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掌权不知道江抒言何出此言。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不过，确实如此。江公子若是今晚想走，本掌权会好好送走你。”

昏暗的天光下，江掌权看不清江抒言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跟之前不一样。江掌权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安静的院落里，他似乎听到江抒言在微微叹气。

沉默了许久，江掌权忍不住开口：“江公子若是无事，还是回去吧，老夫要歇息了。”

江抒言不为所动。

江掌权无奈，“江公子，你若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可以明天再来。虽然江公子如今已不是河雒府的人，但是本着过去的一段机缘，老夫明天定会好好为江公子送行。”

江抒言还是不说话。

江掌权索性走向房门，打算将江抒言晾在一边。他正要开门，江抒言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江掌权皱眉看向江抒言，突然一怔。

不知何时，江抒言已泪流满面。

江掌权心被触动：“你……”

“我都知道了。”

“不知道江公子在说什么？”

“您和老掌权，将我逐出河雒府的真正原因，我知道了……”江抒言忍着情绪，“江路醉酒，都跟我讲了。”

这回轮到江掌权愣住。

“你别听江路胡说八道……”

“我偷偷潜入密室，去调阅了文卷，河雒府的灾难，确实是在两年前的术师大赛之前，就已被老掌权预测到。当年我那个案子的疑点，也在文卷中尽数列出……”

说着，江抒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开，“我还发现了……我父亲写给老掌权的信，里面说，‘我别无他想，唯愿幼子一生平安’。”

江掌权深深叹了口气，“我跟萌娘都从小聪慧、知晓世事，怎么会有路儿这种蠢儿子！”

江抒言将信件好好地折起来，重新放回怀里。

江掌权看着江抒言，有些愧疚，又有些懊悔，“我们为保你一命，费尽周折，为了彻底杜绝你为河雒府牺牲，干脆把你逐了出去，可是……哎，时也命也，机缘这种事，又岂是我们能够参透的。”

江掌权握住江抒言的手，“言儿，这两年来，你受苦了！”

江抒言努力忍着泪水。

“所以，清夫对我所做的一切……”

“自然是老掌权的授意。为了让你平安，清夫一直在暗中护着你，你们在三角滩遇险，是清夫不顾病体越发严重，找到你们，救了你们。”

江抒言回想起为他跟红萝渡灵的青衫男子，那竟然是……冷清夫？

“为了让你离开白雾城，离开北陆，我做主，让清夫娶了樱儿，虽然清夫这孩子从不把

心思外露，可我看得出，他对樱儿是有感情的，而且，为了巩固我们在河雒府的位置，我也需要清夫成为我的女婿，至少在外人看来，我们是铜墙铁壁的一块。虽然我知道这样牺牲了你跟樱儿的缘分，但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江掌权拍拍江抒言的肩膀，“言儿，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江抒言突然颓然一笑。

“你怎么了？”

“你们说是为了我好，可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对你们来说，活着就是一切吗？丧失名誉、丧失前途、众叛亲离，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江掌权皱眉，他竟无话可反驳。

“你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的愧疚心。你们从来没在乎过，我是怎么想的，我想不想要这样活着！”

江抒言仍然无法接受，拂袖大步离开。

江掌权在屋檐下站定，长长叹气。屋内，萌娘走出来，为江掌权披上披风。

江掌权道：“你都听到了？”

萌娘点点头，“放心，他会想明白的。”

江掌权哀叹着，“我只是懊悔，就差一步，我们的计划就完成了。”

萌娘道：“这是天意。”

江抒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回小院的，他宁愿河雒府冤枉他、鄙弃他、对他不起，也不愿意接受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江抒言回到小院，坐在石凳上，看着石桌上的江路，江路大声打着呼噜，还没意识到自己吐露了怎么样的秘密。

红萝从屋中拿出茶水来，本打算给江路喝下去让他醒醒酒，却看到江抒言回来了。

红萝快步走近，“江抒言，江路说的是真的吗？”

江抒言愣愣的点点头。

红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江抒言，老掌权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你。”

持续两年的不甘心、误解、痛苦和不安，竟然是这个结果，江抒言只觉得一腔愤怒无从发泄，又隐隐有所释怀，似乎事实真相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难以接受。

江抒言站起来，“红萝，我们把江路抬进房间吧，他这样该着凉了。”

“好。”红萝欣慰答应，从前对江路鄙视加冷漠的江抒言，竟然开始主动关心起江路来，这表示他已经在慢慢接受事实了。

他们手忙脚乱将江路抬进江抒言的房间，给他盖好被子，然后退到门外，坐在木阶梯上，江抒言毫无睡意，红萝也是。

“你知道吗？三角滩救了我们的人，是冷清夫。”

红萝惊讶不已。

“整件事情里，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清夫对我的背叛。现在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很开心。”

红萝拍拍他肩膀，笑，“明天，我们一起看看他去，如何？”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江抒言的声音清脆而动听：“好。”

第二天，江路从一阵头痛中醒来，看见自己睡在陌生的床上，莫名其妙，整下床时，黄宝从外面敲门进来。

“呦，江路少爷，您醒啦？”

“黄宝？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服侍您起床啊，您忘了？昨晚您喝多了，在江抒言的房间睡的。”

“什么？”江路声音立刻高了几个分贝。

“而且……”黄宝笑嘻嘻的，“江掌权正等着见您呢。”

“我爹？”江路一听，立刻着急忙慌下床，“这一大早的，找我啥事儿啊？”

“江掌权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黄宝脸上仍然笑嘻嘻的。

江路疑惑不解，“难道是我偷喝酒的事被发现了？还是，昨天不小心杀了一匹马的事暴露了？”眼睛瞪着黄宝，“不是你告的密吧？”

黄宝赶紧解释：“哎呦，江路少爷，我怎么敢呢！听说是，您昨晚喝醉了酒，跟江抒言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江路突然回忆起来，脑子嗡的一声。他呆立一会儿，“那个黄宝啊，我想起我还有点事儿，我等会儿再去我爹那，你先走，先走哈！”

“不行。”黄宝笑道，“江掌权让我一看到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带过去。”

说着，黄宝上前架起江路，江路身上瞬间多了一圈绳索。

“梧桐索？！”

黄宝笑着，“江掌权担心您畏罪潜逃。”说着，架起江路往外走，江路哀嚎声传遍整个河雒府。

江抒言跟红萝在冷宅门口吃了闭门羹。江抒言接连叫了几次门，出来的管家都一再摇头：“公子闭门谢客。”

除了这几个字以外，江抒言再也得不到任何信息。

江抒言等不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闯了进去。管家想要拦也拦不住，如今的江抒言，想要进入哪些地方都可以做到如入无人之境。

江抒言东院西院乱找了一圈，管家别无他法，只好引领江抒言和红萝去见冷清夫，一路上口中碎碎念着，什么“江公子这样是在给玄钺宫抹黑、江掌权知道后会生气的、扰了冷公子的清修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江抒言一路心情非常好，也没管管家到底在念什么。

他们在绿竹掩映的一间房前站定，管家正要往里走，突然，一个端着汤药的小厮急急忙忙走出来，差点撞到管家。

管家训斥道：“看着点路！急急忙忙的成什么样子！”

小厮恐惧道：“冷公子……冷公子好像是不行了！”

众人大惊。