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戚枫都被吓到了，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脸色肃然，眼神里似乎有愤怒的火焰。

戚浩天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只好将音调降下来说：“钟正，你讲话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感受，孩子能代表学校比赛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给人家提一堆意见。”

钟正一时没有缓过来，不接茬，反倒是戚枫说：“没事，我妈一向是这样的，我理解。我刚才不过是随便发发牢骚。”

戚浩天火又大了：“你能理解，别人不能理解！”

钟正问：“谁不能理解了？”

戚浩天看钟正还很无辜的样子，不知道她有时是聪明得过了头，还是真的没有什么情商，在社会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学会长袖善舞，一时更气不打一处来：“谁都不能理解！你知道不知道罗爱国对你多不满意？你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庆祝我升职了。”

他话一说出口，觉得有些不妥，自己一气之下情商也低了。兴许只是因为面对的是自己家里人，觉得不需要设防。尽管不再有爱情，一家人的亲情总是有的。而且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在自己家里口无忌惮一点的权利还是有的。

钟正却是听明白了：“哦，原来是这样，就是处分兰璃的事情呗。不过罗爱国凭什么对你怎么样？他一个人还不能阻止干部任免吧？”

就像盛怒的家长批评了孩子，即使孩子是冤枉的，但是只要他们一开口辩解，家长只会更生气。

钟正讲得没错，错就错在他在戚浩天气头上指出了事实，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戚浩天分贝又高了几级：“他是不能决定，他不能决定你就要这样目中无人，无视领导吗？”

钟正虽然心里也生气，但是语气还是不急不慢：“我没有无视他，我只是据理力争，客观地分析问题。”

“那你也要给领导一点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他他心里好受啊？”

“面子没有事实重要。”

“那活该你以后都窝在传染科！”

钟正听了这话也气了。

虽然她知道传染科不受待见，但是她一直都认为至少自己亲密的朋友和家人是理解她的，这就包括他们要和钟正一样觉得传染科也是一个正经科室，也有自己的地位，也能成就一方事业，也一样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并且传染科医生也一样应该受人尊重。

但是，戚浩天今天这话一出口，钟正就意识到自己从前太天真了。

她突然有一种瞎了许多年的感觉，原来世界是这样的，原来我眼前的人是这样的，原来我心里想的从来都是一厢情愿。

后来钟正回想起是什么时候确认自己不再爱戚浩天并且打算放弃他的时候，她觉得就是这一刻。

钟正震撼了几秒钟，随即恢复了镇定，还处乱不惊地回复：“我觉得传染科没什么不好。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前程看得太重要了？”

戚浩天本来还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露骨了，可是钟正这个不疼不痒还特别瞧不起人的态度让他很火大。

其实钟正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傲气，但是她无所谓的态度让许多不是那么自信的人总有一种在她面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戚浩天也是傲气的，不过他傲得低调，表面待人接物还是会谦虚有礼一些。

而钟正却傲中带些理所当然，仿佛自己就该这么骄傲，仿佛看不起其他所有人，大多数人都不喜欢钟正这样的。

于是，戚浩天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破罐子破摔索性连平时的低调也放弃了，反问钟正：“前程不重要吗？没有前程拿什么养活一家人，拿什么以后送小枫出国读书？”

钟正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却似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她不想吵架，只好默默地吃了几口菜，没有回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漫长的寂静让戚浩天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伤人，绞尽脑汁想弥补一下缓和气氛，于是张口说：“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钟正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谁知戚浩天接着又说：“过年跟我一起去罗书记家里拜访一下吧，给他们送点上好的茶叶和烟酒，你也好好跟人家说几句低头的话。”

以前他们夫妻也都会在过年的时候结伴去领导家里，但是通常也只是礼节性拜年，不会送太贵重的礼品，也多是戚浩天包揽所有的谈话，钟正顶多就是进门的打招呼和离开的告别。她实在不善于此道，有时时间安排不过来就戚浩天全权代表了她去。

如今戚浩天说得明白要自己去罗爱国家里送礼认错，钟正不愿意。

送礼都算了，认错？她到底有什么错？

“拜年我可以去，认错我不干，我没有错。”

“你还没有错？”戚浩天又火了。

“我哪里错了？”钟正丝毫不让。

“你、你对待领导是什么态度？”

“哦，对待领带的态度重要还是事实和清白重要？”

“你凭什么认为你知道的就是事实？凭什么认为你觉得清白的人就一定清白？”

“我们科里的人我了解。”

“你看你也没有证据是不是？”

“就是没有证据，他就应该调查啊，可是他们都不调查就直接认为是护士的错这怎么可以？”钟正一直低沉的音调这一刻也忍不住高了起来。

戚浩天见好说歹说钟正都不肯服软，心里一阵郁闷和暴躁。

他突然意识到许多年以来虽然表面上钟正对他从来都温声软语，那不是因为钟正害怕或者对他服软，而是她根本没有想要针锋相对，换言之她在让着自己。

如果她想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戚浩天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赢过她。

男人的面子在这一刻打败了他。戚浩天终于被心里的洪水猛兽控制了，他把筷子重重往餐桌上一搁，把剩下的半碗饭往前一推，起身就走：“我不吃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你这种人吃饭我没胃口！”

钟正的心彻底死了。

她面无表情，只是继续味同嚼蜡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做什么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戚枫虽然聪明，却还不到察言观色就能猜到成年人心里想法的程度。他以为这次吵架跟从前的那些没有什么差别，过不了几天他们两个又还是会握手言和，至少表面上和和气气吧。

于是他像往常一样摇头晃脑地数落他爸：“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不是道不同不可结婚……唉爸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点我妈吗？”

戚浩天难得地连儿子的面子也不给，黑着脸进了房间。

戚枫又看向妈妈，似乎脸上表情很平稳，他试着安慰钟正：“妈你别理我爸，他就是得瑟，明天就好了，咱继续吃。对了，你说我演讲还有什么毛病来着？”

戚枫等了很久，钟正都没有回答。

她不停地咀嚼，但是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前面的一盘菜，空洞而僵硬。

戚枫终于发现钟正的不对劲了。

这一刻，无忧无虑的少年似乎也懂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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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正和王秀莲在食堂里一起吃饭。这是自从上次一起逛街吃米粉后她们俩第一次单独又一起吃饭。

钟正不讲话，只是大口大口吃饭，似乎嚼都没好好嚼就吞了下去，平时的风轻云淡有些不见了踪影。

这么多年搭档了，她们培养了不少默契，王秀莲看着钟正这样吃饭就知道她似乎对什么事情做了决定。

如果说，那一碗以前她吃着没有什么感觉如今却能让她掉眼泪的麻辣米粉就让她终于也看清了戚浩天，那吵架的那天就让钟正意识到了自己对戚浩天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个她曾经爱过的戚浩天已经消失了，消失在茫茫的充斥着名利虚荣的世俗社会里。

这么多年来，她隐忍退让，以为当看不见就能挽回什么，以为为了儿子就应该维持着一个看似完整的家。

可是，大学毕业，有知识，有副高级职称的医生，工作稳定，有成绩很好的儿子，我钟正缺个男人又能怎样呢？

而且，戚枫真的会很在意父母一定要在一起吗？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秀莲忍不住开口问。

“离婚。”钟正的话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菜一样平常。

果然，秀莲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百猜百中的大奖。

“那戚枫怎么办？”

“我一个人工资养不活吗？”钟正反问。

“不是这个意思，人们不是都说没有爸爸的孩子教育会出问题吗？”

“能比有一个品行不端的爸爸更有问题？”

秀莲听到这里愣了一下，似乎没法反驳啊。

她抬眼看钟正，对方神色依旧宠辱不惊，眼里的水雾已经褪去，清澈的瞳孔里透着深深的坚定。

秀莲不再说话，知道钟正已经决定了，她就不打算再劝任何话。反正自己也看不惯戚浩天，姐妹的决定，怎么都要挺。况且，而钟正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

胡可正在和兰璃讲她刚听到的绝对新鲜绝对火辣的烽火城医院有史以来最大的八卦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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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心外科的万人迷医生杜松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了？”兰璃神色有些不自然，当然是她的闺蜜毛妙跟杜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这事见不得光，她也只好假装若无其事。

“昨天晚上被他老婆泼硫酸了！”

胡可眼睛本来就大，这会为了渲染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脸上的表情比平时还生动三分，眼睛瞪得更加大，咧着嘴唇做惊恐状，万分想要别人对她感同身受。即使她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并没有亲眼看见什么。

“什么？”兰璃一脸不相信，心里却直打鼓。

这事该不会是真的吧？听起来好像只有电视里才这么演，现实中也太骇人了一点。

但是，万一是真的，毛妙知道不知道呢，毛妙当时在不在旁边呢，毛妙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兰璃心里忐忑更深起来。

“我告诉你，昨晚医院里可热闹了。”胡可一脸自己掌握着独家八卦的狗崽队表情，看到兰璃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她更加热切地想要分享。

“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兰璃催她，事关自己的闺蜜，是真是假都得先知道，让胡可享受掌握独家新闻的成就感也没什么不可以。

刚进来放病历的付海旭闻言停下来侧过头，在里间清点药品的护士长也难得八卦一回走到了门框边上，不远处抄医嘱的伍倩停下了笔，坐直了像个小学生等着老师讲课，陆白雪洗完手擦都没擦像脚底装了风火轮两秒就跑到了她前面，一脸期待还给她带来一脸水珠。大家都在等着她的下文。

胡可嫌弃地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水珠，享受了两秒吊人胃口的乐趣，自己也按捺不住开始讲起来：“杜松跟毛妙的婚外情你们都知道吧。”

兰璃心里一个咯噔，虽然她知道这事别人都已经传成了公开的故事了，但是大家这样大张旗鼓地讲出来，她还是有些不舒服，似乎是自己的隐私被所有人窥探了，毕竟毛妙是她在医院里最好的朋友。

她不鼓励毛妙和杜松的长期关系，就像兰璃自己，虽然也曾经迷恋过儿科的丛主任，但是她及时抽身了。而毛妙呢，自己劝了她多少次，她也没能抽身。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深深知道毛妙和杜松两个人是真正地爱着对方，只是他们太不知收敛。

这是一个冗长而狗血的故事。

五年前，刚毕业的毛妙分到了心外科，青春俏皮美丽灵动，没有悬念地吸引了已经结婚八年却依然拥有一张大学生脸孔的杜松，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总之他们就在一起了。

杜松的老婆心内科的宋依依大夫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八年前大学毕业和杜松一起来到这家医院。

但好景不长，她没过多久就查出了慢性病。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维持病情，她不仅身材变了形，脸上越来越憔悴，久病也使她性格变得古怪挑剔。

杜松并没有抛弃她，反而对她处处容忍，外人看来，他们仍然相敬如宾。

不过毛妙的出现，让杜松溃败了。

被全医院的人暗地里嘲笑自己的丈夫有了小三，宋依依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吧。可是生病的是自己，生病了还对自己不离不弃百依百顺了七年的老公确实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直到他出轨。

杜松一开始提出离婚的时候，宋依依绝没有想到自己心里形象最高大的丈夫也会为了狐狸精而做如此俗套的决定，那年刚发病的时候他说绝不会背弃自己的话他还记得么？即使是后来长期被病痛折磨再也无法享受床第之欢的时候，杜松还深情地执着自己枯瘦的手说他的爱绝不会被任何事情改变。

怎么狐狸精一出现，什么事都变得这么快？

宋依依不同意离婚，她忍耐着所有人的背后议论，等待着他深爱的丈夫回到自己身边。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坚持和等待，在杜松眼里就成了顽固不化，不通人情。

最后杜松没有了耐心，干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跟毛妙在一起了。

这岂止是奇耻大辱。

宋依依不动声色，继续等待。这次她等待的不是老公回心转意，而是一个时机。

没有人注意她防范她的时机。

像所有普通的日子一样，她在杜松值班的时候例行去探望了他，避开了毛妙去探望的时间。走的时候杜松照样坐在医生写字台前翻着一本病历，连目送她一下都不愿意。

宋依依掏出了一直被自己捂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瓶子，没有任何留恋地泼向了杜松的脸。

杜松似乎在泼的前一刻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一眼，于是硫酸就不偏不倚地泼向了他俊朗英挺的面孔。

宋依依耳朵里充斥着杜松的嚎叫，看着杜松的脸顷刻间变得一片模糊，连鼻子都熔化掉了，看着他倒在地上挣扎，看着外面跑来一群实习生慌乱地救治。

她自己一动也动不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松早被送去了急救，一双冰凉的手铐铐上了她的手腕。

宋依依连眼泪都没有。她只觉得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她心里的怨恨终于消散了，一切的不甘和屈辱都随着这一瓶硫酸泼出去了。

但即使下半辈子都要面临铁窗，她没有一点后悔。

传染科里听八卦的人们都沉默了一阵，众人不是没有问题，只是都被震惊了。他们心里的问题太多，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好。

【作者题外话】：唉，这医院怎么这么多渣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