一样的有了小三，甚至钟正性子还比宋依依要烈一些。

还有，刚才他们说主任和宋依依是同期毕业来医院的，关系还不错。关系不错境遇相同的人在一起，难免不会合谋一些事情。

护士长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主任到底是去探监了，还是去找戚主任了？

钟正那个跟宋依依一模一样的玻璃杯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糟糕！护士长觉得她必须马上离开一下。

人命关天，她得阻止另一场悲剧。

护士长匆匆忙忙地跑向神经外科，护士帽都被自己的脚步颠歪了，活像一个忙碌的蹩脚厨师。

等她气喘吁吁地爬上神经外科的四楼办公室，刚巧看见钟正从医生值班室出来，一脸平静。她看见秀莲护士长，觉得奇怪：“咦，你怎么来了？”

护士长拍着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稍微缓了一口气，然后拉着钟正往角落里走，顺便夺下她的包，打开就要看看那瓶可疑液体在不在。

幸好，那个玻璃杯还在，玻璃杯里的液体还几乎是满的，护士长长长松了一口气。

钟正觉得王秀莲这是撞了邪了，斜着眼睛问她：“你这是古里古怪的干什么？我这杯又不是硫酸，你看什么？”

护士长笑了：“你还知道我怀疑你揣了硫酸啊，听说宋依依也是拿这么个杯子装硫酸泼杜松的，我想起你平时都不用这样的杯子，今天怎么突然就往包里塞，我担心你也想不开呀。”

“切，你少操点心吧，我又不是宋依依，她虽然跟我有些交情，也很可怜，但是这些年来她确实心里太扭曲了，我是个理性的人，不会做那样的事。”

王秀莲拍拍胸脯：“那我就放心了，但是你为什么突然换杯子？还带着包和杯子出门。”

“旧杯子昨天打碎了啊，而且我一会确实要去看看宋依依去，要花些时间在路上，带点水喝不行吗？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耐受，饿不得渴不得，几个小时不上厕所也憋不得，这个杯子是上次研讨会发的，对，宋依依也去参加那个会了，我看不用也可惜，本来是打算换个保温杯的……”

看她没有出格之举，秀莲护士长也不想听她的养生之道了，打断她问：“那你跑来神经外科干什么？怎么不直接去看她？”

“怕晚回来家里没人，让戚浩天今天早点回去。”

“哦，那不打个电话就好了。”

“我就是顺路来看看露个脸顺便也打听打听别的不行吗？你今天管得真宽，跟胡可学的这么八卦吧？”

护士长讪笑：“哪里哪里，我是关心你呀。再说你这哪里顺路了啊……”

“算了，反正你都知道我们的情况，他最近都不回家了，住他爸那里去了，所以我刚把离婚协议书送给他了。”

“啊，真的？你动作这么快？”

“你不知道我的性格？本来我是打算忍一忍的，但是我有些越来越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我们俩好像走得越来越远了。如今出了宋依依这么个事，虽然我不会像她那么极端，但是这件事情启发了我，如果没有爱情，要一纸婚书做什么呢？我放他自由，让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去过好了。”

“那他同意了？”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不过我态度坚决，而且最近发生许多事惹怒了他，所以他也很干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有什么怎么办？他签字了我就享受自由人生啊！”

“一个人带孩子？”

“现在这样跟我一个人带有区别吗？”

“生活上会不会有困难？我是说你家儿子不是还要送出国吗？”

“我工资很少吗？我花费很多吗？他难道不用出钱吗？”

“……少用点语气强烈的排比反问句，我又不是戚浩天。”王秀莲翻了个可爱的白眼看着钟正笑，腹诽她真是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平时只是有点啰嗦，今天特别啰嗦。”钟正也回了她一个白眼，但语气温和了许多。

“还不是担心你！”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已经到了公交站，钟正拦住了王秀莲的脚步：“好了知道了，我要上车了，你看你一身白大褂走到公交站来了，不怕领导说你擅离职守是吧，快回去。”

“知道了，慢点啊……水杯放好，包拉上……唉，这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过行不行啊……”

王护士长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医院大门。

晚上从看守所回来以后，精疲力竭的钟正带着儿子去外面吃饭，小饭馆昏黄的灯光下，已经没有几个客人了，戚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了三大碗米饭还有些不够，正在就着第四碗米饭吃着最后几块排骨。钟正碗里的米饭就挖出了一个李子大的坑。

她看着狼吞虎咽的戚枫，轻轻地说：“戚枫啊……”

“啊，什么？”戚枫头也不抬。

沉吟了半晌，钟正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说：“我跟你爸分开好不好？”

“分开？说清楚点，是分居还是离婚啊？”

“你都知道分居和离婚是什么区别吗？”

“知道啊，分居就是不住在一起，但是法律上还是夫妻，离婚就是直接去领个离婚证，以后就没什么关系了。”

看来儿子并没有怎么被他们糟心的婚姻影响，钟正放心多了。

戚枫继续说：“不过我看你们这个样子啊，别分什么居了，人家外国人分居了还一起去看咨询师，一起做治疗，起码人家虽然出了问题还有想要在一起的欲望，我看你们两个人，你还好点，我爸就没有这个心，直接离婚算了！”

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话，钟正有一瞬完全忘记了身边的糟心事，什么泼硫酸，什么斗小三，有这么一个头脑灵活知识渊博学习一丁点儿也不用操心的儿子，儿子还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其它的都不重要。

“那你会不会怨爸爸妈妈没给你一个完整的家？”钟正还是想确认一下。

“怨什么啊？只是你们不住在一起，你还是我妈，他还是我爸，哪里不完整了？”

钟正嘴角微扯：“说得倒也是。”

“妈，你就别犹豫了，千万别为了我不离婚，以后一辈子不幸福还要怪我头上，除非你还爱着我爸，要不然你想离就离，别的什么也别管！”戚枫振振有词。

这十一岁的孩子说出话来句句在理，硬是把大人都怼得没话说。但是钟正喜欢听他说的话。

大人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要考虑全面，要顾全大局，最后什么都要折衷。小孩子思考简单，只有一个目标，自己开心就好，恰恰是坚持着简单的目标，有时候才能把事情做成。

钟正叹了口气，看起来儿子都比她明白，既然他也想得开，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同一天的上午，兰璃也在四处奔走寻找她的闺蜜毛妙。

毛妙和杜松的事情，兰璃老早就知情了。

她曾经以自己和丛郁失败的经历谆谆教导过毛妙，这个模式行不通，男人迟早要回到老婆身边的，到时她别落得什么也没有，反而坏了名声。

她也知道毛妙一度陷入了极度痛苦的挣扎当中，但是最后还是敌不过情爱两个字。

做为最好的朋友，兰璃除了不鼓励不支持，再在别人风言风语的时候违心地说一句这是子虚乌有的事，还能怎样呢。

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兰璃不知道毛妙现在心里怎么想，但她知道她一定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是安慰也好，是出主意也好，或者只是伸出手握紧她而已。

毛妙没在宿舍里，兰璃在宿舍门口看到急匆匆赶着出门的毛妙的室友何意欣，后者告诉她毛妙一晚上也没回宿舍。一开始她在烧伤科门口晃荡，后来也不让何意欣跟着，说想要自己静一静就不知去哪了。何意欣给她打电话不接，发短信她就回了一句说“我没事”。

兰璃又去了毛妙的科室，护士长说一早毛妙打电话来请假了，他们也都知道了杜松的事情。虽然毛妙没名没份的，但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和杜松在一起，大家都知道她肯定是有真感情的，那么她受的打击一定不小，护士长也二话不说给她准了假。

兰璃想着毛妙还可能去哪里，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了手术室。

果然，兰璃在手术室的更衣间找到了毛妙。

其实杜松暂时还没有做手术，在烧伤科隔离病房里输液。但是手术室离烧伤科近，毛妙又不敢光明正大去烧伤科看他，就只好在手术室坐着，觉得在这里似乎也就是陪着杜松。

平时跟她们关系要好的手术室护士给她拿了隔离衣，大家都去忙了，她一个人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的地板，双眼无神，腿叉开着伸长在前面，整个腰背和脖子都塌下去了，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阿妙。”兰璃轻轻地喊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

“小璃……”良久，毛妙才把头靠在兰璃的肩上，叹了一口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收场？”

“我也不知道。”兰璃实话实说，要是当年自己也闹成这样，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坐在手术室门口等消息。

“阿妙，你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我要是知道他会承受这样的痛苦，我一定早早地离开他，真的，我好后悔！”毛妙的泪水终于止不住了。

“但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你告诉我，如果能跟他在一起，你愿意付出所有吗？”

“愿意！但是我不愿意他受伤害！”

“事情已经发生，你回不去了，但你还可以选择以后。”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选择了，难道我现在还能不跟他在一起吗？我是愿意跟他在一起的，从前我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我们在一起的情形，每一次都是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没想到现在是这样在一起的，你知道我不会嫌弃他毁容，但是他自己呢？这么久还没出来，会不会是他没有求生意志了啊？小璃，你知不知道被硫酸泼了有多痛？我不知道，但是我猜真的很痛，他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啊！还有他的家人，他们肯定不能接受我，我也没法面对他们啊……”

“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人们这么盲目，到了最后甚至失去理智。”兰璃轻轻地说。

“宋依依对杜松已经不是爱情了，只是不甘心而已。”毛妙说：“其实我也是自食其果，我不觉得我爱杜松有错，我也不觉得杜松愿意跟我在一起有错，我们才是你情我愿的。但是，我们也许是真的不该太高调，毕竟他们才是合法的夫妻。我们之间，只有爱情。爱情算什么，没有法律保障，屁都不是。哦，他们的婚姻有法律保障，但如果杜松不爱她，也屁都不是。我们就像在比赛，一直都想要赢对方，都盼望着对方认输退缩把奖品拱手相让的那天。我以为，我年轻，我等得起，谁知道，她却不按规定出牌，直接出手毁了奖品。谁也当不了赢家。”

毛妙不停地喃喃自语，兰璃没有打断，因为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谁都知道这句话，可是这句话本来就是马后炮啊。想安慰她，可安慰又有什么用，自己也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不如让她倾诉，自己就默默聆听好了。

但兰璃想转换一下话题，她问：“阿妙，昨晚你一晚上没回宿舍，都去哪了？”

“就在各种地方转悠，病房门口，走廊上，外科后面的路上……”

“一夜没合眼啊？”

“要是你是我，你能睡着么？”

“早饭吃了吗？”

“要是你是我，你吃得下么？”

看着毛妙呆滞无望的眼神，兰璃更加手足无措，心疼着自己的好朋友，又生气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病房看他？”

“现在就去。”说着毛妙站了起来。

“你疯了吗？”兰璃拉住她，“他父母不得打死你？”

“我知道啊，这是我应得的，小璃，你知道吗？要是他能不受这个苦，我一定离开他，再也不见了。但是他都已经承受这个痛苦了，我不能不在他身边，我必须去，打死也得去。”

她眼神里都是决绝，身体却是摇摇晃晃没有力气，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等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吃东西。

兰璃心里也一酸，把毛妙的身体掰过来对着自己，拉她到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肩膀说：“那就去吧，我跟你一起。”

“你不用的，小璃，是我自己的事，我一个人承担。”

“放心好了，既然是你的事，他们也不会把我怎样，我就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记住，你说的，不论付出什么都要跟他在一起，那么你就要坚强一点了。”

毛妙眼睛里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点了点头往外走。

那天夜里，兰璃跟付海旭在他宿舍见面的时候，付海旭花了十分钟给她清理手臂上的伤口。

他一边包扎着一边嘴里不停地数落她：“你关心朋友没错，可是你也低调点啊，你拉着毛妙过几天再去啊，人家父母气头上呢，你们不是找死吗！叫你去外科清创还不去，怕别人八卦是吧？逞能的时候怎么不怕呢？下次再去叫上我一起，说你呢，你到底听见没？”

兰璃一句话也没回，突然转身抱住了付海旭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付海旭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一软，拍着她的背说：“受委屈了吧，没事，有我呢。”

兰璃轻轻地说：“阿旭……”

付海旭心里一软，兰璃第一次这么叫他，而且还这么温柔。

他知道兰璃可能是因为毛妙的事情心有所感，便轻轻地说：“我在呢，别担心了啊。”

付海旭的手轻轻地在兰璃背上拍打，心里有些微微的疼惜。

兰璃柔声说：“跟你在一起真好，你比别人都好，我怎么这么幸运呢……”

付海旭终究是有些不习惯兰璃突如其来的温顺：“等等，你，这，我有点不习惯……”

他试着推开兰璃的头一点，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要捉弄自己，毕竟以前她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但是兰璃软软的身体却粘得自己很紧，双手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箍着他的腰。

“别推我，让我抱你一会！”兰璃强硬命令着，付海旭松了一口气，这语气才是正常的兰璃。

但他紧接着一口气又吊上来了，因为兰璃语气又变软了，而且还语出惊人。

她说：“阿旭，我爱你。”

付海旭和兰璃交往这么久，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准备好说“我爱你”三个字。说这话，总要有点水到渠成的自然感，要不然就会生硬尴尬，虚假无情。

付海旭也不觉得自己是不爱兰璃，只不过总没有遇到那合适的气氛，合适的时机，合适到让自己脱口而出就说“我爱你”的一刻。

没想到，兰璃就这样说出来了。

付海旭听到这三个字，全身好像触电了一般。那是一种充盈全身的幸福感，胸膛里很热，脑子里很飘，只觉得他的世界从此就圆满了。

付海旭低头，轻轻的吻上兰璃的头发，带着他心底无限的爱意。

这一刻，两个人心意前所未有地贴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璃抬起头来。昏黄的灯光下，付海旭眼里看得见兰璃俏脸上盈盈的笑意，但他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着自己要说一句话，说那句他一直觉得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说的话。

因为现在无疑就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付海旭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缓缓地说：“我也爱你。”

【作者题外话】：这章还有一个名字：我也爱你。

啊，有点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